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除非己莫為
啟家的人不開口,唐魚也不著急,放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一雙眼提溜轉,默默算起損失費來,這正廳的擺設被啟二爺砸得麵目全非,好在都是些普通的用料,經得起糟踐,要換成東廳那些金疙瘩,唐魚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瞧瞧,瞧瞧,嘖,桌上那套藍釉彩富貴花的茶具,隻剩茶盞一隻,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還有她親自選的一對釉下彩大花瓶,雙雙落地開花富貴榮華。
一套茶具加兩隻花瓶,草花梨的官帽椅、花幾,岫玉桌屏擺件,福祿壽刺繡掛屏,拉拉雜雜加起來少也要一千七百兩銀,整好可以重新翻修一下正廳,換點兒大氣的家具。
唐魚還想再訛點兒,啟文鬆終於沉不住氣開口:“你想如何?”
“我若想借刀殺人,宰了你,當如何?”唐魚笑起來,淡淡的,不過是陰氣森森的那種。
啟文鬆被她的話噎了一下,定定看唐魚良久,尖刻的視線像要把她看透:“你不會,萬菱不可能讓你獨攬大權。”
“獨攬大權與否,都是後話,啟堂主,衙差還等著您老呢,是去,還是不去啊。”
“我若是不去呢,欠債還錢經地義!”啟文鬆。
唐魚回道:“我隻問你,是誅三族,還是去縣衙磕頭認錯,我這個人還是很好講話的。”
挨著父親的啟世玉,啐了一口唾沫,不可一世地指著唐魚的鼻子,諷刺道:“我們就不去,有本事,你就壓著我們啟家兩百多口人去縣衙,你們信義堂不是一直同伏虎堂叫板麽,又如何,舵主仍是偏心我們啟家,連一個信義堂主的位置都不給你。”
唐魚挑眉,倏地抬手扣住啟世玉那隻礙眼的手指,往反關節方向一掰,啟世玉瞬間疼得嗷嗷叫,抬手就往唐魚臉上招呼,可惜看著壯碩如牛其實是個草包,出招太慢了!袁鼎義抬手一個隔擋,緊接著一招迅雷不及掩耳的擺拳,不偏不倚打在啟世玉的臉上,這是一記重拳,虎虎生風,嬌生慣養的二世祖哪兒挨得住,震驚的睜大雙眼,踉踉蹌蹌晃了晃身子,浸水麵條兒似得癱倒在地。
一,二,三,唐魚默數三秒,地上的人翻著死魚眼,沒有起來的跡象,她幸災樂禍道:“哎,啟堂主,老話教兒宜嚴,嚴氣足以平燥氣,啟三當家這臭脾氣沒及早橫屍街頭都是老慈悲。”
“這不,二爺的教訓,他就沒學到,學什麽不好學瘋狗亂吠!”
啟文鬆被她一頓搶白,臉色一陣紅一陣黑,兩腮鼓鼓,手背青經暴露像隻隨時要撲上來的惡犬;唐魚心想,這局麵多少有點兒逼狗入窮巷的意思,恐怕啟文鬆此時恨不得把自己除之而後快罷。
畢竟唐魚這種又動手又嗶嗶的家夥,一準能把人弄瘋。
啟文鬆喉頭滾了滾,看了地苟延饞喘的兒子一眼,咬牙切齒的問:“你要我們如何?”
