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整合
皓月高懸,月朗星稀,深沉的夜空透著似有似無的光,今晚的月色格外柔和明亮,反倒是星空有些黯淡,隻有零零散散的幾粒光芒點綴夜空,忽明忽滅,浮動的微風纏繞著小門口的老槐樹,隨風搖曳的枝葉,蒼勁的輪廓流淌縷縷流光,似水流長。
夜色如水,一切都顯得那麽安謐。
劉府後巷。
兩位小廝守在門口兩側,像是兩尊門神似的,一動不動,時不時抬眼望向巷子深處,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一頂轎子從遠處而來,依靠月色的光芒在黑暗中摸索,不一會兒,轎子在這個紅漆小門停下了,一位大腹便便的華服中年人掀開簾子走下轎子,兩個小廝快步上去迎接,他稍稍點點示意,隨後,他看見了隔壁空地上已經停了五頂轎子,神色微楞,吩咐了扛轎仆從幾句之後,由門口的兩名小廝領著他走入門中。
劉府規模不小,走了好一會,小廝領著華服中年人去到了一個偏廳,華服中年人在門口整整容裝,隨後邁開大步,走進一看,發現廳子裏已經坐滿了人,環視一圈,這些人都是熟悉的老朋友。
坐在主座的人發話了,這人自然是劉府主人劉承安,他伸手示意來人坐下,笑道:“程兄,你可算來了,咱們就等你了。”
華服中年人心裏滿是疑惑,當場不便發問,於是隻好懷抱著諸多疑問,回禮後坐在末端位子上。
這時,一位中年男子打著嗬欠,道:“劉兄,現在可以說了吧?這大半夜的你把我們叫過來,到底是為了什麽事?不是什麽要緊事兒的話,我可就翻臉了。”他著裝貴氣,錦衣貂裘,一看就是個有身份的富家老爺,他臉色不太好看,可能是該睡覺的時辰沒有入睡的原因,說話的語氣也透著些許不耐煩。
“老馬,稍安勿躁!”
劉承安笑著擺擺手,並不介意對方說話的不客氣,環視眾人一圈,他開誠布公道:“此番邀請諸位半夜入府,是為了近日的向老爺子一事,諸位以往或多或少都有受過向老的恩惠,這次向府不幸蒙難,我想聽聽諸位有什麽看法。”
此話一出,聞者無不變色,方才那位說話不耐煩的富家老爺臉色頓變,微低著頭,沉默不語。
劉承安接著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我這也沒藏著竹江幫的人,不怕被人聽了去,有什麽看法諸位盡管說說看,我先給大夥透個底,向老過往待我不薄,如今向府有難,我打算出麵幫忙。”
眾人神色一震,紛紛抬頭看向劉承安,看他一臉平靜,不似開玩笑,眾人更是吃驚,神色各異。
廳裏一片沉默,半響後,那馬姓中年男子開口道:“劉兄深夜叫我們聚集於此,就是為了這事兒?如果是這樣,請恕我不能奉陪了,向老之事,我深表遺憾,除此之外,別無他想,告辭!”
“我也是,劉兄,你就饒過我們吧。”
“告辭!劉兄!”
幾人紛紛離座,見狀,劉承安不禁大皺眉頭,暗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夫妻尚且如此,更何況朋友,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便是如此啊……轉念一想,之前自己也不正是這幅德行麽,又有什麽資格去責怪他們呢?
如此一想,他更覺羞愧。
不待眾人邁開步子,門外突然走進三人,攔下眾人,這三人正是楚木他們,隻見冷玄通神色陰沉得可怕,令人望之生畏,碩大的身體像鐵塔似的,擋住門口,冷笑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很好!”
見來人突然擋住了去路,說話又暗含諷刺,眾人臉色一下子變了,馬姓男子怒道:“你們是誰?”
