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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章:暗流涌動

  燭火輕搖,房舍之中亮如白晝。

  舍內陳設雖然簡單,但是卻是極為華貴。

  而這偌大的房舍之中,卻只有四人坐於其中。

  四人年歲最輕者,看起來也已經是過了天命之年。

  只是雖然他們都不復年輕,但是其舉手投足之間,都自有一股威勢,讓人不由心生敬畏。

  擺放在舍中之人案桌之前的無一不是珍饈美味,但是四人之中卻沒有任何一人的目光是看向那滿桌的山珍海味。

  房舍之中,這四人,其實並沒有一人是簡單的。

  這一次的商談,他們並非是代表著他們的四人,而是代表著他們身後的宗族。

  四人分別屬於潁陰荀氏、許縣陳氏、長社鍾氏、舞陽韓氏。

  「護衛僮僕都已遠離,此處已無閑人。」

  最先說話的是坐在右手的一名老者,那老者頭戴玉冠、身穿紅袍,腰系銀帶。

  「今日在這房舍之中所說的任何話,上不至天,下不至地,有什麼話但說無妨,不必遮掩。」

  房舍之中的另外三人都是人精,其中兩人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心中也是各自有了些許的底。

  沉默了只是片刻之後,一名身穿著紫緞錦繡深服,外罩著灰白狐腋裘的長須老者首先出言詢問。

  「聽聞陳都那位召集天下之兵欲要親征,在彭城與明軍決戰,此事真偽如何?」

  他的身上並沒有佩戴任何的綬帶,看起來對於朝堂之上的消息並不太靈通。

  紅袍老者點了點頭。

  「陳都那位明發詔書於天下,此事並非秘密,你雖然已經賦閑,但是你別告訴我,潁川鍾氏對於這件事絲毫不知情。」

  「哼。」

  那紫袍老者冷哼了一聲。

  「我問的問題,是天子真的要在彭城和明軍決戰,還是另有安排。」

  「陳都那位雖然年少,但是若是有人將其真的視作稚童,恐怕才是真的蠢貨。」

  「章武變法距今已有兩年有餘,國中變化一日三變。」

  「陳都那位的想法,難道你能夠猜得透?」

  「繡衣使者在陳都發展了數年,我們四家又有誰知曉?還不是戰事起后,關於繡衣使者的消息才慢慢傳來。」

  紅袍老者的臉色明顯一僵,隨後陰沉了許多。

  正在那紅袍老者準備再言之時,另一名頭戴著鐵冠的老者開口勸和道。

  「如今風雲變幻,傾覆在即,有功夫吵嚷,不如想想今後之事。」

  「太平道對於我等這般身份的人可沒有半分的好顏色。」

  房舍之中的氣氛因為鐵冠老者的話一時間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坐在首座的紅袍老者臉色微凝,長嘆了一聲。

