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上)
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足夠讓薄一昭好好消化人到了安檢口又在他眼皮子底下跑掉這件事——
足夠讓他消消氣。
或者回過神來,變得更加生氣。
然而無論他怎麼想的,他的新夫人卻很有思想覺悟,飛機落地男人打開手機屏幕關閉飛行模式的那一秒,她的八百字小作文檢討書已經送到了他的微信里。
而且還像是遊戲版本bug更新似的,這十幾個小時里,她想到一段就寫一段,內容主題思想高度各不相同——
基本上是上一段還是「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看著你自己一個人進安檢口時我就覺得我的心都碎了」瓊瑤模式,下一段就變成「老公你怎麼這麼好我好愛你」晉江言情女主模式。
但是這麼多內容的主題思想結合起來,顛過來倒過去,想表達的內容大概就是: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來做自己的思想工作告訴我自己我可以,我可以放棄比賽放棄裝修到一半的店面放棄徒弟放棄親弟放棄國內的一切跟你遠走高飛,但是臨門一腳在事實面前我卻發現我什麼都放不下,老公對不起,老公我愛你,以及,嚶嚶嚶。
薄一昭拿著手機哭笑不得。
心裡的怒火或者說是怨氣瞬間煙消雲散——
他們這些學術研究者總是被人稱作工作狂魔,一天二十四小時里有三分之二點五的時間泡在實驗室里對著一個數據的小數點后三位數字樂此不彼反覆糾結,以自己的事業為活著的人生第一準則
而如今他遭到了報應。
有朝一日,他居然敗給了他媳婦兒的事業,成了被拋棄的那個。
男人對著手機略微無語地嘆了一口氣。
彷彿是能夠聽到他心中的怨言,飛機剛停的時候,他在手機微信就彈出的視頻請求——他挑了挑眉,大概是國內半夜一點,她不睡覺這是在鬧騰什麼呢,慶祝自由?
點了同意視頻請求,攝像頭那邊出現一張異常嚴肅的臉。
這種時候她也知道嬉皮笑臉是要挨罵的。
「到了?」她瞪大眼看了看他四周,「還在飛機上?」
「剛落地,這邊下午一點多,」他問,「剛關飛行模式你的視頻就到了,掐著點來的?」
徐酒歲嘿嘿一笑,半張臉躲在抱枕後面:「查了航班信息。」
「幹什麼,監視我有沒有和別的女人聊天?」薄一昭嘲笑她,「十幾個小時,夠把一本時間簡史聊完了,你來遲了。」
雖然滿臉嘲諷,說的話也有點刻薄,但是語氣是放鬆的。
好的,警報解除。
徐酒歲放下抱在懷裡的抱枕,整張臉露了出來沖他眨眨眼:「不生氣了啊?」
男人從鼻腔里不情願地「嗯」一聲:「沒那麼氣,就是有點想你你那個比賽要比多久?」
這才剛分開十二個小時,其實平時在家睡個覺吃個飯也不止這麼久見不到面,只是飛機顛簸,十二個小時的時間除了胡思亂想實在沒有別的辦法打發,所以便格外的想念。
這都是有硬體條件的科學依據的。
所以男人說出這話的時候面不改色,眉眼微壓,眼中也沒有太多的情緒,看上去不過是說一句很普通的話而已。
然而偏偏就是這樣,才讓人覺得分外撩人。
徐酒歲將抱枕抓回來放到曲起的膝蓋上,臉埋進柔軟的抱枕里,要是他在她的面前,她肯定整個人已經鑲進了他的懷裡。
「大概一兩個月,」徐酒歲哼哼唧唧地,心中糾結地升起了一絲絲不理智的後悔情緒,「機票退了嗎,浪費了多少錢?」
「起飛前幾個小時不予退票不知道啊?」他一點也沒準備安慰她,「買的商務艙,你自己上軟體查查多少錢算了別查了,怕你睡不著。」
徐酒歲不敢去。
薄一昭聽她不說話了,沖她寬容一笑,稍微壓低了聲音,放小了音量:「怎麼還,肉償?」
他說話聲音本來就不大,這會兒開起黃腔更小聲,嗓音低沉磁性,像是就響在她的耳邊
撓得她脖子雞皮疙瘩起了一片,耳垂痒痒的,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撓了撓耳朵,弄得耳垂通紅一片,臉也是通紅一片。
指尖糾結地握著抱枕,指節微微泛白,她的腳趾蜷縮起來無力地在床單上抓了抓,她又將半張臉藏到了枕頭後面,只露出一雙黑亮的眼寫滿了譴責:「你別撩我呀!」
男人低笑一聲:「想要了?」
她「哎呀」被問得惱了,怒喝道「薄一昭,注意公共場合素質」,然後吧唧一下掛了視頻。
手機屏幕瞬間跳回微信聊天界面,把自家媳婦兒調戲了一遍的男人樂得不行,抬起頭看了看周圍包括空姐在內清一色的白種人,他心想:這人臉皮怎麼就這麼薄呢?
