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盲人
“薄老師?”
耳邊傳來一個女學生有些遲疑的聲音。
“沒事, 我們繼續。”
薄一昭撿起剛才片刻失態掉在講台上的筆, 筆尖在試卷上受力分析圖上點了點, 然後發現自己的思路, 斷了。
同樣的事故, 已經是在這個教室裏發生的第二次,兩次都是因為同一個人。
抬手揉了揉眉間,薄一昭有些頭疼, 用手中的鋼筆隨手在那個受力分析圖上畫了個一個巨大的圈:“還是錯的。”
“……”
“這是第四次讓你畫受力分析圖了,居然還是錯的,再回去想——下次不要直接解題了,受力分析圖這種最基礎的東西都畫不對, 你接下來的計算全都是浪費時間。”
他很少在學生麵前用嚴厲的語氣說這麽長一段話——
不是因為他脾氣好。
就像無論人類犯什麽樣愚蠢的錯誤,上帝都會淡定並微笑著書寫曆史一樣罷了。
但是四次畫錯受力分析圖, 對於尖子班的學生來說,過分蠢了。
薄一昭語落, 感覺到教室前三排都有點安靜, 抬起頭發現站在自己麵前的學生一臉蒼白地看著他,眼圈都紅了。
……現在的小姑娘怎麽了,隨便說一句就要哭了?
薄一昭心裏浮起一絲絲不耐煩,並沒有發現自己嚴重雙標。
餘光瞥見教室最後一排窗邊, 原本說笑的聲音暫停了下, 窗邊掛著的那個人把自己的一張腫成豬頭的臉轉過來, 好奇地看向這邊……
於是心裏的不耐煩瞬間被擴大了十倍——
還有一哭哭一整夜的, 眼睛都哭成桃子了還要出來滿大街地晃悠……不是挺愛漂亮的嗎, 起床時候不知道冰敷消腫再出門?
“……”
思緒飄得有點遠,薄一昭清醒了一些後,將它收了回來。
垂下眼不去看教室後麵拽過自己的弟弟湊一對,交頭接耳一看就沒在說好話的桃子眼,他低頭隨手在剛才那個受力分析圖上隨手畫了兩個方向,把試卷遞回給了剛才那個女生。
“看我兩個方向,還差什麽,回去再想,重畫。”他淡淡道。
那個女生腦袋都快垂到胸口了,點點頭看都不敢看他,接過試卷回了自己的位置……剛坐下來就整個人撲到桌子上,頭都抬不起來似的,沒過一會兒肩膀就抖了起來。
男人餘光看見了,眼中卻毫無波瀾。
他這才遲鈍地發現其實他並不是想象中那麽有耐心和愛心的人。
抬手將鋼筆合起來,衣袖一帶這才發現剛才壓在那個女生的試卷下麵還有一張紙條,薄一昭撿起來看了眼,是剛才那個女生夾帶的紙條,上麵寫的是——
薄老師,記得要吃晚飯(^_^)
原來哭得那麽傷心,不僅因為寫題目沒寫好,還有一片真心喂了狗的成分在裏頭?
薄一昭不動聲色地撕了紙條,有種想要現在立刻馬上滾回加州大學和他枯燥的文獻過一輩子的衝動。
……
而在薄老師被現在早熟少女們的心思擾得恨不得逃離祖國母親衝出地球的時候,以徐酒歲為中心,壞女高中生們確實如他所猜測,沒在說什麽好話。
女學生A:“哎喲看看那個李倩,一個受力分析圖畫五次薄老師一句重話沒說,一句話字多了點,這就哭啦?”
徐井年:“她怎麽擠進這個物理競賽培訓班的啊?是不是老梁推薦的?”
女生學A:“誰知道呀,這次的卷子她才寫到第六張第一題,就跑來問人家怎麽做了……現在到了壓軸題,沒人告訴她就完犢子了唄?換了別的老師早讓她走了,往年的競賽班都要淘汰人的,虧得薄老師脾氣好啊?”
徐酒歲困惑:“薄一昭脾氣好?”
女學生B:“薄老師脾氣是真的好,可惜人家倩倩沒覺得,看看看看,趴在那哭得多傷心……要哭出去哭啊,趴在那哭給誰看啊,還指望薄老師去安慰她嗎?”
徐酒歲持續困惑:“薄一昭脾氣好?”
女學生C:“等下,薄老師撕的是什麽啊!她是不是給薄老師遞紙條了?holy麻麻,流批了,我就覺得她心思不純——”
徐酒歲驚訝加困惑:“………………什麽,她給薄一昭遞紙條還沒挨罵?!”
那我為什麽隻是動個嘴皮子就挨揍了啊?
完全被帶了節奏的徐酒歲那個心啊,仿佛被捅了個稀巴爛,扭頭猛地瞪向薄一昭:尼瑪老子七中學渣不配擁有十八中政教處主任高貴的愛是嗎,偏心偏到呱呱國去了啊薄老師!
徐井年看徐酒歲一臉驚怒——
伸手卡著她的臉頰把她怒瞪薄一昭的豬頭臉擰拉回來,用口型問:怎麽,你表白不成還被罵了啊?
徐酒歲:……
豈止是被罵了,老娘還被揍了啊!
徐酒歲拍開徐井年的手,單手抓著他的領子把他拎過來,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問:“那女的誰啊!”
