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彼岸
若自來也執念所換回來的,是無果的追求。那周助遵從命運的指引,所追求的東西,又將給他帶來什麽呢?
血黃色的忘川河水,緩慢的流淌著。水麵之下,是無數向上茫然張望著的怨鬼幽靈。他們的眼神之中,夾雜著的情緒,經過千萬年的醞釀,早已不再純粹簡單。
那凝望著河麵上木船的,無比複雜的眼神之中,是對輪回的渴望,對渡河之人的羨慕,乃至於嫉妒,更甚於是恨不得,破壞他人好事的,出自於純粹惡毒之心的凝視。
試想千萬年的時光流逝,對於這些被囚禁於忘川之中的亡者之魂,是一種怎樣的煎熬啊?
甚至在過去,忘川還正常運作之時,他們又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看著不斷從他們上空劃過的渡船,拉著一個個幸運的亡魂,渡過這忘川,到達他們永遠到達不了的彼岸的。
孤高的站立在船頭上,心眼感知向下俯望的周助,正設身處地的,將自己代入到,這些亡靈所處的境地之中。
但他卻一直無法,真正的代入進去。千萬年的囚禁,目睹他人的美好,而自己隻能飽受痛苦與折磨。甚至,連自我了結的能力,都因為自身是魂體,而無法得償所願。
很難想象,如此經曆上千萬年之後,那會是怎樣一種感覺?
作為人的人性,可能早就被時光湮滅殆盡了吧!所保留的,就將隻有那些,千萬年來所積壓的負麵情緒,以及那些最醞釀而出的,最純粹的惡意。
審視著那些,隻因對與身旁淺田香織的忌憚,而不得不隻能張望,不敢來掀船的河底亡靈們。周助很是懷疑,若是自己真的沒有與淺田香織交心的相互信任,而去選擇了那什麽,由亡者撐拖腳底渡河的方法。那麽現在,自己多半早已成為,這些家夥中的一員了吧!
那種將自己的一生,盡數交給滿懷惡意的陌生亡靈的決斷,怕是隻有角都那種,早已為複活戀人,而變得瘋狂偏執的人,才能做到吧!
“怎麽?感覺自己比不上人家角都的魄力了?”
此時已經成為忘川之主的淺田香織,雖已經脫離了周助的身體,但因為繼承了更高的神位,讓她依舊能以,另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來看透周助的念頭。
就像讀心術一般,又或者,是一種專屬於神靈的,對凡人心緒中,所思所想的洞察。實際上,這一能力,早在曾經淺田香織,還是置行堀時,就能夠做到。
周助被淺田香織的話音驚醒,而後他心緒頗亂的強自笑言道:“是有一點呢!比之於角都,為了摯愛的瘋狂。我想我對草薰的情感,貌似並不能讓我瘋狂起來呢!”
說到這裏,周助又疑惑的對淺田香織問道:“你說,是因為我隨著記憶丟失,而造成的那份情感的消失無蹤呢?還是我這個人,就連對於愛情,都無比自私呢?”
聽到周助的疑問,本背手而立的淺田香織,意外的將審視自己“疆域”的眼神收回,審視著周助的麵容,莞爾一笑的比喻道:“你問我?我又不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了,又怎麽知道真正的答案呢?”
“再說了,就算我還是你肚子裏的蛔蟲,也無法真正完全的了解你呢!”
“還有哦,你的係統不是結合情報,給你解釋過嗎?飯田草薰,實際上的真名,是千手草間呢!”
笑眼迷離的淺田香織,凝視著蒙著周助雙眼的那道抹額飄帶,微笑的開口道:“如此,依舊下意識的稱呼她為草薰的你,又是源於什麽呢?”
聽到淺田香織的話,周助驚愕了一陣,方才迷茫不再,稍顯明悟的綻顏一笑的說道:“可能……是因為她,一直沒有親口提及過,千手草間的那個名字吧!”
“我想……飯田草薰這個名字,才應該是那個,為了我而傻傻的犧牲自己之人的……名字呢!”
篤定般的言語之下,未知的感觸在周助心底綻開。
而淺田香織則輕輕搖晃了下秀發,正色的出聲言道:“以我這幾年對你的感觸來說,失去記憶的你,雖然或多或少的,還受到曾經的你的影響。”
“但是呢……相比於過去的那個人,你已經是個全新的個體了。”
“你會因想起角都,而突然提及到,你對飯田草薰的情感。是因為心底裏,對於自己這些年來無作為的羞愧吧!”
