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愚昧
山倒不是多高的山,普普通通的,走在山腳下就可以看到半山腰隱隱約約露出來的那個神婆住的地方:倒也不是房子顯眼,主要是聽同行的人說她每到這個點就要燒什麽東西,煙柱根本就掩蓋不住。
李行本來打算就這麽薅著赫遠一路上山的,還是那個老伯過來又勸說了幾句,他才鬆開了手,赫遠砸門的時候氣勢洶洶的,現在倒是老實了很多,拽了拽皺巴巴的領口就縮進了村民之中。
平時幾個跟李行相熟的還上來跟李行有說有笑,看的出來應該不是所有人都參與了二丫頭這件事。
村裏人都是經常上山幹活的,山裏的路也是熟的不行,擦著日頭剛剛沉了一點的功夫,我們就到了那個所謂的“神婆”那裏。
說實話,第一眼我是沒認出那個神婆的,隻是看著一個裹著頭巾的上了年紀的婆婆,正艱難的給小屋旁邊的地裏蹲著拔著草,看我們一堆人突然走過來,又看見帶頭的李行,明顯臉色一變,搓了搓手努力的想站起來。
我趕緊上去拉住李行:“李子,不管怎麽說,這老人家都這麽大歲數了,有事好好說,別衝動,給二丫頭證個清白也就行了。”
李行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倒是剛才勸架的老伯走過來笑了笑:
“這位小哥好心腸啊,李家後生,得饒人處且饒人。”老伯指了指正艱難的扶著欄杆想要站起來的老婆婆:“她也是個苦命的人呐,誰不想活命啊。”
我沒有說話,隻是拍了一下李行的肩膀,就往後退去。
那老婆婆明顯慌了神,努力想站起來,卻幾次又斷了力氣,一屁股坐了下去,狼狽的模樣全都映照在了我們的眼裏。
李行歎了口氣,走過去攙扶起了老婆婆,幫她拍打了身上的灰塵,扶她坐在欄杆旁邊的青石上,這才蹲下來問到:
“奶奶(老家那邊叫差不多年紀的都是這麽叫的),我是李德生家的,前幾天他們說張家的二丫頭中邪,綁過來讓您給看看,是有這麽回事嗎?”
婆婆看了看後麵站著的人群,思索了一陣,才緩緩地抬起手指著赫遠說到:“對,那女娃是赫家小子帶著人送來的,來了就跟我說姑娘可能中邪了,讓我給看看。”
我回頭瞅了一眼,赫遠已經和幾個人站在了一起,正交頭接耳的不知道嘀咕什麽,看見過看過去,又趕緊散開了。
“奶奶,那二丫頭身上的傷是怎麽弄的?”
婆婆猛地就皺起了眉頭:“傷口?那女娃受傷了?”
李行也是一愣:
“您不知道?”
婆婆搖搖頭:“那女娃身上的東西不尋常,我就是個沒什麽真本事的老太婆,又怎麽敢衝撞那種存在,我跟赫家小子就是這麽說的,之後他們就帶著那女娃………”
還沒等婆婆的話講完,我就看到婆婆看著我背後臉色一變,趕緊轉身,還沒等我轉過去,一隻手就突然卡在我脖子上,一瞬間就勒的我滿臉通紅。
人群一陣躁動,一下子人群就分成了兩部分,老伯帶著吃瓜群眾在一邊徒勞的叫喊著讓赫遠放下我,另一邊赫遠死命的挾持著我,他背後寥寥的站了四五個人在那裏。
“小子,別動,我這下手可沒個深淺,萬一你這細皮嫩肉的,再給你弄個三長兩短的,大家都不值當。”
赫遠湊在我耳邊小聲的說到,一股大蔥味撲麵而來。
“大叔……你……”
赫老二把耳朵湊了過來:“你說什麽?”
“嘴巴離我遠點,臭死了。”
剛說完,我就感覺脖子上的手猛的一緊:“小子,我知道你是大城市來的,怎麽著?看不上我們鄉下人?信不信我今天就讓你折在這。”
李行抓起放在一旁的鐵鍬就要衝過來,赫遠猛地把我往身前一提,勒的我上氣不接下氣:
“李家小子,你也聽到了,沒錯,我就跟你明說,二丫頭的傷是我弄的,綁著布條的木頭棍子,老子特意弄的,嘿嘿,那中邪的丫頭現在肯定挺疼的吧。”
赫遠吐了口吐沫,看了看憤怒無比卻又無可奈何的李行,嘲諷的笑了笑,轉頭對那群吃瓜群眾說到:
“你們也都聽見了,神婆自己都說了,二丫頭身上真的有不幹淨的東西,他去了趟大城市,回來就中邪了,要不是老子冒著危險給她驅邪,她能活到今天?”
我費盡全力從嗓子裏擠出一句去尼瑪,赫老二不屑的瞅了我一眼,接著開口道:“現在,李家小子,也是從那大城市回來,嗯,立馬就凶的不像樣子,淨是幫著外麵人,咱自己村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大夥,他是一個都不認,說不定,他跟二丫頭都中邪了!”
