楔子

  他對她說過的四句話令她終身不忘,即使去了奈何橋,飲了那孟婆湯,恐怕那四句話也不會散去。


  ……


  “漣兒,我們已經結束了。”他背對著她,聲音低沉。


  “洛揚,我求求你,你不要走……不要。”


  ——那年梅花枝下,她聲嘶竭力的哭叫道。梅花枝顫抖,梅花散落了一地。他急促的步子被她的叫喊逼得聽了下來,忍著心如刀割的疼痛,還是一步一步的離開了。她靠著梅花枝哭的快要昏過去。


  玄色長袍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


  “漣兒,隻要是我不許,你就不可以離開我。這一輩子,你必須……必須在我身旁。除非,有一天我煩你了。”


  “那我就要離開了,是嗎?”


  “那樣,你也不可以走。”他下顎抵在她的頭上,一臉寵溺,抱著她斬釘截鐵的說道,“不會有那一天的。”


  ——三年之後她同他,久別重逢。他包下酒樓站在二樓同她將市井之事盡收眼底,在她毫無防備時,突然把她拉進自己的懷裏。


  而後,她在他懷裏淚如雨下,淚水裏是滿滿的甜蜜與幸福。


  ……


  “漣兒,一個男人,他至少要去做三件事,一件是護他父母周全,再則是保他腳下的江山穩定,之後是救他的兄弟於水火。我已經錯了第一件,但是後麵兩件事情,我不能再錯了。”


  ——那年兵臨城池之下,他一身戎裝,與她告別。


  她目送他策馬而去,滿滿的無奈與無助,她知道,他這一去許是再也不會歸來,但是她不得不放他走。因為,正如他所說,他有太多的東西要去保護。


  隻是……


  洛揚,你要保護的東西好多,有好多東西需要你的保護,玦玥的這片土地,你這一生出生入死的兄弟,你的父母給你留下來的所有……可是洛揚,你有沒有想過。


  我也需要你……不求你為我做什麽,隻求你……隻求能在我醒來時,思念你時能看見你而已,為什麽連這些都不可以。


  她淚水已經落不出來,天邊的斜陽映的這世界一片金黃。


  ……


  “漣兒,不許過來。”他麵無血色,蒼白一笑告訴她,“這是,最後一次了。”


  此時已硝煙彌漫,空氣裏帶著濃烈的血腥味,天空都被逼得變得陰沉,無雷無雨,陰暗的卻是可怕。他身旁是數不清的士兵手持長矛,將他圍在中心。


  這一次,她沒有聽他的話,也沒有說任何的話。一展輕功,身輕如燕,她笑靨如花一襲紅衣的身影一閃而過的出現在他身旁。


  “國已亡。若你亦亡,遺我一人於此間又有意義,你不許我過來,可你沒有不許我死。既都是一死,那麽我便陪著你死。不能白首,可我隻求同你白骨。那年似沒得你心,可否,讓我一次,就依了我一次,不同生,但共死。”她顫抖的說出這些壓抑在她心頭太久的話,字字句句落在他的心上。


  他突然笑了,不知是她這顆不悔的心讓他感動,亦不知是落到如此下場倒也心滿意足。他用力的抱住她,在她耳邊道:“嫣兒,你還記不記得,離別時,我說了三件事,其實,少說了一件事情。”


  “那,最後一件事情是……什麽。”她蜷縮在他懷裏,嗅著他的氣息,即使麵前已被層層士兵圍住,卻也覺得心安。


  “一個男人除了要去護他的兄弟父母江山之外,還要去保護他懷裏的女人。”他像是蜻蜓點水的一吻落在她的額頭,輕輕的。然後隻能是把她抱的更緊。


  刀鋒劍影,他同她這一戰殺得痛快淋漓。


  一個人,在生死一線之間,明明最愛最留戀的人在眼前,多半是會去吻唇角。


  而他,隻是輕輕淺淺的一吻她的額頭。


  這一世,他沒有得到過什麽,得到的也都失去了,最後的最後,上天也許是可憐他了,才會把他如此深愛的女人帶到他身旁,可是他還是沒有好好珍惜她,也沒有來得及珍惜她就這樣要離開。


  他也想過,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是什麽。


  但是他突然明白了。


  ——他來到這裏,不為何故,隻為於茫茫人海尋她,雖不能長相廝守,但隻求相見相戀相別。


  他能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把她抱的緊一點,也許,在他離開的時候,她的痛會少一點。


  天空落雨,一道雷聲隨著閃電突然作響,似乎整個世界都為之一振。


  開端序


  烽火四起,刀鋒劍雨。


  落葉紛飛,煙沙漫天。


  大地似乎在微微顫動,許是因這震天的呐喊,許是人與人的自相殘殺而害怕,許是千軍萬馬在這大地上的同一個地方踏上了一腳。


  他身負重傷,卻依舊駕著戰馬,手持寶劍,依舊是與敵方殊死搏鬥,兵卒都尚未倒下,他死也要撐著。


  不為何。隻為守江山。隻為幫那個人守住江山。


  他。終是沒有奪過敵軍某位小卒的一道劍影,刺中了右肩。


  頓時間血染戰袍。對方看此大喜,又是橫側一刀,砍到了戰馬之腿,寶馬帶著痛楚受驚,連連驚啼,又或是太過疼痛的哭啼。


  揚前蹄,重心在後。


  他身負重傷,殺敵都有些牽強,戰馬這麽一傾斜的站起來,他拉不住任何東西,也不能憑借任何東西依舊坐在馬背上。於是從馬背上生生摔到地上,腹部著地,黃土塵泥,裹了一身。


  狼狽,說不出的狼狽。


  以劍插地,緩緩站起來,他卻又全身無力,狠狠的後退了幾步,身子一橫,被不遠處的一顆高大的樹攔下,這麽一撞,又觸到傷口,疼得他倒抽一口涼氣,瞬間,悶哼一聲一口鮮血噴出。


