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上麵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有仙子的聲音清楚地響起:“應該就在這穀裏,哨聲是從附近響起的。”
言妃厲聲對東方夜咆哮道:“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麽,想老娘等著被她們活捉?”東方夜一言不發,過去一把拎起她。大約觸碰到了她的左臂,她啊了一聲,怒道:“臭……”
東方夜冷冷地道:“如果你想嚐嚐千刀萬剮的滋味,不妨再罵一句試試看。”
言妃馬上識趣地閉了嘴,任憑東方夜像拎著破麻袋一樣。東方夜瞅了那邊一眼,見蘭花全副心思都放在琉璃身上,一張淚臉滿是焦急和擔憂,心下無奈一歎:僅僅為了一名相熟的司花神,便讓她傷心了麽?難道,自己沒有別的選擇了麽?
“我會等你。”
掠過蘭花的身邊,東方夜留下這樣一句話。他的聲音雖低,足以讓蘭花聽得清楚。但是蘭花,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從她身邊刮過的,隻是一陣塵風而已。
琉璃的氣息越來越微弱,身體越來越冷。蘭花驚惶失措地道:“大人,大人,您告訴我該怎麽做?我怎麽做才能救得了您?蘭花不要您死,您一定支持住呀!堯軒大哥也不會答應讓您離開的。”
提到堯軒,琉璃的眼睛微微一亮。她勉強集中精神,聚了口氣,斷斷續續說道:“把劍,摘下。記得還給堯軒,告訴他,不要難過。若有下世,我……還等他。”
蘭花依言摘下琉璃身上沉重的劍鞘,與劍身丟放至一處。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她忍不住放聲大哭。
初見琉璃的情景,依然清晰在目。那時候,琉璃恍若站在雲端的九天玄女,她那高貴而冷清的氣質,讓人驚歎膜拜,也讓人無法親近。然而琉璃偶爾露出的笑容,縱使如曇花一現,卻讓蘭花心生出親人般的感覺。
那夜食人花的襲擊,是琉璃的及時出現,一個無意的擁抱,溫暖了蘭花孤苦悲傷的心。此後在明月宮的日子,頗得琉璃關照,她又怎能忘記呢?
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在蘭花身邊跪蹲下,從蘭花的懷裏接過琉璃輕若無骨的身子,穩穩地抱了過去,輕輕喚道:“璃兒。”
蘭花一愣,半晌才看清是堯軒,哇地哭得更厲害了。她哀泣道:“堯軒大哥,琉璃大人快不行啦。”
琉璃感覺到來人手掌心傳過來的溫暖溫度,真氣入體,精神微微一振。她睜眼見是堯軒,努力展顏一笑:“軒,你來啦?”
堯軒摟著她虛軟的身子,看著她毫無血色的臉,和蒼白的微笑,心如刀絞,痛苦喚道:“璃兒,對不起,是我晚回了一步。”
琉璃咳了起來。
堯軒看著那鮮紅的血不停地從她的嘴角流出,騰出一隻大手,想抹去那些血跡。琉璃最愛幹淨的,她可不喜歡身上沾染一點塵埃,何況是這觸目驚心的血塊。但是,為什麽這鮮血怎麽也抹不完,反而越拭越多?
他終於放下手,絕望一波緊接著一波,向堯軒席卷而來。他難過之極地道:“你不要說話。”
琉璃張口,費力地吐出一顆光華漸暗的珠子,示意他接過。堯軒無法控製自己的手掌,顫抖著接過。那顆珠子不過小小一顆,卻似有千斤之重,壓得他心頭幾乎喘不過氣來。
琉璃輕輕道:“我已經想過,陛下之前極可能是內丹已失。隻因陛下自幼仙胎出身,才能保得元神不散,但卻無法醒轉。待我去後,你可用這內丹讓陛下一試,或許陛下就能醒來。”
堯軒聽了,更是心痛萬分:“你若失了內丹,非但性命不保,連元神也會隨之離散。隻怕,再也無修煉成神的機會。”
琉璃眼中淚光點點,苦笑一下:“我中了化神掌,心脈已斷,早就不行啦。就算留著內丹,終是無法凝聚成神。神魔之戰若不能平息,三界不能恢複秩序,再修煉成神又有何意義?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縱然為神,亦不過如此。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可是你若去了,我該怎麽辦?我又怎能忍心看你從我麵前消失,獨剩我一人苛活於世,來忍受這無窮無盡的相思之苦?”
