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二 第43章 在懷疑的路上
許是唐魚的太令人咋舌，也或是吳湘忽然智商回到應有水平，意識到事態嚴重——東齊一旦發兵就再無挽回餘地，他急忙向上官泠婼討來一份輿圖，就在書案這裏仔細推演起來。
吳禦史沒了在鎮上走走的心情，東道主孫縣令一樣心係百姓安危，他找來縣衙庫房裏的輿圖，與吳湘仔細討論，隨著色越來越暗，二人的臉色也越來越黑。
唐魚和上官泠婼坐在廊下，很是有閑情雅致的談到啟家的事情，畢竟啟二爺謀殺未遂，袁鼎義死咬不放，那人判了流刑。
罪人家眷以銀錢贖買，免了笞刑。
“我一直想不通，你為何要放過啟二爺的家眷，那些人不會念你的好。”上官泠婼不滿道。
“沒什麽，啟二爺在禹南放了不少錢，啟文鬆打鹽井也砸了重金，啟家是把棺材本都豁出去了。”再加上印子錢被萬菱整了一遭，雖然不至於揭不開鍋，但也相去不遠了，啟文鬆要是聰明點兒，就縮起手腳重新養精蓄銳，若是繼續作死，大概會晚年淒涼吧。
畢竟由奢入儉難，由儉入奢易。
“他們既然能自作孽不可活，我又何必髒自己的手。”
上官泠婼不敢苟同的:“你這樣，就不怕放虎歸山?留下後患。”
“後患?”唐魚不屑的翻了個白眼，身子稍稍往後靠，用椅背支撐住身體，懶洋洋的看著屋簷道:“嗬~，他們那一家人，大難臨頭各自飛，很快就要在鎮上住不下去了。”
得罪了方丈還想走，沒那麽便宜。
啟家會舉家遷移，真正踏上家門敗落的第一步。
“那伏虎堂由誰來接管?還是萬菱幹脆廢了這個堂口?”
“留著，堂口絕不可廢。”廢堂口會引得人心動蕩，看到同門敗落，還是有不少人會生出狡兔死走狗烹的心思，唐魚首先還是要穩定漕幫的人心，至於日後伏虎堂的人被欺負到自行離去，都是後話了。
唐魚自信地舉目眺望遠方，屋簷外的變成了橘紅色，百姓家傳來陣陣飯香，她摸著肚子尚未有餓感，就是今東奔西走的腳酸。
她回頭去看書齋裏仍盯著輿圖的二人，他們聚精會神，不時拿起擺件來比劃，唐魚看不到這場討論的盡頭，幹脆同上官泠婼:“我回去看看白，有事去我家找我。”
“嗯，你回去休息吧，我看他們倆今晚都別想睡。”上官泠婼體諒她辛苦，還催她今夜早些休息，明日吳湘要宣旨，還有得折騰的呢。
唐魚也不推辭，畢竟白暗示得很明顯，她坐上馬車沒有回萬家，直接去了自己鎮北的院，馬車停在家門口時已是掌燈時分，唐魚從車上下來，就看到那人孤單的守在家門外，燈籠的光斑駁了他的麵龐，她不知道他等了多久，可從刹那明亮的眸子裏又能推測白等了很久，許是無法開口話的原因，白的眼神總是直白的，
“我回來了。”除了這一句，唐魚無話可，嘴裏像吃了黃連，苦得讓人難以招架，理智讓她把白推開，感情上他們相處的十年又千絲萬縷糾纏在一起，自己就如同一團麵被人左右拉開。
人真是個矛盾的生物，理智和情感難以統一，又無法分割。
唐魚凡人一個，她有七情六欲也會煩惱、難過，隻不過抽離情感的速度比一般人快一些而已，並不代表此時，她的心冷如鋼鐵撼動不得。
白主動湊了上來，睫羽顫顫巍巍的，墨玉一般的雙眼討好又期待，實在卑微到塵埃裏，唐魚後槽牙一緊在心軟之前慌忙的轉開眼，她大步跨上台階，故作鎮定的:“我好累，先進去休息。”
她進了大門，這裏是他們在鎮北的家，唐魚隔五日都安排人來打掃，隨時都能回來住。一切都和離開的那一樣，水井邊還掛著葫蘆勺，屋簷下曬幹的玉米還沒來得及磨成粉，這些事都是白在做，瑣碎又枯燥而他卻樂此不疲。
他們曾經相濡以沫，在這裏精打細算的度日。
還有在山裏的五年，每一次日出，每一日落。
唐魚對白就算沒有愛情，親情也是有的。