對麵本來保持觀望態度的群眾現在態度開始曖昧起來,個個都在不住的交頭接耳,我被勒的麵紅耳赤,想辯解都說不出話來,李行更是悲慘,被氣的咬牙切齒,幾次想衝過來揍他。
赫遠的媳婦走過來,挑釁的衝我笑了笑,看著有些舉棋不定的圍觀群眾,跟赫老二對視一眼,指著我大聲的說到:
“鄉親們呐,李家小子先不說,那二丫頭現在是不是好了,就是我當家的幫她驅的邪的功勞,現在,咱們想知道我當家的說的對不對,就先去讓神婆看一看這個外來人,如果這小夥子沒事,俺當家的親自給他道歉,不管怎麽說,俺當家的也是為了村子啊。”
對麵一個男人突然站出來,老伯想拉他回去,他卻甩開老伯的手,走過來拉開赫遠的手臂,把我往前推了一步:
“去,給神婆看看你,你要是沒事,咱們再另說。”
幾個跟過來的村民也開始起哄:“快過去給神婆看看啊。”
“呦,這外鄉人不動彈,莫不是怕了?”
“要我說,咱們就抄著點家夥,萬一這人真的中邪呢?”
“哎你說這外鄉人要是中邪了,那李家小子…”
一群人看向李行的眼色也開始奇怪起來。
我轉頭看向赫遠,他站在那個“挺身而出”現在覺得自己光明偉岸的男人身後,嘲諷似的衝我笑著,還順便吐了口吐沫,抬起頭來,他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陰狠起來。
我還想辯解一兩句,對麵剛才還看戲的“觀眾”卻走上來對我推推搡搡,有幾個都開始握緊了拎在手裏的農具。
李行想上來為我辯解,卻被一直站在一邊的老伯拉來,剛才站在赫遠身後的兩個村民直接擋在他麵前,其中一個伸出手把他往後一推:
“怎麽著,眼看著狐狸尾巴要露出來了,就坐不住了?老實呆著,看完他還有你呢,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臥槽尼瑪,露泥煤。”李行二話沒說衝上去跟那個年輕人廝打起來,圍著我的村名跑出去好幾個,幾個人一起把李行強行按在地上,挨打的年輕人趁機猛地給了李行好幾下,疼的李行臉上皺巴巴的,嘴裏都開始吐起苦水來。
李行剛動手的時候我就往那邊衝,可是剩下的幾個村民硬生生的攔住了我,雖然沒有動手,卻死死的抓著我不讓我動彈。
赫老二過來推了我一把:“快點過去讓神婆看看,再磨磨蹭蹭的你試試看。”
我隻能放棄了掙紮,慢慢的轉身走向神婆,抬起手想咬破手指把那副紋身放出來,手指放到嘴邊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難道真的要大開殺戒?我轉身看了看那些自以為自己站在正義的一方的村民,又看了看被狼狽的按在地上的李行,突然就覺得渾身都在發冷。
走到神婆麵前蹲下,婆婆摸了摸我的頭,轉身進入屋裏麵,拿了一個小盒子出來:
“這是我師傅留下的,當初,我還小,有幸被他看中,收做記名弟子,學了一些不入流的把戲,混口飯吃,這東西叫犀角,師父對我說,犀角不可燃,燃之有異香,沾衣帶,人能與鬼通。上次我便是這樣見到那丫頭身上的鬼物。”
說完,也不等我答話,便伸手捏出那塊黑色的東西,擦了一根火柴,把那東西放在了火焰上。
一股異香飄起,老婆婆伸出衣袖,讓那煙霧在她衣服上纏繞了一圈,這才抬起頭來看向了我。
不知道怎麽的,我突然從神婆渾濁的眼球中看到了我自己,可是那又不像是我自己,那個阿南滿臉的玩世不恭,嘴角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身邊還跟著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
我很清楚,老婆婆是被嚇到了,那異象飄進我鼻子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了,胸口開始淡淡的發起熱來。
身後一陣響動,很快,滿身狼狽的李行就從背後衝過來,他吐掉嘴裏的泥土,轉身衝著他們罵罵咧咧的不知道講什麽。
老婆婆突然伸出手用力的抱住了我,探出頭去對著那個老伯用力的嘶吼到:
“跑,李哥,你快跑啊,他身上不止一個鬼!”
神婆抱的用力極了,我也不敢太用力的掙紮,身後一陣嘈雜的響動,我費力的轉過頭去,就看到剛才還大義凜然的村民已經開始小心的往後退去。
老伯猛地扔開那個抓著他的年輕人,朝著我們這邊走過來,老婆婆已經哭的滿臉都是淚水,臉上卻還帶著一絲笑意。
我身上開始不斷的冒出陰氣,胸口的饕餮紋身一陣發熱,猛地衝了出來。
那些村民連手中的工具都顧不上拿,一個兩個的沒命的往山下衝去,赫遠跑在第一個,沒辦法,剛開始老婆婆一叫他二話不說就開始往山下跑了,真是個笨鳥先飛的好例子。
老伯過來跪倒在地上,抓住老婆婆的手臂,兩個人對視一眼,笑的像個孩子,哭的也像個孩子。
“阿萍。”
“李哥。”
“婆婆,能先把我放開嗎?我真不是鬼,我能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