“我了,要麽誅三族,要麽去縣衙給王嬸磕頭認錯,啟堂主識時務者為俊傑啊。”她一副好言相勸的模樣,唐魚遞了個眼神給袁鼎義,他會意後把地上的一坨扶回椅子上。
唐魚繼續:“你拖著不就是想萬菱回來,再像從前一樣,賣你父親的老臉,逼著萬菱心慈手軟。”打得一手的如意算盤,以前萬菱會心軟,今嘛,就不好了:“啟堂主,選吧。”
“我看你最後連啟家的一根頭發都動不了,我爹救過萬菱的命,她能有今是我爹給的造化!”啟文鬆信心滿滿,他方才慌了神,才被這丫頭的微末伎倆唬住,現在回想起來,唐魚抓著把柄一直不用,還不是因為忌憚萬菱和啟家關係匪淺麽。
她還要靠著萬菱,靠著漕幫,就不會把啟家往死裏整。
啟文鬆抱著雙臂,靠著椅背老神在在:“我們可以等。”
“好,那啟堂主就在這兒等萬菱回來,我想不用太久。”唐魚站起身不再與他廢話,大步走出正廳,正廳外奚罵聲不斷,信義堂的弟兄把啟二爺五花大綁捆在柱子上,那廝一張臉麵目全非,好比整個豬頭頂在脖子上,她皺了皺眉,吩咐袁鼎義:“我去縣衙,舵主估摸著也快回來了,她一進門你就照實便好。”
“舵主要問起您呢。”他問。
“就我去縣衙了,看著點兒弟兄們,別鬧出人命。”
袁鼎義這才注意到被捆在柱子上的啟二爺,他向唐魚保證道:“屬下知道了,堂主放心。”
唐魚自是放心的,她讓袁鼎義準備好馬車,自己去前門看看情況,再出發去縣衙,袁鼎義立刻差人去辦。
“堂主,堂主。”唐魚一隻腳踩上石階,易蘭就從抄手遊廊那頭匆匆跑來,她一手提著灰藍的裙擺,一手抹汗。
唐魚站在台階上,等她來到跟前,才問:“怎麽了?”
“舵主回來了,剛進下馬車。”
回來了,比她預想的還要快些,唐魚不由分轉身走上遊廊岔道,接下來的事,自己不在場更好。
“袁三當家,堂主怎麽了?”易蘭疑惑的問。
袁鼎義忙道:“問什麽!趕緊跟上去啊。”
“哦!”
铩羽而歸的萬菱回到了議事堂,因啟兆兩家在議事堂鬧事,萬家又多是老弱婦孺,各個地方都要有人守著看著,人手不足萬菱隻能一人挨家挨戶的叩門,得到的答案都是沒有,鎮上沒有五百年的人參。
最後,她實在累得虛脫,隻能回來找唐魚想辦法,義妹路子廣,應該知道哪兒有五百年的人參,魚又在官府吃得開,孫縣令和夫人都這麽喜歡她,耽誤一半日肯定可以通融。
“怎麽還在這兒!”她回來想歇一口氣,怎知一下車看到人還未散,心裏那股無名火騰起,萬菱推開啟三郎,拖著酸乏的雙腳,踩上議事堂門前的石階走向大門。
萬菱不怒自威的來到匾額下,她目光如炬地掃過聚攏在門前鬧事的啟家人,多年的累積在萬菱身上的戾氣無形地壓著躁動的人心。
“伏虎堂何在?”萬菱大喝一聲。
啟三郎為首的啟家人,對舵主的命令置若罔聞,啟家不開口,堂前無人回話。夕陽餘暉映紅了粉牆黛瓦,殘陽如血也映紅了萬菱的雙眼。
萬菱心底怒海滔滔,階下所有人都看著自己,看著她堂堂一個舵主,連一堂的兄弟都使喚不動。
啟家每一個人,眼裏都透著不屑,透著理所應當的不敬,他們的眼神令萬菱極度厭惡!
今,因為啟家,她受了多少折辱,受了多少窩囊氣!
怕是連鄉君的封號也不保!啟家就是這樣待她的!
擠兌其他堂口,目無幫規,逼死孤兒寡母,一個個屎盆子都往她這舵主頭上扣,他們啟家是吃香喝辣,好生得意
他們可曾為萬家想過,那怕是一絲一毫!
沒有!
他們沒有想過,啟文鬆貪財好利,好大貪功,伏虎堂各自為政,他們一個個都視她為無物!
“袁鼎邦!”萬菱咬牙喚道:“廖史飛!”
“屬下在!”二人上前,同聲同氣。
她目光冽冽,殺氣畢現,沉聲下令:“伏虎堂一眾,目無幫規,為禍鄉鄰,按幫規仗打三十,逐出漕幫永不錄用!”
“萬菱!我爺爺救過你的命!”啟三郎怒吼,隨即又諷刺的笑起來,他挖苦道:“舵主,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忘恩負義不怕報應麽。”
“報應!你們把孤兒寡母逼上絕路的時候,怎麽不想會遭報應!”
