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當家難2
蘇芬嬸住望月橋北老閘口附近，距離功德橋有一段距離，騎馬去要兩盞茶的功夫，腳程快的要走兩刻鍾左右，在水網密布的鎮騎馬，談不上多好的體驗，好在南方的馬身形矮，在三肩寬的路上當代步工具也是極好的。
“堂主，您怎麽來了。”老閘口豬肉檔的老板娘看到她騎馬來連忙打招呼，同時還向鋪子裏扯嗓子喊道：“娘！娘！堂主來了。”
喊了兩聲，鋪子裏沒回應，老板娘索性就跑進內堂去。
很快聲音由自後院傳來，依舊高亢嘹亮嘿，唐魚歎息的想——她發現自己身邊一溜人，除了上官一家話斯文含蓄外，其他人無論男女，輸出一蓋用吼。
她‘哎’了一聲，自馬上下來，青石板路剛灑過水，唐魚落地時恰好踩在積水上，腳下一滑身子跟著晃了晃，眼看就要跌倒，要不是有人眼疾手快，她真的就要在街上失禮了。
“堂主，你沒崴著吧。”還在變聲期的公鴨嗓問道。
唐魚道了聲謝，抬頭時才發現是個青年，方臉蟬眉，穿著灰色的短褐，腰間係一方皮圍裙，肩上馱著半扇豬一手扶著她，整個人穩若泰山。
唐魚認得青年，是蘇芬嬸的孫子，今年十五歲了：“你怎麽不去學堂？”
“堂主，先生病了。”哥回答。
“兩個都病了？”
哥連忙道：“不是，冼老先生病了，褚先生回鄉接妻兒還有他弟弟一家，今才回來，明學堂就開課。”
原來如此，唐魚還以為學堂先生偷奸耍滑不好好幹活，她雖負責出錢卻不怎麽管私塾的事兒，往日也隻對女塾才上心些，遇到哥在家就順嘴問問。
她笑道：“那你背著豬要去哪兒？怎麽不用板車。”
“去碼頭，幾步路，用不著。”
“哎，樹娃，趕緊啊，人家要開船了。”老板娘又跑回檔口，催完兒子，才斂容過來請唐魚進屋：“堂主，您進來吧。”
“馬上，堂主我走了。”樹娃扛著二師兄風一樣跑起。
唐魚整好衣擺，跟著蘇芬嬸的媳婦進了內堂，蘇芬嬸家是外鋪內宅的格局，內院是長方形的，住著一大家子人，她到正廳時正好與一對母女打了個照麵，跟在母親背後的姑娘見到唐魚，羞怯的低下眼，快步自她身邊走過。
被姑娘誤會，唐魚已經習慣了，她今穿的是男裝，窄袖窄身淺赭長袍，戴著襆頭紮寬錦腰帶；衣服是白十五歲穿的少年衣衫，不仔細看會認為她是個端正少年。
穿他的舊衣是二人以前在山裏留下的窮習慣，白身量長得快，舊衣服都是她撿來穿。後來唐魚在漕幫主事兒，漕幫男子居多，有時釵裙不太方便，並非她介意女裝示人，其實心裏有疙瘩的是別人，這裏不是現世，再如何仍講男女之防，故而常穿男裝。
那時白為她改舊衣，唐魚一度以為他是個‘賢內助’，早上香梨拿衣服給她換上時也沒多想，直到白提到上官所言時，那嫉妒得緊繃兩腮的麵孔落在眼裏，唐魚才豁然開朗明白了被他藏在骨子裏的獨占欲。
穿他舊衣改的衣衫，就成了如同共用一隻勺子，共喝一杯水，代表著旁人無法插足的親昵。
思忖間，唐魚由這家主人引入上座，人一坐下她恍然回神，想起此行目的，很快就收斂心神，再定睛時，蘇芬嬸正給她倒茶，口中很是過意不去的解釋，為何不能出去迎她：“那對母女是鄉下人，家裏就隻有幾畝薄田，又不願委屈女兒，才托了關係找我，在鎮上尋一門靠譜的親事。”
