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割發起誓
北風呼嘯,徘徊在離石城殘破的街頭巷尾,滿目的瘡痍,一地的狼藉,沉寂寂的廢墟這一切都在述說它們曾經遭受過的苦難。
風聲在廢墟中輾轉,演變成了嗚咽。
離石城的城外,四千餘名西河郡的郡兵迎風而立,四千名西河郡的郡兵皆是沉默站立在一處丘陵的下方。
西河郡都尉李德跪在丘陵上的一處坑洞旁,緩緩的摘下了自己插著翎羽的頂盔,鮮紅色的翎羽在風中微微顫抖,那一抹鮮紅好似人體內血液的顏色。
李德面無表情的將翎羽頂盔放在坑旁的草地之上,他的眼眸也沒有一絲的神采,有的只是晦暗。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這是離家之時,他的髮妻鄭重的遞到他的手中,說是可以保佑他在戰場上不受傷害。
只是……
如今他已經平安歸來,但他的髮妻卻是已經離開了這個人世,他此生再也沒有辦法見到她的音容笑貌了,再也沒有辦法在出征之時,聽著她的啰嗦,聽著她的言語。
沒有人會再在他出門前,給他整理戰袍,再也沒有一個人在遠方替他擔憂,替他祈禱。
呼嘯的風聲在李德的耳中回蕩,漸漸的低沉,漸漸的演變為哭泣的聲音。
李德也已是淚流滿面,時光已經再也回不去了,逝者已逝,他的兒女,他的髮妻,他的父母皆在這場浩劫之中亡去,他在離石城的宅院也已經化作了一處廢墟。
大風吹起,嗚咽的聲音在丘陵四周回蕩,哭泣的聲音正在慢慢的變大。
哭聲是從四千西河郡的郡兵的喉嚨之中傳播而出的,他們所有珍視的東西,他們珍惜的一切全部在刀兵之下毀於一旦,他們的妻兒父母,也一併的逝去,他們再也沒有辦法再見到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朋友。
「吹角。」
李德用衣袍擦乾了眼淚,哽咽的說道。
他身旁的親衛止住了哭聲,解下了腰間的角號,用力的將其吹響。
「嗚————」
蒼涼的角號聲在風中回蕩,更多的角號聲在人群中相繼響起。
李德緩緩的站起身來,素色的戰袍在大風之中鼓動,他緩緩的轉過身來,面對一眾西河郡的郡兵。
角號聲止住,四千餘名西河郡郡兵的目光盡皆集中在了李德的身上。
李德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他沒有辦法言語,他麾下的這些軍卒,不再是曾經那支戰意高昂,士氣如虹的軍隊。
他看到的是一群行屍走肉,是一群死氣沉沉的軍卒。
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錚!」
李德猛地拔出腰間的漢劍,盯視著環坐在四周的一眾軍卒。
「失陷城池、軍民死難西河郡已經是廢土,再無我等棲身之地,此間罪責皆在我李德也!」
李德的聲音依舊哽咽,他手持漢劍,解下了固定著頭髮的髮帶,長發披散而下。
「如此之罪,就算殺我百次亦不能相抵,但我等大仇未報,攻破離石城的匈奴人尚在北地,此等仇恨如何能棄之不顧!」
李德揪住自己的披散而下的頭髮,猛地割斷了一截,隨後高高舉起自己的頭髮恨聲道。
「我李德在此立下誓言,必將北伐匈奴,為我西河郡死難的父老鄉親,報怨雪恥!若違此誓,必的天人共誅之!」
死氣沉沉的西河郡郡兵們皆是站起身來,騷動了起來。
漢朝以孝治天下,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匈奴和漢帝國的衣冠之爭,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為不肯披髮左衽而死。
張器閉目緊握著雙拳,面色不停變化,最終也是上前了一步。
「錚!」
環首刀出鞘,張器一把割下自己的一截頭髮,將其高高舉起。
「屬下張器,願隨李都尉一同討伐匈奴,至死而終!」
「錚!」「錚!」
拔刀出鞘聲不絕於耳。
「至死而終!」
越來越多的人響應著李德的號召,越來越多的揮刀斬下了自己的頭髮。
「至死而終!」
一時間,群情激憤,四千餘名西河郡的郡兵盡皆割發起誓。
大風呼嘯,捲起了丘陵上下無數紅色的旌旗。
旌旗捲動,旗幟鼓動之間發出了獵獵的響動。
割掉的頭髮在風中飛揚,四千餘名西河郡的郡兵皆是激憤難平。
李德將手中的割掉的頭髮扔入坑中,他最後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毅然而然的將玉佩一起丟入坑洞之中。
李德跪在坑洞前,深深的拜服而下。
四千餘名西河郡的郡兵一一上前,也將手中的頭髮丟入坑中。
一縷縷的頭髮,一件件故人贈送的珍寶,逐漸填滿了丘陵上的坑洞。
場面重新歸於沉默,天邊的太陽也正開始沒入地平線下。
李德緩緩的站起身來,他沒有理會自己膝上的泥土,開始慢慢的往坑洞裡面填土。
不管行動有多麼的緩慢,坑洞還是逐漸的被土壤所填滿。
沒有人再哭泣,因為他們眼淚早已是徹底的流盡了。
李德跨上戰馬,牽引著戰馬掃視著丘陵下一眾軍卒,高聲道。
「報仇雪恨之時,便是我等重歸離石城之時,便是我等打開坑洞,取回珍寶之時!」
李德將手中的漢劍高高揚起,聲嘶力竭的大喊道:「討伐匈奴,至死而終!」
四千西河郡的郡兵亦是群起響應。
「至死而終!」
而就在西河郡郡兵的外圍,數道隱藏在灌木之中的黑影,慢慢的消失在了林間。
……
數日後一封鷹狼衛的文書便呈放到了許安的案牘之上。
「割發起誓,至死而終……」
原本輕飄飄的文書現在在許安的手中卻是重如千鈞一般。
至死而終,短短的四個字,卻比千萬言語更加攝人心魄。
西河郡已皆為焦土……
匈奴人北撤,並沒有在城中留下任何的活口,甚至鄉間聚落之中亦給黃巾軍留下任何可用的建築。
曾經有數萬人的西河郡,現在卻只有不到千人,而這千人的西河郡郡民還是躲藏在深山之中,才逃過了一浩劫。
許安閉上了雙目,他握著文書的手在輕微的顫抖,只有真正來到了這個世界,才能知道底層的民眾的生活有多麼的殘酷。
這還只是一個匈奴部族……
後世的五胡亂華,無數北虜南下,肆意的屠戮,又會是怎麼一番景象。
或許稱其為煉獄,都不足以形容其十分之一的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