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花帝從花蕊裏緩緩走下,拖著長長的裙擺滑過湖麵,身後那朵絢麗的七彩牡丹,瞬時縮小到巴掌大小,光暈隱滅,狀似普通的牡丹。
山洞門口,靜靜立著身形蕭索的堯軒。一見花帝出來,他便彎身下腰行君臣之禮。花帝右手輕擺,說道:“不必多禮,又不是在大殿之上。”
堯軒直起身,恭敬地應了聲是。花帝美目流轉,輕歎一聲,幽幽說道:“不想這一睡,竟這麽長。不過百年之間,便鬥轉星移,世事滄桑。”
“陛下能夠蘇醒過來,乃是花界眾生之大幸。現下眾仙雲集大殿,恭候陛下已久,不知陛下是否此刻前去大殿?”
花帝輕搖螓首,麵上隱然顯過一絲倦色:“本王方才醒轉,頗感力不從心。你可前去傳本王之令:其一,調派兩隊精兵,駐守青國與我國來往的傳送之處,一旦發現情況不對,格殺勿論。其次,所有花界之仙,不經本王允許不得離開花國。尚在外麵的,傳令他們今日必須返回,不得有誤。違者貶入凡間,永世不得登入花界。
另外,速遣仙使去天庭,向天帝稟報青國入魔之事,征其意見,可有良策應對。而今之魔帝狡詐異常,神界又隻剩得兩國,此戰須得大家同心協力,方能有與那魔界正麵抗衡的機會。”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可聽在堯軒耳裏,卻是擲地有聲,不容置疑。他神色一凜,忙道:“是,堯軒領命。”
正如琉璃所料,花帝確已失去內丹,功力全無,但元神尚在。若普通花神體無內丹,往往會被打回原形。花帝乃是天然仙胎出身,所以元神短時無恙。但時日一久,她終感法力不支,隻得回到聖池,封住元神,借沉睡之際吸收天地靈氣,維持身形不變。
琉璃受了魔使的化神之掌,心脈俱斷,內丹亦跟著受到重創。其法力雖然微弱,但能使花帝體內積攢的靈氣迅速凝結其上,修複內丹,元神很快醒來。
饒是如此,重創之丹,即使複元,但基礎太弱,花帝雖從此而醒,但功力已不到從前的十分之一。況且她沉睡太久,醒來便要處理一大堆繁重的朝事,自然會感到不堪負重。
不過,花帝因了琉璃的丹珠,襲承了丹珠中琉璃殘留的記憶,所以才會對花界目前的動靜掌控在心。
花帝交待完諸事,便緩步往前而去。少頃,她忽然停了腳步,開口問後麵的堯軒:“你可曾因琉璃之事,埋怨過本王?”
提琉璃,堯軒眸中漫過一絲黯色。但他神色很快轉為正常,漫不經心地道:“此乃琉璃本意,堯軒怎能糊塗到對陛下抱有絲毫怨言?”
花帝聞言,把視線瞥向湖中含笑的女媧之像。雖然看不到堯軒的表情,但她怎麽不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恐怕他那水靜無波的外表之下,內心是怎樣的驚濤駭浪。
她歎息片刻,又溫婉道:“琉璃一事,本王亦十分難過。那金蓮能保得元神不散,也算是因禍得福。唉,千年之苦,雖難煎熬,終有盡頭之日。對了,那名蘭花姑娘現在何處?本王對她甚感興趣,可否喚她前來一見?”
堯軒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他忍不住說道:“她昨夜已經不辭而別,想必此刻,已在魔界境內。”
“什麽?!”花帝分外驚訝,轉過頭來,臉上惋惜之色明顯,“她是魔界中人?”
正如堯軒所說,蘭花此刻已經在漠城的長官府裏。
琉璃之逝,前所未有地讓她感到了痛徹入骨。或許,在她的潛意識裏,早已把明月宮都當作自己的第二個家。琉璃和堯軒,自然是她的親人。她從來沒有想過,那麽冰清玉潔美麗無雙的司花神,她心目可敬可愛的琉璃,會在自己的眼前,慢慢地倒下,一點一點地消逝。
堯軒之傷,更讓她愧疚難安。他是那麽寬容和光明磊落的上神,他屢次救她於危難中,卻從未曾向她苛求什麽。但是,她做了什麽?是她領著東方夜,從而讓琉璃喪失了生命。盡管,這不是她的本意,這是一個意外。可她,始終無法原諒自己。
她依稀記得從前,她不明白,蘭老爺為何明明看透了寧國朝廷的腐朽,卻不願及早抽身。哪怕四麵伺敵,他也固守陣地。當她竭力勸說時,蘭老爺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那是因為,我的花兒還沒有真正長大,心裏還沒有值得在乎的東西,或者想要守護的人。”
如今,她忽然頓悟了他話中的深義。是因為自己長大了,所以在乎琉璃的生死?明明知道自己無力回天,可是就是不願意放棄,是因為,自己想守護什麽?