唐魚慣是不拘節的，她接過豆青釉的茶杯，笑道：“無妨的，能有心找到你，是對女兒將來很上心了。”
“下父母心，多是如此罷，還是堂主心底好。”蘇芬嬸也坐了下來，她連著喝了好幾口茶，應是與那對母女了許久的話。
唐魚並不急著開口，假意呷著粗茶，等到蘇芬嬸不再喝水，她才放下茶杯：“我來是要問你一些事。”
“堂主請問。”
“百裏霽雲的未婚妻——季亦師，她身邊的人，你有探聽過消息麽？”唐魚正色問她，雲譎樓就在桉常府附近，蘇芬嬸終日為人保媒親，這些年自橦路府遠嫁桉常府的姑娘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大多是蘇芬嬸做媒人婆送嫁。
蘇芬嬸思索許久，猶疑的開口：“我沒親眼見過人，可有個我保媒的姑娘提過一件事，季亦師曾經為一個同鄉大辦宴席，流水席喝了三三夜，那同鄉是個女子，平日不事生產，喜歡到處玩，其他的暫時沒打聽。”
隻有這些，哎，消息閉塞真是不便利，唐魚默了片刻，再問：“知道名字麽？”
“我沒聽清，叫桑桑，還是什麽的。”蘇芬嬸捶了自己一下，後悔道：“堂主，這人很重要？”
“現在還不知道，那人應該叫商商，商人的商，昨夜忽然到議事堂來，她看到有人把白綁走的。”哼，如果易沒有記錯，商商追著他打鬧時，情急之下喊過一句——要是在桉常府，你就死定了。
桉常府來的，又是穿越同鄉會成員，怎麽可能和季亦師毫無瓜葛，季亦師還是雲譎公子未婚妻，王騫自稱是清雅閣主，叫得上名號的人物，商商怎麽會不認識。
這人一開始就半真半假，唐魚可是不怎麽放心的，她想了片刻又：“蘇芬嬸，明劍有個堂姐，叫做明音的，此人你去查一查，看能不能找到。”
“明音，堂主，這個人，其實不用找的。”蘇芬嬸聽到這個名字，眼睛裏有一瞬的慌亂，兩手惴惴不安攪著手帕，欲言又止許久，然後一鼓作氣道：“我沒想隱瞞堂主，隻是那個叫明音的，是我在送嫁路上偶遇的一個可憐人，被人撈起來的時候容貌全毀。”
“我以為她沒多少日可活了，就把她拖給了一個鄉野大夫，沒想到半年後我去看，竟然活下來了，那時候我才知她叫明音。”蘇芬嬸忽然站了起來，行了個大禮道：“請堂主責罰。”
唐魚默然聽著，食指敲著桌麵，正堂一下就安靜下來，她不話蘇芬嬸大氣都不敢喘，過了一陣，直到蘇芬嬸作揖的雙手開始顫抖，唐魚才開口:“她人現在何處?”
蘇芬嬸鬆了口氣，也不敢落座，道:“她嫁人了，嫁給了一個鰥夫，就是私塾褚先生的弟弟。”
“你為何要替她隱瞞。”唐魚聲音很平靜，卻是那種暴風雪前的寧靜。
蘇芬嬸哆嗦了一下，秋高氣爽的，她不自覺摸了一把臉:“她一個殘缺的女人，又不能生孩子，我看她萬念俱灰，本想給她一筆銀子，讓她自己找地方呆著。”
“後來我不放心，明音是雲譎樓的人，又知道不少事情，放她走不如留在手裏，恰好同村的褚先生有個堂弟是個鰥夫，還有個兩歲的兒子，我就給明音保媒讓她嫁了人。”
唐魚冷冷的撇了蘇芬嬸一眼，嚇得她噗通跌在地上，蘇芬嬸咽了咽口水，硬著頭皮繼續:“後來，雲譎樓有異動，我又怕明音有問題，就跑去和褚先生，與其讓一家人分隔兩地，出了事也無人照應，還不如節儉一些，讓全家人都搬來。”
唐魚問:“你怎麽不想把明音嫁遠一些。既然想隱瞞，就隱瞞得徹底不更好麽?”