  「確實也該想想之後的出路了……」

  與其針鋒相對的那紫袍老者也是同樣緊蹙著眉頭,沒有再出言反駁。

  「出路?」

  「諸位莫非是想要投降明庭?」

  就在三人沉默之時,房舍之中,最後一位一直沒有說話的老者也最終開口道。

  此人身穿絳紅色錦緞深衣,腰佩青色長穗綬帶,鬚髮半白,但是卻是梳理極為整齊,不見一絲亂髮。

  公、侯、將軍紫綬;九卿、中二千石、二千石青綬。

  如今戰亂頻發,將軍眾多,早已經不復當年中郎將便是已經是武職高位之時,因此將軍已經是不能佩戴紫綬。

  但是青綬一直沒有改變,只有兩千石以上的重臣才能佩戴。

  四人之中,只有他是佩著綬帶。

  他的一席話一瞬間便引來房舍內另外三人的目光。

  「人生天地之間,以忠孝為立身之本。」

  「我等祖上世食漢祿,社稷危難之時,不僅不思報國,反而欲要尋找出路、通敵叛國?」

  「此事投降雖可苟活,但是諸位難道不怕遭逢後世之人恥笑鄙夷?」

  那青綬老者的一席話,並沒有改變其他三人的想法。

  「忠孝?」

  那頭戴鐵冠的老者冷哼了笑聲,彷佛是聽到什麼極為好笑的事情。

  「別家若是說忠孝,我無言可對,但是你荀氏如此的作為,好像不太有說服力?」

  「戊辰之變,你荀氏可是一大推手,若是沒有你荀氏和袁氏的支持,何進早就乖乖受詔,遵奉董侯為帝,也不會有後來的宮亂,使得董卓入京,掌控朝政。」

  「天子初至陳都,也不見你們荀氏任何一人前去覲見。」

  「章武變法,你荀氏也提出了不少的反對意見,甚至於暗下手腳阻撓變法。」

  那鐵冠老者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是點到為止。

  「明軍如今坐擁七州九省,有精兵強將無數,帶甲之士數以百萬計,威壓四方,兵至八荒,開拓疆域以萬里計,銳難當之。」

  「青徐大敗,足以證明漢室氣數已盡。」

  「青徐二十萬精銳聯軍一朝盡喪,明軍傷亡不過千人,戰力相差之懸殊,猶如天與地之別。」

  「該做的我們都已經做了,莫非還要我們為漢室殉葬不可?」

  「昔日黨錮,莫非已經被世人所忘?」

  坐在首座的那紅袍老者雙目微凝,看向那青綬長者。

  「我等沒有阻撓過變法,一切都依照天子之心意來推行。」

  「要糧給糧,要人給人,但是現如今局勢已經難以挽回。」

  「荀仲豫,你可別忘了,我等並非是孤身一人,我等身後都是各自的宗族……」

  那佩戴青綬,鬚髮半百之人不是別人,正是荀悅,荀仲豫。

  漢靈帝時期宦官專權,荀悅隱居不出,到劉協入陳都之後,他重新踏入了官途,被提拔為黃門侍郎,后侍講宮中,早晚談論,升至秘書監、侍中。

  坐在首座那紅袍老者,正是長社鍾氏的當代家主。

  而那一開始便出言針鋒相對,頭戴鐵冠的,則是舞陽韓氏的長老,另外身穿紫袍的一人則是許縣陳氏出身。

  荀悅臉色一僵,握緊了雙拳。

  誠如紅袍老者所說,他們並非是孤身一人,背後都是各自的宗族,這一次到此而來,他也是因為宗族的命令。

  「凡桀驁不靈、冥頑不順者,查抄全部家產、田土,及林場、礦場等……」

  「明軍可不會聽什麼解釋,若是不願意屈服者,皆按照反抗勢力處理。」

  「就算是投降,如果沒有功勛,也需要上交九成的家私、九成的土地,所有的林場和礦場,強行廢除全部的奴隸。」

  「明軍勢大,許安已經不在乎我們的選擇了。」

  那紅袍老者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荀悅,接著說道。

  「甚至於,許安根本不想讓我們投降,就像是想要逼著我們反抗,逼著我們和他們作戰一般。」

  「如今在許安看來,我們不管是什麼樣的想法,什麼樣的選擇都對大局毫無改變。」

  「許安已經認定了……他們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現在,能夠有一個投降的機會都已經十分難得了。」

  ……

  「九成……」

  那鐵冠老者搖晃了一下手中的漆器。

  「確實有些太多了……」

  「有什麼辦法,可以留下多一些嗎?」

  紫袍老者雙目微凝,提醒道。

  「我勸你不要耍什麼小心思。」

  「冀州甄氏之覆在前,那些鷹狼衛就像是聞到了腐肉味道的野狗一樣,所謂的密庫早已不是什麼密庫。」

  「我建議還是交足所有的錢財和田地,別到時候鷹狼衛清算,直接舉族流放,查沒所有的家財。」

  那紫袍老者搖了搖頭。

  他並非是危言聳聽。

  就在冀州,因為私藏家私,被流放至最北端北疆行省的世家豪強不下二十餘家。

  甚至於其中有幾家後續被遷移到安北都護府的境內,被流放至國家的最北端——極寒之地!

