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黑暗
在黎生的生命中,他覺得最幸運的事就是可以被藥王廟的異人撫養長大。賈誌成、拾兆君、範大恩……他們的關愛總是可以讓黎生短暫的忘記,自己隻是一個不堪的詛咒產物的事實。記憶中那些美好的回憶,此刻被範大恩的頭顱染成了駭人的血紅色。
世界失去光亮,隻剩無盡黑暗。黎生心中的信仰化為烏有,隻剩下了一具幹枯的軀體無力的支撐著。腦袋裏喧囂的雜音使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記憶裏的歡聲笑語此刻變成了痛苦的哀嚎。
他看到了亡魂,是常人界的亡魂。他當初為了破除詛咒使用陣法,殺了那麽多無辜的常人,他們終於來找他了。他們在黑暗中伸著尖爪,從冰冷潮濕的地獄中伸出長長的舌頭舔舐著黎生的臉。他還看到了顏如玉,他看到顏如玉在獄之門裏遭受著無休止的雷電折磨。他看到她抬起頭,用怨恨的眼神看著他。他看到被他傷害過的異人將他圍起來,大聲的咒罵著。
這是黎生第一次動搖,他原本是那麽的堅定。他堅信不論經曆多少苦難,自己都會成功拯救異人界的命運,從而成為一個“正常人”。他不是沒見過邪惡,那些因貪婪、權利、**、嫉妒、謊言、倦怠所犯下的罪,存在於任何一個世界。但他沒想到,自己如此信賴的人,居然會做出這麽可怕的事情。如果善的人也會變惡,自己為了守護他們而做的“惡”,還有什麽意義?
“黎生,你振作一下。”祁安擋在黎生前麵,用靈力與拾兆君和尚德神人對峙著。尚德神人眯著眼笑著,完全沒有要與他們打鬥的意思。從黎生他們踏入源島開始,尚德的日常樂趣就是欣賞這出由先知導演的戲劇。拾兆君的身體向前傾著,想要去攙扶黎生,但他所做的選擇已經讓他失去了這個資格。他往後退了一步,扭過頭不再看黎生。
“尚德你莫要得意,今天就是你的死期!”祁安看著尚德神人臉上忘乎所以的表情,一股殺意瞬間湧上心頭。她升到半空,將自己的靈力全部激發了出來。尚德背著手哈哈大笑了起來,他挑釁的看著祁安說:“現在源島所有異能高超的異人,包括你的同伴都在我們手裏。你敢殺我嗎?”
“你……”祁安皺著眉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宥村村民,突然意識到尚德這次一定是有備而來。“你到底想怎麽樣?”
“這個嘛……”尚德神人裝做為難的樣子,他踱著步想了一會兒說,“首先你們要幫我們把深淵之境內所有能使用法術的人殺掉,然後毀掉三生花,跟隨我們一起回墨嶼島接受先知的審判。”
“什麽?”祁安脖子上的青筋凸起,她怒視著尚德咬牙切齒的說,“這裏的人對你們根本就沒有威脅,你們為什麽要趕盡殺絕?”
“裝什麽傻啊。”尚德神人挑著眉頭說,“這裏的人可都是聚靈者,你們留在這裏千方百計的,不就是為了帶他們上去說出聚靈之日的真相嘛。怎麽,失憶了?”
“你少在這裏陰陽怪氣。”祁安氣的渾身開始顫抖,她緊緊的攥著拳頭質問說,“尚德,既然你一直都知道先知的真麵目,為什麽還要幫他?你看著自己的同胞被殘忍屠殺,心中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嗎?”
“憐憫?”尚德神人神經質的眨了眨眼,右手不自覺的摸了摸失去眼珠的長刀疤,“隻有戰爭才能讓我們活著,憐憫是世界上最無用的情緒。”
“祁安,現在深淵之境能使用法術的人都在這裏了。”拾兆君走上前說,“隻要殺了他們,就可以保住其他人的性命。”
“姓拾的。”祁安冷著臉說,“我不想跟你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說話。”
拾兆君漲紅了臉,他激動的揮舞著雙手說:“你們不是要拯救異人的命運嗎?相信我,這是唯一的辦法!”
“你怎麽知道?你就是抱著這種心態恬不知恥的活著的嗎?”祁安用各種難聽的詞語叫罵著,拾兆君一言不發的聽著,臉色青一陣紅一陣。
“好了。”拾兆君終於忍不住了,他走上前抓著祁安的胳膊義正嚴辭的說,“你這樣所有人都要因你而死的!你要為大局想一想!黎生不是也說過,成功的路上需要必要的犧牲嘛!”