“恰好的在你還沒有失憶之前,就進入了你身體中的我,可是十分明白,你的這種心情呢!”
“對於過去的那個你,不管我為你做了多少,但妄想從你這裏,獲得什麽信任,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而現在的你,卻敢於對於未知的嚐試了。”
“對於你來說,飯田草薰這個人,所愛的及愛她的,都是曾經的那個你,而不是現在的你。”
“而恰巧見證了那份情感升華的我,更是很難說,你對於飯田草薰的情感,是不是出於被動的羞愧與自責,又或者是被她的犧牲而感動之下,而升起的強烈妄想挽回一切的情感呢。”
“當然……這隻是我的一些拙見,要怎麽去看待那份情感,是你自己的事。”
隨著淺田香織這一席話的出口,剛有點走出迷茫趨勢的周助,又一次的陷落入了更加深邃的迷茫與未知之中。
淺田香織看著迷茫的周助,隨意的解釋道:“現在的你,會產生這樣的迷茫,隻是因為負罪感罷了!當初未失憶的你,所留下的布置,已經越來越臨近了。若不好好整理一下,你究竟要怎麽去麵對這份感情的話,我想你會耽誤很多事的!”
“我成了這忘川之主,滿打滿算,你我的見麵時光,就隻還有下一次,你完成傳承,渡河徹底離開這裏的時候了。”
“作為第一個,徹底得到你信任付出的幸運兒,我想,我有必要盡可能的點醒你一下。”
“若是無法找回,你被岡本賀圭奪走的記憶。就算你按照命運的演進,挽回了戀人,那她所愛的那個人,也不會是你!”
“而在你做出,找回曾經記憶的決定之時,我希望你能夠明白,雖然那個是你之前的記憶,但也會對你造成未知的改變。”
“竊居他人之情感,是為大罪的話。那麽我們有何嚐不可明說,以自身承載他人記憶,是為莫大的犧牲呢!”
淺田香織的話,雲裏霧裏的,甚是繞口,讓周助根本無法理解。
如此,他隻得道:“有什麽話,你大可以直說!”
“嗬~沒什麽!”淺田香織隨口答道:“當初的那個你的計劃很完美,可惜他沒料到,自己會失憶。”
“更沒料到,時光會消磨盡很多東西,也會在你的身上,添注盡更多,他所無法體會的東西……”
說到這裏,淺田香織卻是突然偏轉了話題,不願再多說的,伸出秀指,一指遠方對岸道:“看,是彼岸花!我們要到了哦!”
周助順著淺田香織的手指,心眼感知蔓延至對岸。果然,曾一直被黑幕所籠罩,看不見的對岸之上。隨著木舟橫渡到河中間,已經可見,那密密麻麻生長在河對岸的彼岸花海了!
花瓣盛開,紅如透血。花杆孤立,不見枝葉。在彼岸花的美豔之中,又因花葉的不見蹤影,而稍顯孤美。
“花與葉,永不相見,這就是彼岸花嗎?如此猩紅瑰麗的花瓣,仿似都要透出血來了呢!”得見如此奇景,如此詭異之花,周助不自禁的喃喃細語道。
淺田香織亦目光被那彼岸花海所吸引,喃喃作答道:“是的呢?花與葉,永不相見。花如空間,葉如時間,若兩道命運平行線,永生永世,不會相見。”
“這就是陰陽之理!這就是仙神之分!”
“空間乃陽之顯現,時間乃陰之極限。隻有陰陽同生,仙神之體之人,才能成為這花海的主人,可一賞花葉全在之奇貌!”
如此解釋著的淺田香織,卻不自禁的移開視線,笑顏難斂幾分惆悵的轉看向,盯著對岸花海,怔怔出神的周助。
她以自己才能聽見的心聲說道:“希望你真的,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可以一賞花葉全貌吧!”
“雖然,在我眼中,所看到的景象,隻不過是一堆花葉堆積的綠色海洋。但我希望,此時隻能看到花海的你,未來也能一瞥,葉的堅守呢。”
“畢竟,花葉齊在,方襯圓滿……你可不要,一直把我留在這裏啊!”