  地上,一灘鮮紅。


  敵方見他這般無能,心中大喜,提劍,三步作兩步的過去了,什麽劍術技巧章法全然置於腦後,心中僅僅一句話:活捉此人,建功立業,此生必將無憂,可想盡榮華富貴,衣食無憂。


  剛一抬頭,已經劍指他心。


  他在馬上時就已身負重傷,這摔下馬,命懸一線。


  就是把這無名小卒殺了,他能夠等此戰勝利返回軍營好生歇息希望也是渺渺無幾。


  何況,他做不到在這一旁歇息,看著士兵的拚死戰鬥。


  於是,他蒼白的臉色強強擠出一絲慘白的笑容,笑容裏帶著淡淡的悲涼,更多的卻是不怕死的傲氣,他張了張嘴,任由這麽個微小的動作扯得傷口劇痛,他說:“動手吧。”


  “你急什麽,”那人當然沒有放他走的意思,但是還有下文沒有說,潤了潤嗓子“咳咳”了幾聲道,“柳恩天。你還是活捉來的值錢,你這個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我還就偏偏不殺你,我要打得你隻剩一口氣,無力掙紮,再把你給將軍看。聽說你柳恩天可死不可辱,老子就要把你辱夠再殺。”


  他是柳將軍,

  大名,柳恩天。


  這三個字,是敵人聽見,就會聞風喪膽。


  但是如今身負重傷,連劍都沒有力氣提得起來,即使提起來了,殺了這人,也敵不過不遠的沙場的幾十萬大軍。


  他之所以讓他殺他,不過是骨氣。但看著人一臉奸麵,於是決定殺了這個人。反問道:“你真有這麽個本事?”


  柳恩天的聲音低沉的像是不知道從那個脾髒裏冒出來的。不過也不那麽重要,他現在五髒六腑怕是都碎裂了吧。


  那人也不傻,生怕這將軍跑了。於是,手握緊了寶劍,離他的心更近了,隻要那麽一點點力氣,刺穿了衣服,再用點勁一推,他可謂就是功不可沒了。


  ——不管是活捉還是卸下此人的頭顱,他都將功不可沒。


  “你看我有沒有本事。”兵卒高聲朗道,

  柳恩天用力的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秋風吹的有些霸道,滿地的黃葉被卷起,層層疊疊的肆意亂舞,伴著沙場上交戰的呐喊,伴著刺殺的疼痛,肆意飛舞。


  柳恩天攢了許久的力量,終於是伴著一聲挑劍的兩劍摩擦聲而起。


  對方這才看清楚,他的速度極快,即使是身上有如此重的傷,但,武功絲毫不減。心裏這才有些懼怕。


  對方雖是無名小卒,但也不是弱不禁風。


  不甘示弱的,幾步過去,持劍一劍揮,柳恩天躲過,那兵卒真打起來竟然把平日裏的章法要點不知丟到那個舅姥姥家裏去了,這下一交手就直達“懼”字怎麽寫了。


  幾個來回,柳恩天雖知對方武功不嫻熟,,但畢竟身負重傷,盡管是略占上風,但是身體上還是快支持不下這超負荷的運動。


  對方很快就站了上風,一腳踢過去,看來是要活捉大將軍了。


  柳恩天狠狠的退後了幾步,把劍插在地上,這才算是停住了慣性,緊接著又是一口血往外噴。


  死,就死吧。誰能沒有一死。


  他心一橫,道:“人生自古誰無死,殺了我便是,以我頭顱去呈給你們將軍。我要睜眼望著你們將軍。”


  那人眼裏怒火衝天,咬牙麵容十分可怕,手緊握著劍,對準柳恩天戰袍心髒的那個位置。


  秋風肆起,枯葉從樹上落下,搖身一變成了金蝶,漫天紛飛,風中盡是兩國交戰的血腥氣味,兜兜轉轉所有的血腥味襲卷於“枯蝶”身上,輕盈的漫天飛舞,像是要遠離這個兵戎相見的世界,像是要上天見第九重的宗動天所住的上帝,講這番兵戈相見,講這戰死沙場的每一個亡靈,每一個妻離子散的無辜靈魂。


  柳恩天眼看著,刀已至喉。不怒不悲倒是笑,睜著眼睛,絲毫不懼,不躲不閃,更是站直了身子。


  遠處,塵土亂泥間似有被馬蹄踩踏出一條路痕,馬嘶,揮鞭,踏地,趕路……那些聲音隱隱約約,像是踏過萬水千山傳入了他的耳中,柳恩天略覺奇怪,但是也沒空管那麽多了,反正是要死的人,這些與他無關了。


  說時遲那時快,劍已經刺破了衣服,劍刃已經到了喉那的皮膚,隻要那麽一點點的用力,就是白刀進紅刀出。可那時。隻聽得一聲尖銳的挑劍聲,然後是被一掌擊倒的聲。速度隻是眨眼間。


  之後,那無名小卒就生生被這麽一掌給打死了。


  柳恩天抬首,見麵前男子一襲玄色長袍,麵上有張青銅麵具遮去了半張臉,隻是道:“柳恩天,你的機會隻有兩次了。”


  說罷,男子一躍便到馬上,駕馬離去。


  隻剩下他一人站在原地看著男子揮鞭駕馬,長揚而去的身影,之後是長長的歎息。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