徐井年回頭掃了一眼那個哭得傷心的姑娘:“我們班班長……平時物理還可以的,但是競賽真的不太行,估計是物理老師非要塞進來的。”
徐酒歲磨了磨後槽牙:“薄一昭怎麽對她這麽好啊?”
徐井年上下打量了下徐酒歲,覺得她是不是表白被拒之後人都傻了,薄一昭連她都看不上能看得上李倩——
哪個男人放著肉不吃要吃素的?
“……薄老師剛把人凶哭,凶哭完之後看都沒看她一眼,”徐井年試圖給同為男人的薄一昭說句公道話,“哪裏對她好了?”
“你看著姐姐的熊貓眼告訴姐姐,她哭得能有我凶嗎?”
“這你也要比?”
“比的啊,一樣的事,薄一昭怎麽能雙標又偏心啊?”
徐酒歲才懶得聽他講道理,生氣的女人都是不聽講道理的,於是深深陷入“他怎麽能偏心”的歪魔邪道裏,她嘴一抿,又想哭了。
徐井年慌了,伸手捏住她扁得像鴨子的嘴巴:“別啊,我警告你,別!再哭真的要瞎了你!”
徐井年嗓門挺大,趴在最後一排補眠的薑澤都醒了,回頭問:“怎麽了?”
沒人理他。
徐酒歲別捏著嘴,上不來完整的氣,顧著腮幫子“吐吐”地往外“呸”了兩口,吸了吸鼻子,覺得她今天就他媽不該來學校,還想著再看他一眼……
看個毛。
看得自己肚子一肚子火。
徐井年見她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了,心想這女人的眼淚尼瑪是流不幹,恨不得用502把她的淚孔堵起來——
就在這時,隔著窗戶對壘的姐弟兩,聽見身後傳來低沉的男聲:“她這是又怎麽了?”
四眼懵逼往後一看,這才發現原本坐在講台的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最後一排,徐井年背後不遠處,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這邊。
薑澤站起來了。
徐井年也驚了,手被火燒似的鬆開了徐酒歲的嘴。
徐酒歲猛地一下得了自由,狂吸兩口氣後退了兩步,眼睛就剩一條縫了還糊滿了眼淚,這會兒她像個瞎子似的,特別淒涼地在窗戶框旁邊茫然地抓了兩把。
眼眶紅彤彤的,像是一隻軟趴趴的兔子,她茫然地轉過頭對準教室裏麵的方向,微沙啞道:“阿年,眼淚糊住了,看不清路了,你得送我回家。”
徐井年:“……”
薑澤:“……”
薄一昭:“……”
徐井年在旁邊看著她,心裏想的是,姐姐您實在多慮了,李倩那個隻會趴在桌子上默默哭的哪能是您的對手?
看你矯情做作得,如此自然!
真像是誰欺負你了似的,
默默歎了口氣,徐今年無奈轉身對身後的男人道:“薄老師,您也看見了,那我……”
薑澤:“我送姐姐好了吧?”
徐井年看向薑澤:什麽時候亂入的,有你什麽事兒啊?!
薄一昭沒說話,隻是抬起手看了看手表。
“晚上有整體法測試一模,現在距離晚自習鈴還有五分鍾,你們都不考了?”
他聲音冷清。
徐井年懵了:“那我姐她——”
眼都瞎了摸黑回去過馬路被車撞死怎麽辦?
我就一個姐姐。
“徐井年,這種時候你還給我猶猶豫豫,欲言又止,別不是學傻了吧!”徐酒歲怒火中燒,順□□口對準徐井年,“家裏學校來回最多二十分鍾,晚自習一共倆小時,一張破試卷還擔心一個半小時寫不完是什麽辣雞水平!”
“老娘”都出來了。
徐井年覺得徐酒歲頭發都快氣得豎起來了。
他求饒地看向薄一昭,被倆不知道在慪哪門子氣的人夾在中間,恨不得原地跳樓。
薄一昭目光平靜地對視上他求救的目光,淡道:“徐井年,你去我辦公室把一模試卷拿過來發下去,我把你姐送回去……題都是我出的,短短二十分鍾你們在網上百度不到,別費勁。”
後麵那半句話是跟後麵所有學生說的。
盡管現在他們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徐井年看了眼徐酒歲,她已經選擇拒不合作地扭頭,一邊摸索著走廊的欄杆一邊往樓梯那邊走了。
……………………真的很像個盲人,也很像個智障。
徐井年強裝冷靜地應了聲好,與此同時薄一昭已經擦著他的肩膀擦肩而過,人一晃眼已經在走廊上了。
從窗戶往外望,隻見他伸手,扶了把徐酒歲的胳膊。
後者火燙似的甩開他,整個人都快貼在欄杆上。
男人眉毛一挑,低下頭跟她說了些什麽,隻見她整個人僵住了一隻手死死握住欄杆,用整棟教學樓都能聽見的聲音大吼一聲“薄一昭,你敢”,另外一隻手還飛快地摸了把自己的屁股——
男人順勢抓住她的手肘,將她往走廊中間拽了把,把掛在欄杆上的人拽了下來。
兩人你推我拉地走遠了。
徐井年:“……”
徐井年:“???”
你們中年人,真的是,神經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