“明音對堂主有用，但明音也聰明，她要我保密，隻要見到漕幫其他人來，她就不再透露雲譎樓的秘密，嫁太遠了反而不合適，就近些才好拿捏。”蘇芬嬸回答。
“所以你才介紹褚先生來私塾教書，因為害怕雲譎樓和明音串通，又利用褚先生把明音叫到水田鎮來。”這樣就得通了，蘇芬嬸應該也從明音口中套了不少雲譎樓的消息，借偶遇穩婆的由頭出來，比起石鳶兒的自私背叛，蘇芬嬸就是善意的謊言了。
唐魚上前把人扶起來，她提起壺把給蘇芬嬸滿了一杯水，蘇芬嬸看著茶杯如蒙大赦。
唐魚:“明音和他夫婿感情如何。”
“我聽褚先生和他媳婦，明音和她夫婿相濡以沫感情很好，她還沒嫁人前，被村裏的地痞恥笑欺辱，褚二哥二話不就跟人家打了一架，逼著那地痞和明音賠不是，是個有血性的漢子。”蘇芬嬸回憶道:“因為有這件事在前，我去媒的時候，明音是願意的。”
“感情好，很不錯，她的臉是雲譎樓毀的?”唐魚問。
“是，毀了臉，挑斷經脈丟山溝裏，被水衝下來撿了一條命，她現在就是個廢人。”
挑斷經脈，百裏鄂還真狠，花奴在他眼裏也不過是一個工具，唐魚明白了，她:“褚二哥來水田鎮後的差事，你安排在哪兒?”
蘇芬嬸駭了一跳，訝聲問唐魚:“堂主，您怎麽知道我給褚二哥找了差事?我問過三當家，他信義堂缺一個教頭，褚二哥功夫不弱。”
“你不安排好，褚先生怎麽能下決心把全家都接來，你的用心我知道了，責罰的事情，以後再，人來了你先不要聲張，明日一早領他們來議事堂見我，就姑爺受傷了，我要找個人使喚，識文斷字長得醜的最好。”唐魚要從明音身上挖出更多秘密，更多的細節，很好，這件事辦得不錯。
“你看著安排，要穩住明音，我還有事要去榴花那邊。”
唐魚起身要走，蘇芬嬸連忙把人送到門外。
騎上來時的那匹白馬，唐魚倏地想起一件事，她吩咐蘇芬嬸道:“甘婆婆最近不太安生，昨鎮上亂了些，她妄想渾水摸魚，拐一個外鄉來的姑娘。”
“那個老妖婦，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要不是孫縣令當年非要遵照律例，豈能讓她苟活!”蘇芬嬸聽後，咬牙切齒道。
唐魚想了想，啟家如今也不敢蹦躂，不如趁現在把興隆客棧這棵毒苗兒給連根拔起，她心思電轉，心生一計道:“你去找個有功夫底子麵生又機靈的姑娘，我留著有用。”
“是。”
交代完事兒，她策馬離開老閘口，興隆客棧在鎮北，二錢碼頭下船走朱漆木梯上去，就到了客棧後院，以前客棧有好幾艘花船，姑娘都在上麵，啟家的暗門生意漕幫不會管，若不是唐魚用計和縣衙雙管齊下，晚上過橋的時候還能看到燈紅酒綠，姑娘賣笑的光景。
從鎮南去鎮北過功德橋最快，唐魚策馬出現在橋南時，橋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她勒住韁繩翻身下馬，打算走過去，此時一個男人跑了過來攔住去路，他是趙山河的護衛之一。
男人抱拳道：“堂主，舵主讓我來請您回去，啟家老太太帶著一家女人來府裏哭鬧，我們老夫人和她們吵起來了。”
“我有事，你回去同舵主一句話：初雪夜，赤麂。”那男子聽後，眼珠轉了轉，猶疑的看著她，唐魚牽著馬，笑道：“你把話帶到，就行了。”
末了，她又補了一句：“還不行，再去榴花客棧找我。”
“是，堂主。”男子應道，隨後疾步往萬家跑去，很快就隱入來往的人群裏，看不到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