堯軒的眼眶潮紅,他越來越看不清她的顏容,越來越感覺不到她的體溫,心不可抑製地恐懼起來。他緊緊地摟抱著她,試圖將她揉入自己的懷中,再也不放開。可是,就算是這樣,他仍然害怕抓不住她的一片衣角,害怕到全身輕微地顫抖起來。
琉璃吃力地舉手,為他掠去額前一縷垂下的亂發,溫柔一笑:“有了你這一席話,我離去便也心滿意足。我雖然知道你的心意,但你從前總是不肯說。”
聞訊而來的眾仙,陸續降下,圍在兩人旁邊低頭垂淚。言妃的結界已破,穀裏的濃霧全部散去,琉璃抬眼向上望去,露出頭上一大片晴朗的天空,偶有一朵悠悠的白雲,徐徐飄過。
她囈語般歎息道:“多麽好的天氣啊,風也清,雲兒淡。如果還能回到從前平靜的日子,該是多麽好啊。”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到得最後幾字,幾乎細不可聞。
堯軒低頭在她的額上,輕輕吻了一下,把她抱得更緊了。許久許久,不見琉璃動靜,他渾然不覺。可是有兩滴晶瑩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滑下,掉落到在琉璃如雪似幻的臉上。
從琉璃的身體上,浮出一個個小小的青色光點,往山穀裏四下飄散。她的身體,也越來越輕,宛若一片沒有重量的羽毛。恬靜的麵容上,始終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仿佛隻是短暫的休憩而已。
蘭花驚駭地看著那些浮在山穀裏的光點,恍若看見了黑暗地宮裏的那幕:藍心蒼白的臉上,含著如同水晶般透明的微笑,然後在自己的麵前,一點一點地消失。
“不要!”她絕望地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地搶過琉璃的身體,雙手抵在了琉璃漸漸薄透的背上。她腦裏隻有一個念頭:我不要琉璃死,不要堯軒大哥孤單。上天,你可以隨時結束別人的生命,但你絕不能隨便奪走琉璃的生命!
誰也沒有過來阻止她的瘋狂舉動,也沒有人能阻止得了。有仙子開始啜泣起來。堯軒依舊渾然不覺,呆呆地跪蹲在那兒,雙手依然保持著環抱琉璃的姿勢。他那偉岸的身子,刻滿了心酸的悲涼。
一名仙子過來,在蘭花耳邊溫言說道:“小蘭花,你這樣不要命地輸送真氣,無異於強行散功,稍有不慎,會走火入魔的。”
“我不管,我隻要琉璃大人活過來!”蘭花固執地搖頭,一邊哭一邊說。她頭上的綁帶不知何時掉落,長發披散下來,模樣竟然有了幾分瘋狂之狀。
這名仙子正是薔薇,她見此狀心裏暗急,急忙用目光示意堯軒。然而堯軒兩耳不聞,空洞的眼神,呆呆地盯著前方。他的目光,落在了遙遠虛無的地方。薔微知道,隻怕從這一刻起,堯軒的心,從此寂滅緘聲。
一道金光閃過,蘭花身上多了一層耀眼的金暈。這圈金暈,略略分散了眾仙的注意力,大家轉過頭來,目露驚訝之色。隻有堯軒還在發愣,悲傷如斯。
一顆鮮紅的淚珠,呈琥珀狀,從蘭花的眉心落下,滴落在琉璃的臉上,很快滲入消失。她抵在琉璃後背的手,不知何時出現一團藍色光球,藍光幽幽如螢,一明一暗。
山穀裏遊離的青色光點,好像被那團藍光吸引,不停地向這邊遊動聚攏過來。隨著她手中藍光的漸漸旺熾,由藍變橙,再為青綠,所有飄浮的光點,有序地落到了琉璃的身上。
篷地一聲,蘭花身上的光芒和手上的光球同時熄滅。與此同時,琉璃也消失不見。旁邊的地上,多了一株幾寸長的蓮苗,蓮苗根須舒張鮮潤,小小的蓮葉上泛著淡淡的金色。
“為什麽,我會這麽沒用?為什麽,我是一個凡人?!”
蘭花伸著空空的雙手,淚如雨下,仰頭憤怒地對著天空喊,不甘的聲音在山穀裏一陣陣回蕩。喊完後,她終因體力不支,身子一歪,軟軟地倒了下來。
堯軒終於被驚醒,他低頭看見了那株蓮苗,本能地拾起舉到麵前。透過金蓮那秀氣的小葉,他仿佛看到了聖池洞中,玉台之下,水流潺潺,一蓮一竹,含情凝望,相守千年。
薔薇趕緊過來查看,發現蘭花是因真氣耗損過大,又極度悲傷,才虛脫暈厥,急忙喚了一名仙娥送她先行回到明月宮。薔薇又看向堯軒手中的那株蓮苗,眼裏波瀾輕起,似喜又似悲。
眾仙回到青蓮峰頂,一時寂默無言。若大的明月宮,仿佛因了琉璃的逝去,變得更加冷清,更加寂寞。她們默默地離開,獨留堯軒一人,孤單地站在空無一人的大殿裏。
堯軒眼望方台上的寶座,佇立良久。琉璃盈盈的身姿,一笑一顰,不停地閃現在他麵前。在難挨的痛苦中,他無神而渙散的瞳孔,終於變得一片明朗,恢複到往日的神采。
他一手托著丹珠,一手緊握著金蓮,堅定地往殿後大步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