“向府中人。”
楚木笑著回道,他沒有像冷玄通這般憤怒,內心平靜,這些人的反應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是這個人世的規律,看透了,看淡了,也就沒什麽值得生氣了。
聽到楚木表明身份,眾人大吃一驚,心裏波瀾驟起,在這個時候,向府的人找上門來,為了什麽不難猜測。
而這,又是他們竭力避免,不願麵對的一個問題。
一時間,他們卡了殼似的,一句話說不上來,隻得呆在原地,目光齊刷刷落在楚木身上,怔怔不語。
“今晚邀請諸位老爺蒞臨劉府,其實是我的主意,請諸位老爺先坐下,聽在下好好把話說完,到時再走不遲。”看到這些富家老爺仍無動作,楚木又補了一句,“哪怕是看在向老的麵子。”
提到向老,眾人麵麵相覷,神色尷尬,隨即坐回原位。
馬姓老爺率先道:“向府發生了這種事,我們深感遺憾,向老以往待我們不薄,是我們回報的時候了,可我們小家小戶,力量弱小,羅閻王又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我們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楚木哂然一笑,邁開步子,一邊在廳裏來回走動,一邊朗聲道:“我也知道,你們不願幫忙的原因,羅閻王這個人,確實讓人畏懼,你們不願出麵,我們絕無埋怨的意思,我隻是想講個道理給大家聽聽。”
他走到馬老爺身後,笑眯眯道:“馬老爺,你經營的名品齋,前兩年為了擴大規模,特意從京師進了一批大貨,走水路運回淮陰,後來在淮河上被劫匪劫了,貴店損失慘重,本來擴張的計劃也因此耽擱至今,這件事,您可還有印象?”
聞言,馬姓老爺神色一冷,手指一陣顫抖,他怎麽可能沒有印象?那批大貨價值不菲,花了他將近四分之一的家產,為了他家經營的生意再進一步,誰知道貨運途中在淮河發生了意外,損失巨大,讓他至今喘不過氣。
楚木接著道:“淮河上的水運生意,哪個不是交了竹江幫一筆保護費,但是,當時竹江幫獅子大張口,漫天要價,您當時周轉不靈,為了省下那筆錢,拒絕交付費用,最後引來了劫匪劫貨,您應該事後有調查過吧,劫走那批貨物的人,真的是所謂的劫匪?事情真相,想必您早就心知肚明了。”
最後一句話說出的時候,他輕輕拍了拍馬老爺的肩膀。
馬老爺臉色愈加難看。
隨後,楚木又走到下一位人身後,道:“朱老板,三年前,你的兒子與淮陰小霸王羅洪維在街頭起了衝突,那位羅家少爺本事沒多少,脾性卻像極了他的父親,一怒之下把你的兒子雙腿打瘸了,這是多大的仇恨啊?可你當父親的,卻不敢有半句怨言,最後還是向老爺子親自去竹江幫,幫你討一個公道,但羅閻王什麽樣人,雖然看在向老份上做出了賠償,那個小霸王卻一點事兒都沒有,然而,令公子的一雙腿,卻是從此廢了,隻能半身不遂的坐在輪椅上,淒涼度過餘生。”
這樁慘事,三年前在城裏鬧出不小風波,眾人聽了,個個神情異樣,尤其是朱老板,臉色刷的一下變得蒼白,眼神陰沉得嚇人,藏著袖子裏的手握成了拳頭,一直隱忍不發,一言不語。
“再說說你,袁老爺。”
楚木繼續走著,走過每一個身後,都說出了一樁舊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與羅閻王發生過一些恩怨,走完一圈之後,除卻劉承安之外,這些富家老爺個個臉色難看,低著頭不說話。
“以前你們還能站在向府背後,安全度日,可現在呢,向老生死不明,向府一夜傾覆,這淮陰,怕是以後就是羅閻王的天下了,以後的淮陰,類似在你們身上發生的事,絕不會隻有這些,你們的處境,也隻會越來越難,為什麽?因為在羅閻王眼裏,你們一定對他心存怨恨,於他而言,你們是敵人,是仇人,鏟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羅閻王算是充分貫徹了這句名言,想想看,三年前燕家滿門被屠,是誰的手筆呢?不久的將來,哪家會成為下一個向府呢?”
