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英提及老島主的時候,眼神便暗下來。可是一提到少島主,暖暖的笑容旋即湧上來,很快遮蓋住了那絲黯然。看來她對這位少島主,又是頭疼又是關愛。
想必她的話讓玄昕憶起了以前昭華的事兒,他不由頷首笑了:“她還是那般頑皮。”
采英的目光轉向蘭花,善意地一笑:“這位姑娘是?”
蘭花回了她一個傻傻的笑,采英心裏一怔:為何這笑容裏,滲著幾許無奈與惶然,教人看得心酸?
“玄昕前來拜訪貴島,也順勢想請島主幫個忙。”玄昕把蘭花身中奇蠱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既然島主不在,問采英仙子也是一樣。不知采英仙子可知道蓬萊醫仙此人?”
“蓬萊醫仙?”采英努力回想了一遍蓬萊諸仙,搖搖頭,有些疑惑,“雖然采英掌管島上諸般事務,卻不曾知曉有醫仙這一號人物。這蓬萊群島大大小小也有上百個,有些不起眼的小島未派弟子去管理,但詳細還是知道的。仔細想來,沒有此人的印象。”
“那‘醫仙’是沿海漁民所冠綽號,乃是凡夫俗子一個,並不是真正位列仙籍的神仙。采英仙子不曾聽說過,亦在情理之中。”
“真君大人不如在島上住上一兩日,等采英遣了月神殿的眾弟子,到諸島查尋打探一番,看是否有醫仙此人。如是有的話,順便請了過來,省得真君與這位姑娘四處奔波勞累。”
“不必了,多謝仙子好意。玄昕還有其它要事,這就告辭。若是你家少島主回來,請麻煩告之一聲,玄昕來過。”
采英應了,一邊笑著送客,一邊暗窺玄昕的神情,心裏暗暗稱奇。不知何時,聖護真君竟跟一名凡間女子走在一起?而且關心得緊,為她不遠萬裏來到蓬萊求助?但願這其中可千萬不要有讓少島主情路坎坷的障礙。
兩人無功而出,離開蓬萊主島。
玄昕見蘭花臉色隱隱發白,暗自咬了牙強撐著。便知那郎中所言屬實,雖然能暫時延緩蠱蟲的發作時間,可一天一次的劇烈疼痛終是不可避免的。掌心之處,是她冰涼的小手。
漫無目的地尋找了一番,轉遍了十幾個小島,卻什麽也未發現,兩人不禁心下有些泄氣。蘭花不想走了,覺得與其白白浪費力氣,一次次地失望,不如聽天由命吧。她擇了塊臨海的岩石上,吹著海風,默默地看著對麵的島嶼。
玄昕立在一旁,舉目看著遠處快落的夕陽,想著人間的一天又即將過去。想著怎麽才能找到那名醫仙。他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自己麵前痛苦死去,但他亦不能為了她放棄尋找靈童的重任。
他當然看得出蘭花難過,期望,又害怕的複雜心理。可是除了說句“別擔心,也許馬上會找到”,不知接下來如何勸說她,讓她高興起來。他無法給她堅定的承諾和更大的希望。她的時日有限,而他的時日亦有限。
不同的是,她的時日僅因為她自己;而他的時日,是為著整個神界,整個天下,整個蒼生。
這時,對麵小島的背麵轉出一個人來,他爬那高高的海崖,站在那兒不動。蘭花百無聊賴之下盯著那人,一邊思量此人是怎麽來到島上的。
恰在這時,那人伸頭往崖下看了看,忽地縱身跳了下去。蘭花驚叫一聲,站了起來,指著對麵大聲說道:“有人跳海了!”
話剛說完,玄昕已經如鳥兒般滑翔了出去。那人的頭部剛剛沒入海水,他已經伸手把此人提了出來,然後足尖輕踏海浪,衣袂飄飄,返回到蘭花旁邊鬆開手。
這人渾身濕淋淋地,一頭亂發緊貼在腦後,從衣服不停地往下淌著水,看起來異常狼狽。他目瞪口呆地望著玄昕,久久不能說出話來。
蘭花等了半天,也不見他有所動靜,忍不住開口道:“喂,這位大叔,你這麽胖,救上來相當不容易哪。好歹也說句話兒表示表示吧,專盯著人家幹嗎呢?他雖然長得帥,可沒有龍陽之好,你要是想打這個主意,趕緊斷了念頭。”
那人突然轉身對著蘭花咆哮起來,抽搐著嘴角,鼓目怒睛:“誰讓你們救的!你們壞了我的大事兒。賠我的藥材,賠我的水生花!”
呃,敢情好心辦了壞事?蘭花心虛地看了玄昕一眼,吐了吐舌頭,躲到他背後。玄昕的眼角悄悄地染上一抹笑意,卻放低了聲音緩緩問道:“足下既然為采藥而來,為何卻投海自盡?”