“逼得一個病重老婦投井的時候,怎麽不想報應。”萬菱連番追問,冷笑數聲,失望透頂的看著啟家人,是了,啟家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信義堂!持正堂!”
“在!”與萬菱同側的弟兄一呼百應道。
“執行幫規!”她擲地有聲的決斷。
萬菱語畢攸地轉過身,不忍去看兄弟相殘的畫麵,她顫抖的拳頭藏在袖下,作為萬家的女兒,父親唯一的血脈,萬菱從就告訴自己,要成為父親那樣的人,今,父親若在世會不會責怪她管束不利,會不會斥責她把好不容易得來的封號付諸東流,會不會以她優柔寡斷的性子為恥。
父親會後悔麽,後悔生了一個不堪大用的孩子。
後悔把漕幫,萬家交給她。
“舵主?”關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萬菱倏然睜開眼,撕打怒吼聲灌入耳中,她心裏像紮了一根倒刺,風吹草動都扯心扯肺的疼,萬菱忍著不適,抬眼朝那人看去,一個書生意氣的青年,正一臉憂心的看著自己,她幹啞地問:“袁三當家,有什麽事。”
袁鼎義愣了愣,張嘴數次才有聲:“舵主,借一步話。”
“你帶路。”
萬菱走到穿堂,身體已經吃不消,她心力交瘁急尋了一張椅子坐下,強打精神聽袁鼎義話,袁鼎義給萬菱倒了一杯冷茶。
他放下茶壺後,:“舵主,堂主去縣衙了。”
“恩,我知道了,為何伏虎堂不退?是出了什麽事麽?”萬菱呷了一口茶,涼了些,她握著茶盞,心想——威武堂的兆遠奎油滑又識時務,魚要服兆家不難,至於啟家僵持的原因,恐怕和自己有些關係。
袁鼎義清了清嗓子:“舵主,你還記得保三年,發生的事情麽?”
“記得,我負氣出走,還失足落水,被啟老堂主救起。”這也是自己多年來對啟家一忍再忍的原因。
“這事,恐怕並非啟老堂主所言,屬下去問過當年照顧舵主的老乳母,乳母記得舵主落水是在保三年,雪那晚上,乳母告訴屬下。”袁鼎義頓了一下,繼續:“雖然當時色昏暗,可她肯定把舵主踢下去後又救上來的就是啟老堂主。”
“你可有證據!”萬菱目光如炬,死死盯著袁鼎義,他不是道聽途之輩,她也記得被啟老堂主救起後,不久便看到乳母尋到岸邊,如果乳母看到了經過,卻畏懼啟老堂主不敢聲張,也是得通的,可啟家為什麽要殺她,理由呢!
萬菱心思千回百轉,直到袁鼎義把兩份汙漬的貨單拿出來,攤開在桌麵上,她垂目仔細讀,寶三年十月廿四日,赤麂七隻,廿六日一隻死於水土不服,剩下六隻,廿六日就是她落水的那晚。
她捏著單子問:“是什麽意思。”
“舵主,啟老堂主謊報死赤麂一隻,其實是殺了吃,廿六日,據屬下推測啟老堂主是去林子裏毀屍滅跡,而舵主你當時負氣出走,恰好經過。”袁鼎義娓娓道來,聲音輕柔緩慢,萬菱仿若被指引,慢慢往記憶深處走,她當時路過樹林,聽到了有人挖坑的聲音,以為是鬼所以趕緊往外跑。
溫柔的聲音還在繼續:“舵主,在南晉屠宰赤麂,是誅三族的大不敬之罪,十惡之一。”
“所以啟家老爺把心一橫,推我下水,爾後又聽到岸邊有人聲靠近,為洗脫嫌疑才跳下河救人。”萬菱恍惚間,把故事串聯起來。
袁鼎義點點頭:“堂主本想用赤麂的事,逼啟堂主去縣衙磕頭認錯,可啟堂主他爹與舵主有救命之恩,堂主有本事就讓您壓著他們啟家上下去衙門。”
“嗬嗬。”萬菱猙獰的冷笑,低咆道:“啟家好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