她因為這個腦子都要炸開了可奈何無解，記憶回不來，什麽都為時尚早，唐魚快步穿過院落，院子裏的桂花和牽牛花應季開放，落荒而逃的人卻無心觀賞，她隻想避開背後那兩道緊追的視線，白無辜可又不完全無辜，這是問題症結所在。
“你燒了水?”她推開房門，看到屏風後麵冒著白氣，就猜到白準備好了熱水，緊跟著她進屋的人似乎對方才的冷臉並不在意，像一隻蜜蜂一樣忙著給她準備東西。
可百裏霽海怎會無動於衷呢，他是心痛如絞，魚夜不歸宿已經十幾了，他知道漕幫出了亂子，啟家倒了，袁鼎邦受傷，雲譎樓的人蠢蠢欲動，還有一個女主季亦師來搗亂。他知道魚很累，一旦這個世界在她前麵展開的時候，百裏霽海卻不能擋在前麵，為心愛的人遮風擋雨，反而因為愚蠢受傷靜養。
她很忙自己有什麽資格去怨，他本來就幫了倒忙。
‘我在鍋裏熱了冰糖雪梨做宵夜，晚飯有魚頭豆腐湯，豆腐是王嬸送的。’他用手語和正在寬衣的人，那個人輕減許多，圓下巴都尖了，百裏霽海很心疼，但他也知道自己什麽都不做，就是最大的幫忙。
可百裏霽海就是控製不住想她，時時刻刻都在想，所以他偷偷做菜去討好魚，想她開心。
“我想吃釀豆腐。”她把換下的衣服給他時。
有的，百裏霽海記得她最鍾情釀豆腐，見到這菜就能吃兩碗飯，今晚他做了不少花樣出來，餡兒有蔥花豬肉，蔥花魚肉，蓮藕魚肉，蓮藕豬肉的。
‘我做了四樣，都是你喜歡的。’
“那好。”唐魚向他不走心的笑了笑，轉身進到浴桶裏，溫水淹沒至脖子，渾身的皮膚被水包裹著，那種瞬間壓力釋放的感覺，讓她舒服得哼嗯起來。
泡了會兒兩腳好像踩到一個異物，唐魚皺眉把東西撈了上來，是個紗布包裹的藥團，她湊過去嗅了嗅，被水浸了許久，還能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唐魚覺得藥包很熟悉，卻想不起來叫什麽名。
這種感覺就像離家數十年後，在同學會上見到老同學覺得麵善卻叫不出名字一般。
白和她在現世認識的吧，起碼有過一段相同的生活環境。
唐魚總覺得自己被蒙蔽了，又沒能拿證據來，白話做事都揉碎在日複一日的生活裏，根本分不清。
來也巧，這回最是稀鬆平常吃穿住行意外提供了線索——釀豆腐，吃第一口唐魚就知道了，因為不像魚丸麵和酸辣魚皮是自己教白的，釀豆腐唐魚不會做。
味蕾上熟悉的感覺，讓她確定白和自己來自一個地方，甚至可以二人有很長一段時間吃的是一個味道。
嘚嘚，唐魚抬眼看向敲桌子的人，正好與他脈脈有情的視線撞作一道。
‘怎麽不吃了?’他連笑容都是討好的姿態。
唐魚垂目，被咬了一半的釀豆腐還夾在筷子上，她搖頭表示無事，隨後把剩下半塊豆腐吃完；湯汁滲入豆腐裏，味道鮮甜，白放了耗汁，南晉沒有出海口，但因為漕幫走水運，能拿到不少海味幹貨。
耗汁代替耗油，熟悉的配方~~
“白，你也吃。”唐魚決定改變策略，如果白曾經和自己生活在一個地方，他會不會認識現世的她呢。
二十五歲的唐祤生活在海外，唐魚推斷在往前幾年她也是生活在海外的，而味道的記憶鞏固時期應該是童年。
他們童年時代長期吃過一個味道，不可能用巧合解釋的，唐魚不著痕跡打量白。
他原本謹慎微的表情，在自己夾菜後瞬間撥開雲霧見晴，可這片晴不敢恣意燦爛，他捧著碗眼如彎月，唇角似翹非翹，可憐得像個仰人鼻息的孩子。
模樣很能激發母性，但唐魚心底沒生出半絲母性光輝來，她確定自己沒生過孩子，也沒把同齡男人當兒子看的習慣。
可她確實愧疚了。
猶然而生的歉疚。
“對不起，我今心情不好，那位吳禦史帶來一個大麻煩。”唐魚很快切換到過去閑聊的模式，她會把事情的一些細枝末節告訴白。
白眨眨眼，笑意更深了些，他用眼神問:吳禦史不是來宣旨的麽，他怎麽了?