薄:怎麼這麼不經逗,周圍沒人聽得懂中文。
歲歲平安:那也不行!!流氓!!!!
薄:還有更流氓的。
歲歲平安:?
薄:回家照給你看。
歲歲平安:什麼?
歲歲平安:
歲歲平安:我要拉黑你了!
薄:碰也碰過了,親也親過了,用也用過了,現在看一眼還嫌棄上了是吧?
薄:放心,隔著個太平洋,它還是你記憶中一樣好看。
徐酒歲:「」
好看個屁啊!
那個東西,那麼嚶!
從第一天遇見薄一昭,並幻象他趴在自己的腳下,虔誠親吻她腿上的武士貓刀尖的那一刻開始,徐酒歲曾經有過很多幻象——
但是其中的任何一種都不包括,有一天會被男人用扣字的方式臊到顫抖著手將手機關機。
就像下一秒太陽就要爆炸,太陽系即將跟著全部坍塌。
一周后已婚婦女徐酒歲到了近海市。
天意弄人,上一次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她還是是個惴惴不安的小姑娘,對薄老師的世界充滿了膽怯,害怕自己被他的緋聞對象切成碎片。
現在,她和薄老師的紅本本遍布網路每一個角落,每一條轉發後面都跟著一個血淋淋的:喬欣。
徐酒歲沒有見到許紹洋。
其實在想開了之後徐酒歲對於見不見到他並沒有所謂,否則她之前也不會用許紹洋來和小船開玩笑。
根據小船的說法是作為比賽的評審他已經離開快一個多月了,避嫌——畢竟這次比賽,在千鳥堂數得上臉的刺青師基本都通過了海選進入初賽,初賽題目會在比賽當天現場公布。
很有刺青界版高考的架勢。
後面的一個星期,徐酒歲窩在小船家裡和她一起把歷年來的比賽視頻都看了個大概,每一年初賽的比賽內容都不一樣——
有疤痕遮蓋,有毀皮刺青本身遮蓋,當然也有傳統比賽方式,比如放一個主題直接開始設計
比較特殊的就是某年主辦方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批四肢不健全的殘疾志願者,讓刺青師在他們殘缺的部分加以發揮。
從藝術角度來看這行為也算無可厚非,只是刺青這玩意在平常人眼中要和「藝術」掛鉤還是有些難度——
這一年的爭議很大,估計以後也不會再出類似的題目。
這麼多比賽視頻看出來,徐酒歲和小船只得到了一條有用信息:比賽題目不可確定,唯一能確定就是,一定是比賽當天在比賽現場放出題目,然後由刺青師當下現場設計,現場開扎。
短短十個小時,要克服題目本身的附加條件(如各種遮蓋情況下原有疤痕或刺青),要設計,還要下針扎,這對於刺青師的基本功和創造力都有極高要求。
徐酒歲畫設計稿,客人不那麼著急的情況下她可以磨嘰一個月,東改改西改改。
眼下自然有些揣測不安。
自打摸透了初賽模式之後她就噩夢不斷。
——這天晚上,徐酒歲甚至夢見自己在比賽現場,幾百個人眾目睽睽之下急得尿褲子!