這番話,如同尖銳的錐子一般,深深刺入聽者心中,縱是這些久經風浪的富家老爺,聽完之後,也不禁冷汗涔涔,由此話順延聯想到日後慘處,更是心底不安至極,臉色蒼白,一個比一個難看。
楚木心裏暗暗點頭,這番話應該是奏效了,這些富家老爺害怕了。他說這話,聽著好似有些危言聳聽,事實上,他也沒有刻意誇大事實成分,這群人以前就是和向府交往比較密切,恐怕早已被羅閻王打上了向府的標簽,羅閻王是衝著向府來的,此次舉動並非為了清洗與他作對的人,日後未必會有整垮他們的心思,但他們並不知曉其中隱情,這就是一根刺,橫在他們心裏,更像是一種隱患,時時刻刻被人拿捏住了咽喉。
他特意通過劉承安,把這些人暗中召集過來,就是為了聯合他們對付竹江幫,也早清楚他們會有什麽反應,怎麽說服這些人?楚木早有計劃,說服他們並不難,恩威並施即可,這個“威”,不是老爺子的威望,而是羅閻王橫行霸道的淫威,讓他們苦不堪言,睡覺都不安穩的淫威。
至於恩嘛——
見眾人已有動搖,楚木心裏大定,搬出一早準備好的說辭,“向府和竹江幫,血海深仇不可調和,向府不會輕易倒下的,我們也一定會報複羅閻王,人多力量大,隻要大家團結起來,任他羅閻王如何囂張霸道,也得避讓一二,不敢輕易對某家動手,這樣吧,不論往日舊情,諸位老爺都是生意場上的人,我們不妨做個生意。”
馬老爺疑問道:“什麽生意?”
“羅閻王這些年斂財無數,不僅掌控了淮河的水路生意,名下產業更是遍布全城,如果我們打敗了他,想想看,這些肥肉最後會到誰的嘴裏?會到勝利者的嘴裏,而我們,就是勝利者。這筆天大的財富,諸位真的要放過嗎?大家別看羅閻王如日中天,我可以給大家一個保證,他羅奉天得意不了多久,百足之蟲,尚且死而不僵,我們聯合起來,實力絕對不輸竹江幫,更何況,向府,並沒有倒下!”
楚木可以感覺到,在聽完這番話後,這些生意場上的富家老爺個個呼吸一下子變得急促了。
見狀,他臉上流露出一絲笑意。
唯利是圖,是商人最大的特征,這份巨大蛋糕,是個人都會眼紅,何況這些常年在生意場上廝殺的生意人。
這時候,劉承安適時開口,“諸位,我們大家都曾經受過向老的恩惠,我劉某人能有今日成就,也得益於向老的幫助,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句道理,三歲小孩都明白,世人都覺得商人無義,滿身銅臭味,你們真的打算做個絕情絕義的小人嗎?如果諸位還是不願站出來,我劉某人二話不說,恭請諸位離去,絕無半句怨言。”
有劉承安這個開頭例子,這些富家老爺更加動搖了,楚木靜靜呆著不出聲,臉上笑意更深。
以義相逼,以利相誘。
成與不成,就看天意了……
最後,楚木深深施了一禮,誠懇道:“我請求大家聯合起來,一起對付羅閻王,這淮陰的天,太陰沉了,是時候見見太陽了。”
月光灑下,清晰照在每一個人臉上,無言的沉默,在此刻與安謐柔和的月色融為一體。
“我同意。”
許久,程老爺沉聲道了一句。
楚木欣慰一笑,緊接著,剩下的各個富家老爺,一一同意聯手,艱辛的遊說後,他終於整合了這批人。
“很好,楚木在此,代向老多謝諸位。”
馬老板暗暗歎氣,事已至此,多想無益,不管是與向老的情分,還是與羅閻王結下的恩怨,他們注定無法在羅閻王的淫威下安全度日,既已決定聯手,唯有擺正心態,他擺擺手,道:“不必多謝,說說正事吧,我們聯手對付羅閻王,具體該怎麽做?你要我們做什麽?”
“要和羅閻王鬥,不外乎鬥人,鬥錢,而鬥人,就得見血,這種事不麻煩諸位,你們要做的,就是和羅閻王比錢,竹江幫在城裏的生意不少,各位在這些日子,盡量打壓他們的生意,先讓羅閻王出出血,除此之外——”楚木頓了頓,臉上浮現一絲冷笑,道:“我們打算做一件事,真正讓羅閻王出血的事兒。”
“什麽事?”
這時,冷玄通大聲道:“我們打探到,竹江幫近日有一艘運貨水船,從長江南運往金陵總堂,途中會在淮陰停靠,暫時由淮陰堂口接管,也就是交接到羅閻王手裏,由他負責淮陰至金陵路段的貨船護衛,這艘貨船即將抵臨淮水碼頭,我們還打探到,船上這批貨價值極高,估計價值不下十萬銀兩。”
環視眾人,楚木的眸中閃爍著絲絲狠辣,掌沿由上往下,做一個“殺”的手勢,狠聲道:“我們打算,先其一步,派人在淮河上把這批貨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