“那你理解的必要的犧牲,是什麽呢?”祁安用靈力將拾兆君推出去好遠,身上的金光瞬間照亮了整個夜空。宥村的人見狀也不再沉默,有靈力的亮出了自己微弱的靈力,沒有靈力的緊緊將工具握在手中。
“我們和你共進退!”村民們說完,開始用右腳有節奏的踏著腳下的土地,每踏一下,就大吼一聲,仿佛一種古老的儀式。祁安看著他們欣慰的笑著,當再次轉過身時,眼中的最後一絲白色消失了。深淵之境開始地動山搖,狂風四起……
拾兆君看著祁安要跟他和尚德魚死網破的陣勢,趕緊示意尚德逃跑。尚德輕輕搖了搖頭,一副認定他們不會有事的樣子。
“黎生,祁安一介女流不懂,你難道也不懂嗎?”拾兆君扯著嗓子大喊說,“祁安這樣,會毀掉源島的!”
從剛剛開始一言不發的黎生雙手動了一下,他抬起頭,緩緩的站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向前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用死來贖罪吧。”黎生說完,喚出虛劍,使用禦火術在地上劃出了一道痕跡,痕跡處燃起了熊熊烈火,擋住了兩邊的視線。祁安趁機瞬移到尚德神人身旁,伸出利爪扼住了尚德神人的喉嚨。尚德先後使用了雷電咒、水吸咒等多個高階法術,但祁安硬是用身體將這些法術帶來的傷害都吸收到了身體裏。
“救我……”尚德回過頭艱難的對拾兆君求救,卻發現拾兆君早已被黎生用法術控製住了。
“去死吧。”祁安說完,將剛才吸收的傷害悉數還給了尚德。隻見尚德蜷縮在地上痛苦的抽搐著,他的皮膚開始發紅腫脹,耳朵眼睛也滲出了血。他不停的抓著皮膚,指甲裏都是自己的血肉。不一會,他的身體開始潰爛流膿。他突然坐起來大聲的叫喊說:“不可能,先知說我不會死的,先知說我不會死的!”
說完這兩句話,尚德的身體開始著火。他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眼睛裏滿是疑問。他的嘴巴張著,好像還有很多話要說。
顯然,拾兆君跟尚德一樣吃驚。他看著祁安,歇斯底裏的說:“你們明知道尚德一死,王阿婆他們所有人就都要死……為什麽還要逞一時之快,不懂得以退為進,顧全大局呢?”
祁安微笑著看著拾兆君,用法術將尚德化為了灰燼。黎生從祁安身後走出來,他蹲下身子對拾兆君說:“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
“黎生!”拾兆君看到黎生,豆大的眼淚撲簌著掉了下來,“難道在你眼裏,這些人的性命比王阿婆他們的性命更重要嗎?雖然他們是初代異人,但現在他們不過是一些平庸之輩而已!”
“平庸之輩……”黎生站起身,失望的看著拾兆君說,“你就是因為不想成為平庸之輩,才變成這種讓人惡心的人嗎?”
“如果你是這麽想……”拾兆君的神情黯淡了下來,“那我就真是看錯你了。當初你殺了那麽多的常人,還傷害手無寸鐵的異人,現在又擺出如此讓人作嘔的聖人舉動……”
拾兆君冷笑了一聲,閉上眼睛大義淩然的說:“你們殺了我吧。”
祁安沒有理會他的請求,她看著黎生落寞的背影,示意門徒們將拾兆君帶下去。
“殺了吧。”黎生轉過身,聲音輕飄飄的傳了過來,“殺了拾兆君吧。”
祁安擔憂的看著黎生,發現那個少年眼中的光,徹底消失了。他心中那道溫柔、善良,對於正義的理解和堅持的光,不見了。
“黎生……”祁安伸出手想要觸碰黎生,黎生向後退了一步,轉身拿起範大恩的頭顱輕輕放在一旁,跪在地上用雙手一點點開始挖土。周圍的門徒和村民們想來幫忙,都被他拒絕了。
祁安心疼不已,她搖搖頭,讓大家給黎生點兒空間。冷白的月亮照在範大恩的頭顱上,一旁的黎生手指已挖出了血。
溫熱的風突然變得強勁而冷冽,幾滴冰水從空中落下,沉重的砸在黎生身上。祁安撐著一把油紙傘走來,默默地站在了黎生身旁。雨落在傘上,破碎後又聚集。祁安不禁感歎,人的心如果像水一樣該有多好啊,不管如何破碎,再次相遇後都能完好如初。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撒在黎生身上,雨停了,黎生將最後一捧土填好後小心翼翼的用手拍平,站起身望著天空中的墨嶼島說,“是時候開始一場真正的戰爭了。”
“黎生……”祁安欲言又止的說,“你真的不用休息一下嗎?”
“我沒事兒。”黎生回過頭冷酷的說,“我們還有時間安頓深淵之境的人。不用擔心王阿婆她們,先知不可能殺掉自己的籌碼。”
黎生說完,轉身繼續向前走著。祁安看著他的背影,呢喃著黎生的名字。她叫過黎生無數次名字,但這一次蘊含的情感,卻格外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