當她看到琉璃被打回原形時,從來沒有哪一刻,這樣憎恨自己的身份,憎恨自己是一名渺小的凡人。她為什麽是一個凡人,而不是一名神仙?如果是神仙,她可以用自己的仙身,換取琉璃的重生。就算不是神仙,哪怕是一名妖也好啊,至少還能有挽救琉璃的一線機會。可是,沒有為什麽,也沒有如果,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場悲劇發生。
所以,她在憎恨自己的同時,也開始對東方夜產生了怨恨。
他怎麽可以這樣做?怎麽可以若無其事,毫不在乎她的感受?他憑什麽丟下一句“我會等你”,就能輕描淡寫地抹去一切,就以為她一定會回去?不錯,她要回去,回去找他算帳。
長官府裏,蘭花從東方夜的住處出來後,又晃到書房,依然不見他的身影,更沒有碰到那名可惡的魔女。
眾魔仆婢女見她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殺氣騰騰,哪個敢來觸黴頭,早躲得遠遠了。蘭花轉了幾圈,看見前麵有一個落單的青衣女婢,直接衝過去抓住她的肩膀,大聲道:
“東方夜呢?快告訴我,他在哪裏?”
“公子不在府裏。”那青衣婢女溫恭地答到。
“他到底在哪裏,快說!”蘭花惡狠狠地瞪著她,手裏提著一把普通的精鋼劍,在婢女麵前比劃著。
不過在盛怒之下,她還沒有失去理智,用劍去比著人家的脖子。這是魔府,在大大小小的妖魔麵前,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但是,憤怒給了她勇敢的底氣。
那婢女見蘭花咬牙切齒地提著一把劍,可從來未見過她這麽生氣。於是,小心問道:“小姐,何事這麽焦急尋找公子?”
“小魅?!”蘭花如見鬼了一般,跳起腳來,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不是去了炎火窟嗎?”竟然是小魅,竟然是小魅!她居然不知不覺跑到西院來了。
小魅淺淺一笑,仍是恭敬有禮道:“是啊,我和小魑去過炎火窟。但我們沒有進去,不過在洞外晃了一晃而已。”
“所以,你們沒有死?”蘭花忍不住多此一問,腦袋裏一時沒有轉過彎來。小魅剛點了點頭:“公子另派了任務給我們,所以我們到別處去了。”
“你們去了何處?”蘭花追問道。
小魅有點遲疑,但轉念一想,此事已再無隱瞞的必要,便答道:“青國。”
也就是說,讓她倆去炎火窟受罰,實際上隻是派遣她們出去執行任務的借口?東方夜這麽做,是想掩人耳目?那麽,他要對“誰”隱瞞呢?顯然不是言妃。那就隻剩下一個可能性了。
蘭花忽然感到一盆涼水傾潑而下,把她澆得渾身濕透,心裏不知是何滋味。是東方夜對自己是有所防備的,還是另有隱情?
眼窩有些澀,她清了清嗓子,幹咳一聲,繼續問道:“你們完成青國的任務後,就回來了?”
小魅見她問得奇怪,仍然耐心答道:“是。不過也就是昨夜才回來的。”小魑此時從屋裏出來,見到蘭花,麵色一喜,忙上前行禮道:“小姐,您怎地在府裏?”
蘭花呆了一呆,想起自己此番前來的目的,焉焉道:“我找你家公子有事。”小魅和小魑微露訝然之色:“小姐難道不知,公子已經前往花界還未回麽?”
見她倆的表情,蘭花情知她倆並無說慌。她一言不發,轉身向院外走去。兩丫環站在原地,不由麵麵相覷。小姐來時氣勢洶洶,離去時卻像霜打的茄子,前後態度之對比,變化實在太大了。
長官府裏找不到東方夜,又聽小魅小魑如此一說,蘭花便猜測東方夜帶著受傷的言妃,肯定回到了魔宮。
那麽,她要不要闖進魔宮去質問東方夜呢?可是她從來未去過魔宮,隻怕還未跨進魔宮的大門,連喊都沒喊出來,就被那些魔物結果了性命。魔宮是什麽地方,豈是她一小小的凡間女子說闖就能闖的?
小魅和小魑眼見蘭花走出院門,不知她又要去哪裏。怕她有個閃失,趕緊互相使了眼色,悄悄跟了上去。
本來青國一行結束後,東方夜安排她們先行回漠城,說是暫時休養幾日,準備下一步的計劃,沒有命令不得擅自出府。但大家相處一段時日,畢竟還有幾分主仆情分,不免留了心。何況蘭花是公子的心上人,若是出了事,恐怕不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