他的聲音雖輕,語氣仍然淡淡。可是那人一聽,立馬停止了咆哮,雖然心裏猶有不甘,還是老老實實說了:
“我原本是要下海采摘水生花。這水生花,成長自海底,生長緩慢,一年隻開一次花。隻有開花之日,才會慢慢浮出海麵。水生花是極有靈性的,一受到驚嚇,就會重新回到海底。我方才看了半天找準它的位置,才跳進海中欲采摘,便被公子拎了出來……”
“這水生花有什麽用呢?”蘭花探頭好奇地打斷他的說話,說完又縮回去。這位大叔欺女怕男,欺軟怕硬,估計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看。
那人果然橫了她一眼,揚聲道:“你居然說有什麽用?它可是一種難得的藥材,據說能解天下奇毒和奇蠱。我無意間發現,花了幾年時間摸清它的生長規律,今日……”
一陣微風從身邊掠過,帶著些微微涼意,他不禁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再一看,玄昕所站之地已經空了。他伸長脖子,左觀右望,把後麵要說的話咽了下去,改口問道:“那位公子呢?”
話才出口,玄昕眨眼又出現在他身邊,手心裏攤著一朵叫不出名的紫色六瓣花,花瓣厚澤有質感,花蕊一團嫩黃,整個看起來像一隻神秘的紫色小眼睛,十分地水靈。
“是不是這種花?”
“是,是,是。”采藥人眼睛一亮,伸手過去欲拿那朵紫花。
玄昕將手一移,躲過了他的爪子,微微一笑:“不急,我可以將這朵花免費送給閣下。”采藥人的一張胖臉登時喜氣洋洋,忙道:“那敢情好,多謝公子。”
玄昕接著話鋒一轉,“不過閣下需得答應我的一個條件才行。”采藥人一聽泄氣了,臉上的喜氣慢慢退去,咕噥道:“我就知道天上不會掉免費的大餅。說吧,什麽條件?”
“閣下可是蓬萊醫仙?我想請醫仙為這位姑娘除去身上的蠱毒。”玄昕和蘭花雖未見過蓬萊醫仙,但既能跑到蓬萊島上采藥的,除了傳說中的醫仙,想必別人不會有這份閑情和心思。
采藥人對於自己的身份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可是一聽是食妖蠱,不由睜大眼睛,將兩人上上下下又瞧了個遍。蘭花伸出一根指頭在他的麵前晃了晃,說道:“喂,看夠了沒有?我們可不是妖精。他其實是一個神仙,我呢,跟你一樣,是一名凡人。”
采藥人嘿嘿一笑,兩隻小眼睛精光閃爍,語氣卻無所謂地道:“我說呢,這位公子玉樹臨風,仙姿天貌,怎麽看起來也不像妖怪。其實就算你們是妖怪,這麽慈眉善目,在下也無須害怕。”
食妖蠱?想不到他這麽幸運,竟然能碰上一個隻有傳說裏才會出現的活病例。說罷順手抓過蘭花的手把起了脈。這一舉動,自然表明了他的身份。
兩人四隻眼睛緊盯著采藥人的臉,企圖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麽來。偏生這采藥人又黑又胖的臉上,神色如常,與平日看診沒有半點不同。不多時,他收回手,點點頭道:“果然是食妖蠱。”
“不知可否有救?”玄昕把水生花交給采藥人,詢問道。采藥人低了頭,解下腰間一個細藤編織的小藥簍,打開簍蓋,小心地將紫花放進簍內的一個瓷瓶裏,蓋好重新係到腰上。
采藥人一身濕漉漉的,此時被海風一吹,打了個寒戰,說話不免哆索了幾下:“兩位求醫心切,要知細況如何,不如且先隨我回敝居吧。我的船停在對麵小島的岸邊。”
玄昕兩手各攜一人,到了對麵的小島。采藥人領著兩人轉到島背麵,岩石下的島灘邊停著一隻小船,小船上備有食物清水,倒也齊全。有玄昕在,當然用不著劃櫓。況且多了兩人,采藥人也劃不動那隻小船。
小舟如離舷的箭般駛離小島,向著東海岸的某處陸地而去。不出半日,便到達岸上。
采藥人獨自居住在離海岸不遠的一處山嶺上,簡單的三間小屋,原生態的石壁和竹木屋頂,美其名曰“天然居”。屋前用木柵欄圍了一圈,屋後坡上是大片的藥圃,種著各種各樣的奇草異花,想來都是藥材之類。
采藥人進了居間換衣服。玄昕站在原地,微微環視了一圈屋內,因為采藥人外出屋子一直無人打掃,角落裏都積了一層薄薄的灰,連木椅上都落了塵土。蘭花由於暈船,此刻極為疲憊,隨意用袖子拂了拂椅上的灰塵便斜斜地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