“還能有什麽，季亦師惹來的禍端，我都很想懟她，戀愛腦不可怕，可怕的是還自以為有文化。”唐魚邊吃邊吐槽季亦師，滿腦子的發家套路，結果是眼界淺，或者鑽錢眼裏做了賣國賊都不知道。
邊境重地，互市不是想開就開的，甘郟縣一個軍事要地，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糧食安全竟拱手讓出去。
她怎麽不把脖子伸進別人絞索裏呢。
到底是有多腦殘，才能做到蠢透地心的程度。
“白，你她怎麽活到現在的?”舀了一勺冰糖雪梨入口，躺在院子裏曬月亮的人問。
今晚月亮是個銀盤，和她手裏那白瓷碗很像，
正在水井邊洗碗的人，打了個手勢，意思是——運氣好，唐魚也覺得是運氣。
她把剩下的糖水吃完：“喏，洗吧。”她理所當然的把碗遞出去，那人也理所當然的接下放到盆裏洗幹淨。
“哈~~想到吳禦史對著輿圖徹夜難眠，我就開心，白，笨蛋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對吧。”唐魚又躺到椅子上，交疊起雙腿，枕著自己的胳膊，對著月亮得意揚了揚眉峰。
洗碗的聲音依舊，她舒服的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那位吳禦史恐怕在水田鎮呆不了幾，他會急著回去撥亂反正，亦或是把這個把柄送到太子手裏。
甘郟縣的事，輕了就是見利忘義，鼠目寸光；重了便是通敵賣國，老皇帝愛子要怎辦？老皇帝寵愛十二皇子母子，想要用這件事讓十二皇子铩羽，老皇帝是靠不住的，隻能群臣上書諫言，就怕太子一頓操作猛如虎起了反作用。
正如唐魚預料的那樣，吳湘沒有回驛館，因為害怕隔牆有耳，驚動了太妃的人，他與孫縣令在縣衙書房秉燭夜談。
上官泠婼留了歡兒和一個長隨在書房外伺候，她端著醒神茶走了進去，自家夫婿和吳湘麵露疲憊，眼神反而熠熠生輝。
她:“你們二人喝了茶再談。”
“弟妹，我打算後日就回京，死諫陛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東齊的陰謀得逞。”吳湘斬釘截鐵的，他做的決定一向都是言出必行的。
上官泠婼皺了皺眉頭，坐到椅子上，她先看了丈夫一眼，丈夫的眼神淡然堅毅，看來他也支持吳湘死諫的做法。
“吳大哥，你是太子的人，就算為百姓冒死直諫陛下，他也會猶豫，陛下一旦猶豫就給了十二皇子反咬一口的機會。”十二皇子與他母妃一樣奸詐，陛下時常偏聽偏信，就算察覺不妥也會延誤時機，太子也是這三年才學會守拙，以退為進的處世之道。
陛下雖不喜儲君，卻也挑不出錯，更不能違逆祖訓，就怕太子知道甘郟縣的事，一時得意會適得其反，結果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