醒來之後,徐酒歲躺在床上好半天回不過神,夾著尾巴衝進廁所,出來還給薄老師打了個越洋視頻壓驚。
地球另一段男人正坐在學校餐廳吃午餐,聽到視頻另外一邊,黑暗之中的她焦躁得快要哭出來,可憐巴巴:「我夢見我在比賽現場毫無靈感,下面好多人看著我站在台上發獃,許紹洋也面目表情地盯著我彷彿在罵我撈逼,然後我就尿褲子了!尿褲子了!」
徐酒歲崩潰至極,生怕噩夢成真。
這邊,男人卻沒有良心地笑到拿不穩手裡的餐具。
「薄一昭!你笑什麼啊!」
「笑你心理素質怎麼這麼差,以前不是參加過別的比賽啊?」
「校園秋季運動會和奧林匹克運動會能比嗎?!」
「好好好,不能不能,」他笑著說,「但是也不能緊張到尿褲子啊,多大人了,管不住自己的腦子還管不住自己的膀胱嗎?」
「我這輩子乾的最大的措施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心軟嫁給你。」
「噢,那為完全失控的你鼓掌。」
「煩死你了。」
「嗯,我也想你。」
公共場合公然調情,聲音不高,但是男人臉上的笑容卻引來周圍同事紛紛圍觀——
畢竟從來沒見過薄先生笑得那麼開心,而且聽聲音,和他視頻那邊的女人好像是在特別可憐地抱怨著什麼。
他還笑!
鬼畜啊!
男人果然都是沒有良心的東西!
徐酒歲惶恐之中終於等到了比賽的那一天。
進了初賽之後,就不再刻意分原本的題材組別,四個組四十個人一鍋燉,大家按照名字開頭字母順序輪流進小房間抽籤,對應的簽號對應不同的承載者——
這象徵兩個信息。
第一,這次比賽的題材還是活生生的人,這些人都是志願者,因為稍微了解都知道,進入itatac初賽的這些人,除卻許紹洋那種元老級別的,國內剩下頂尖刺青師基本都在這了,哪怕是現場發揮也可以基本做到品質放心。
第二,承載者不同,這象徵著他們的體型、性別、年齡和膚色都各不相同,如果比賽是遮蓋相關的,他們本身帶著的疤痕或者刺青面積、色彩程度也各不相同
比如紋身遮蓋吧,如果抽到姜澤那種,新手紋的,年代久遠的,就是一些醜陋的線條加褪成青色,那就是簡單遮蓋。
如果抽到個大滿背錦鯉重彩求遮蓋的,那大概就是今兒出門前沒燒香,或者燒香前拉屎忘記洗手。
抽到什麼,全看命。
徐酒歲看了下自己的36號簽,心中多少有一些不詳的預感,她覺得自己這前半輩子的運氣暫時都用在找到薄一昭當老公這事兒上了,後半輩子的運氣
可能得讀條攢攢。
小船拿到的12號簽,拿了簽以後她們互相交換看了眼,然後因為大家都很緊張,沒說什麼,找了個空位肩並肩就坐下了。
很快大家都領完了號,整個初賽進入第二個流程——開題。
主持人是許紹洋。
徐酒歲從來沒有想過這輩子自己還有看見許紹洋那張晚娘臉還能覺得安心的時候,悄咪咪地深呼吸一口氣,見到老祖宗,心也跟著稍微定下來。
而小船好像比她更甚,在許紹洋拿著密封文件袋出現的那一秒,她一把抓住了徐酒歲的手腕,鼻腔里發出「嚶」的一聲:「是師父。」
看著那樣子,恨不得抱著許紹洋的大腿求他替自己上。
徐酒歲一心的緊張都被小船的慫給雷到了九霄雲外,唇角抽搐了下,她一臉無語地拍了拍小船的手背。
這時候許紹洋已經打開了文件夾,宣布比賽內容——
一:比賽主題,紋身遮蓋。
二:比賽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開題,見承載者,溝通想法,設計,現場割線,為時十個小時,中途禁止使用手機,可以自由走動休息,只要你覺得這時間你浪費的起。
第一階段佔分20%,根據進度、設計稿成型情況打分。
三:因為海選為網路投稿,根據往屆作弊、貨不對板情況嚴重,本屆為杜絕」海選稿代筆」行為,本屆海選評審員許紹洋先生提議,規定參賽者此次初賽的遮蓋主題元素與海選設計稿一致。