可惜,沒能說出口的話,永遠都隻能存在於自己心裏。這話,天不知地不聞,甚至都不會被,時間或是命運所承載。
淺田香織曾瞥見,自己成為忘川之主的命運。卻不曾瞥見,自己為了追尋這份命運,所與周助之間,產生的情感。
當兩個人之間,長久的以意識交流,沒有絲毫隱瞞的相處,互相體會對方的秘密、感觸。互相鬥嘴,擺脫孤獨的侵襲。當這一切成為習慣,猝然而至的分離,更能加深對這份感情的理解。
從莞爾小神置行堀,終於如常所願的成為忘川之主,淺田香織沒有多少的開心,以及得償所願的滿足感。反而心房,都被曾經的那份孤寂所再次占滿。
前麵說是點醒周助的話語,何嚐不是一種,出於私心的,對於阻撓周助舍棄此時的自我,重拾曾經記憶的嚐試呢?
作為仙神滅絕後,唯一依然活躍在忍界的神靈置行堀,淺田香織一直是孤寂的。
而現在,體會過與周助相處的溫暖後,淺田香織有些畏懼,忘川之主,所要承受的那份,更加孤寂的宿命了。
對於神力的追求之心,其實早在淺田香織為置行堀時,卻將神庭不屑一顧的交給岡本賀圭打理,並在土之國開起了自己的小燒烤屋時,就已經有所消減了。
周助對於信任的未知,而邁出的那一步的嚐試。又何嚐不是,淺田香織對自己情感的未知,所順勢而為的嚐試呢?
遙望彼岸,花與葉永不相見的彼岸花,在船上的兩個人眼中,卻倒映著不同的景象。
木舟搖曳,緩緩的承載著兩人,繼續向著對岸靠去。對岸的景象,也在兩人的視線,或是感知之中,越來越清晰。
不管是鮮花叢生,還是枝繁葉茂,這樣的景色,終有臨近到可以伸手觸摸的時候。
小小的木舟,終於靠在岸邊。船上的兩人,卻都沒有踏上那迷離的對岸,隻是站立在木舟之上,靜靜的欣賞著,那彼岸花海,所勝放出的奇景。
沉吟良久,還是淺田香織,率先隨意的出口言道:“到了呢!我就不去了,接受了忘川之主的神職,我也該職責所在的,好好的整理一下,這些忘川之中的寄居者了!”
“等你接受完此地的傳承,我再載你回去!”這樣說著的淺田香織,全然不似,對周助有什麽特殊感情的樣子。
“謝了!”而下一刻,兩人卻異口同聲的同時說道。
腳步已經下意識的邁出木舟的周助,本是隨意的向淺田香織答謝其幫自己渡河的周助,不自禁的回身,與同樣說了一樣話語,而愣神回眸的淺田香織對望了起來。
“你謝我什麽?”兩人又是異口同聲的問道。
就在場麵有些尷尬之下,還是淺田香織抿嘴一笑,隨意的擺擺手道:“當然是謝你對我的信任了呢,如此,我就可以如常所願的,去作我的忘川之主了!”
周助有些疑惑的審視淺田香織良久,方才出言道,“我是想謝謝你,載我渡河,還有你的點醒。”
“說實話,麵對這身體的前任記憶,以及那飯田草薰,我一直都覺得,我隻是個外人呢。所以才會一直拖遝著,難以下定順從命運的決斷。現在……看到這彼岸花,聽了你的話,我明悟了很多。”
“就如這彼岸花的花與葉,我與曾經的我,同根而生,雖不相見,又何嚐不是一體呢?所以,又何嚐要畏懼,去找回那份記憶,承擔相應的命運與責任呢?”
看著仿似大徹大悟的周助,淺田香織卻心底難受的緊。她恨不得想直接揪著周助的耳朵,衝他咆哮:“你理解個屁了你!老娘說的是那個意思嗎?”
可惜,淺田香織沒有那麽做。
她隻是強顏歡笑的點頭道:“那你要加油啦,快點完成這裏的傳承,別耽誤了,去進行複活飯田草薰的那個計劃……”
這樣說著的淺田香織,身形突然渙散開來,於忘川的河水之中,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