  甄氏獻出了所有的財富和田地,加上其三寸不爛之舌,這才獲取了官商的身份,得以苟延殘喘。

  「多留下一些的私產的唯一辦法,就是立功。」

  「關於立功……相信不用我說也應當明白,什麼在明軍那裡算得上的立功吧。」

  「諸位或多或少都在這一兩年的時間接觸過鷹狼衛,甚至還建立了聯繫。」

  荀悅環顧房舍之中,沒有人的臉上出現什麼異色。

  他的心中不由嘆了一口氣,形勢比人強,作為世家中人,他們其實真的沒有多少單獨作為個人活著的機會。

  這一次宗族派他前來,將事情說的很清楚,不管他如何去想,都需要完成宗族的命令。

  荀氏確實和鷹狼衛有所聯繫,但是這是單方面的聯繫,他們知道有人是鷹狼衛,但是沒有揭穿,也沒有主動接觸,只是鎖定了那人,等待著合適的時間去利用。

  現在看來,不止他們是如此,其餘的三家也是同樣和鷹狼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另外三家和鷹狼衛的交際,到底是到達了何種程度不由讓耐人尋味。

  「立功減罪,如今就是最好的機會。」

  而現在,無疑就是最合適的時機。

  天子御駕親征,整個漢庭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彭城之上,繡衣使者全面發動,雲集彭城,根本無暇顧及太多地方的事情。

  荀悅深吸了一口氣,他突然心中感到一片冰寒,他想到一個可怕的事情。

  他們四家尚且如此,漢庭之中,其他的世家豪強他們的心中到底又是作何想法,又是什麼樣的情況。

  關於徐州,他聽到了一個傳言。

  在明軍的檄文都還沒有到達之時,城頭之上原來的火紅色漢軍旗已經被降下,取而代之的是明軍的赭黃色戰旗。

  按理來說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染好旌旗,但是事情就是這麼的魔幻。

  城頭變幻大王旗,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情,就像是早就提前準備好了黃旗一般,就等著明軍到來。

  有些地方甚至還出現了「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情形,令人諷刺的是,那些迎接王師的,正是當地的世家豪強。

  荀悅的身形微僵,人心如此,如何不敗?

  國家的存亡在世家豪強的眼裡根本就不在第一位,而是放在了末位。

  如何保存宗族,延續傳承,才是世家豪強所最為看重的事情。

  秦亡漢代,亡的是大秦,而不是世家。

  分開下注對於世家豪強來說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無論哪一方得勝,最終都能夠保全宗族。

  分開下注是好聽的說法,實際上就是首鼠兩端。

  荀悅長嘆了一聲,在國家大義和宗族利益之間,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宗族,否則也不會在這裡來。

  「就算是立下功勛,也需要繳納七至八成的家私,能夠留下的財產也極為有限……」

  「已經夠了。」

  那坐在首座的紅袍老者,語氣低沉。

  「對於我等而言,錢財其實並不重要、土地其實也並不重要……」

  「你應該明白,對於我們而言最為重要的是什麼……」

  荀悅霍然抬頭,看向那紅袍老者。

  他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權力……」

  那紅袍老者微微頷首。

  「明庭內部實行的舉官制,由他們自己所說,乃是『應試製』。」

  「在其國內各地都辦有官學,地方稅賦直接截流以為辦學之資。」

  「蒙學、郡學、國學,一級接著一級,從下至上。」

  「考試成績合格者上,不合格者下,不看門第,不看家世,不看背景,甚至不看品性,只看能力。」

  「主動歸附和被動歸附的最大的區別,不是在於所需要繳納的家財多少。」

  「而是在於受教育權和應試權。」

  「受教育權和應試權?」

  「不錯。」

  紅袍老者,抿了一口茶水,繼續言道。

  「明庭宣講,主動歸附者擁有與其他人平等的受教育權和應試權,而被動歸附者,三代以內,不允許參加官學,也不允許參加任何形式的考試。」

  「所以我說,確實也該想想之後的出路……」

  「諸位心中都清楚,漢室傾覆已屬必然,心懷僥倖毫無意義。」

  「而且……」

  那紅袍老者目光閃爍,神色冷然。

  「我仔細的審查了明庭的制度之後,莪發現了其制度的一大缺陷,這對於我們而言,極為有利。」

  「就算是如今上交了田產和財產,再不久之後,我們也能夠將其慢慢的拿回來。」

  「我們擁有著,那些黔首小民現在並沒有擁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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