也就是說你初賽稿子里用的是般若,你這回還得用一樣的東西,只是樣式批准改變自由發揮
如果出現初賽稿與海選稿嚴重不符的選手,直接視為作弊當場淘汰。
四:比賽第二階段為刺青主要製作階段,在十天承載者恢復期後繼續,到時候沒割完線的繼續割線,割完的就上色,比賽時間為兩天共四十八小時。
第二階段作為整個比賽的重頭,佔分70%。
五:比賽第二階段后,刺青師便可以原地解散回家。承載者留下由專人照顧、維護刺青圖案,十天恢復期后,根據他們的最終效果圖和恢復情況、身體健康狀態,進行最後一次打分。
第三階段佔分10%。
六:最終比賽結果在總賽程結束的第一個工作日公布,四十名初賽選手一共選取得分前十,共十位選手進入國際舞台。
「願各位公平、公正參賽,發揮應有水平,一個月後在國際舞台為國內刺青爭得一份榮光。」
宣布完比賽條例,許紹洋冷冷清清地說了句可能是主辦方某人吊在他房間門口以死相逼要求加上的無比生硬的祝福語,合起比賽題目文件,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徐酒歲坐在下面,根本來不及關心他有多冷漠
因為聽到第三條的時候已經兩眼一抹黑——
要求用和海選設計稿一樣的主題元素?!!
excuseme?!!
往屆怎麼都不帶這麼玩的?!!
許紹洋你有病病這麼坑自己親徒弟?!!
唐獅題材線條簡單,多以黑白中國傳統風格提現,對於紋身遮蓋方面實在是用得並不太多姜澤能用,是因為他背後那個醜醜龍雖然很大但是顏色已經很淡,想要蓋輕而易舉。
現在讓她再用一次這個題材去遮蓋別人的不知道什麼情況的刺青她有一種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埋了自己的錯覺。
徐酒歲整個人陷入了驚慌到失去言語功能的狀態。
噩夢成真,她覺得她真的要尿褲子了。
「歲歲,你怎麼樣?」小船一臉緊張,「第三條那個師父加進去的新規定搞得我好緊張,幸好我海選時候用的圖是日式鬼面般若,日式重彩的話,用來遮蓋應該還行。」
「」
徐酒歲無力地擺了擺手,完全說不出口她這個蠢貨用的是唐獅。
根本就是自取滅亡。
半個小時后。
面對自己的承載者,徐酒歲再次陷入沉默,並對自己的厭惡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甚至有點嫌棄把唐獅擺在床頭耽誤她的薄一昭)。
「大哥!」
徐酒歲站在渾身肌肉,自信展現自己身材的36號承載者面前,恨不得現場表演一個昏過去——
「您報名參加這個比賽的志願者,是想坑死哪個心中懷揣夢想的刺青師?!!!!」
面前的男人發出一陣爽朗大笑,抬起手臂,給徐酒歲秀他的肌肉。
肌肉是真的好肌肉,換了白皮(*身上沒有任何刺青的皮膚),徐酒歲可能會撲上來抱著他的大腿求他當模特。
但是,眼下這隆起的肌肉,從肩胛,左胸到大臂——全部!蓋滿了!日式!重彩!天照大神圖!
日式傳統,用的色彩多,顏色重,要遮蓋,如同天方夜譚。
換了千鳥堂,給許紹洋一百萬,他可能都會讓這位兄弟從哪進門的從哪滾出去。
徐酒歲只覺得頭昏眼花。
這種下下籤到快下地獄的簽就這麼被她徐酒歲抽到了。
她忽然就變成了那個出門之前沒燒香的人。
三章內!!!!!!
我都發上中下以示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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