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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琴音斷腸

  兩場比試,楚木一平一勝。


  接下來,還有最後一場,楚木再不濟,輸了第三場,最終也能形成平手之局,所以,楚木這方勝麵頗大。


  也是意識到了這點,秦香琴朝羅洪維問道:“羅少爺,這第三場還要繼續嗎?”


  “當然繼續。”


  羅洪維毫不猶豫選擇繼續,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特別是仇人當前,他堂堂羅少怎能臨陣而逃,怎麽也要扳回一局,把麵子找回來,否則,以後他還有臉在城裏走動,還敢進嬌燕閣尋歡作樂?


  “好。”


  秦香琴報以微笑,續道:“這第三局比試的內容,很簡單,古人有言:千載朱弦無此悲,欲彈孤絕鬼神疑,故人舍我歸黃壤,流水高山深相知。彈琴奏樂,自古風流事,但從來琴師多孤獨,聞者大多不懂其琴意,是為一曲無奈悲歌。待會,香琴會撫琴彈奏一曲,兩位公子各自傾聽,聽完後,誰能準確說出琴聲表達的意思,誰就是勝者。”


  聽琴,道琴意。


  楚木暗暗搖頭,又是比這種雅興之事,他大俗人一枚,從來沒碰過琴道,這場比試,真是難為他了。


  不管怎樣,反正所有人此刻都興奮了,不停高聲歡呼。


  淮陰城誰人不知,秦香琴豔冠淮陰之外,琴技也是一絕,能免費聽秦香琴彈奏一曲,今兒這趟值了。


  小廝將道具逐一搬到場中。


  片刻,檀香木桌,琴伏案上,桌案兩邊,香爐飄香,煙氤縷縷溢出,似那炊煙嫋嫋,似那仙氣氤氳,清香無限,悠悠怡神,佳人著一襲薄衫,藏於一卷珠簾,半露半遮,倒映出一個窈窕人影,給人一種朦朧美。


  “香琴現在開始彈奏,兩位公子可要仔細聽好了。”


  佳人輕柔慵懶的嗓音,從珠簾後傳出。


  滿場看客漸漸安靜下來。


  楚木端正姿勢,拋卻腦海雜念,認真凝神傾聽。


  隻見,薄衫佳人盤坐在薄毯上,一頭如瀑青絲,散發著曖昧而迷人的氣息,素手撫琴,不同往日的風情,她此刻的神情專注,纖長十指輕輕落在琴弦上,眸中隻有那根根琴弦,這樣的秦香琴,反倒是平添了一種另類的吸引力。


  “叮叮——”


  珠簾後,傳出琴音,她開始彈奏了,十指在琴弦上來回撥弄,美妙的琴音瞬間傾瀉而出,如高山流水,柔婉動人,好像一汪清泉潺潺流淌,又似那林間鳥兒的呢喃,一折三歎,一個個音符,仿佛擁有生命力一般,鑽入所有人的耳中,進入心靈,撥弄聆聽者的心靈,使其身心為這琴音所動。


  琴音入耳,仿佛看到了海上明月,月皎波澄,鄉野小花,隨風起伏,琴聲悠悠揚揚,清韻綿綿,一切都是那麽快意美好,每一個音符都在描述著一副美好的畫麵,好像這片風月紅粉地,在這個時候,也變成了一方淨土。


  所有人都不禁閉上眼睛,感受琴音的美好動聽,滿場無言,落針可聞,這個時候,仿佛呼吸聲再大點,都是一種莫大的罪過。


  倏然,曲風忽轉,仿佛平靜的湖麵投入了一顆巨石,蕩起莫大的波瀾,美妙的琴聲驟然變得哀切纏綿,海月隔空,野花折枝,所有的美好畫麵在某個瞬間驟然破碎,一切不複存在,琴音中,完全被一種哀切的情緒所充斥,仿佛黑暗吞沒了大地,人世間再也看不到絲毫的光明。


  世事欺我少,為我多煎熬,淚灑經年後,琴聲為誰彈?

  楚木閉著眼睛,身心完全沉浸在琴聲的悲切中,他仿佛看到了某些畫麵,年少的幼童在慈母的懷中嬉鬧,站在一旁的父親,嚴厲的眼神中飽含無奈,卻又溢起一絲疼愛,然而,一切的美好,突然在一片火海中粉碎成灰,虛弱的母親對著自己的孩子,露出人生中最後一絲笑容,那個溫柔眼神,比皎月柔和,比皓日溫暖,經轉流年,父親豪邁的笑聲,帶著對孩子一生的希冀,在血脈的傳承中,教導著孩子某種精神,那火,燃燒了時光,那血,染紅了天空。


  又看到了懸崖璧上,輕衫佳人以身擋掌,化作雪嶺綻放的一朵寒梅,為自己心愛的男子擋下世間所有的苦痛,頂天立地的男兒,把佳人擁入懷中,用盡一生的氣力,靜靜地抱著,眼角滴落的淚水,世間不可承重。


  又看到戰火紛飛,馬踏山河,饑民在路邊搶食,爭得你死我活,小孩挖地葬母,哭腫了雙眼,山河痛哭,哀鴻遍野。


  ……


  忽然,伴隨著琴音中某種變化,一個溫醇滄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楚家孩兒,流血不流淚,天底下,沒有什麽事能難得了一個勇敢的人,當我們發現前方路斷,盡是懸崖峭壁,不妨試著鼓起勇氣走下去,說不定,另一片天地就在那虛空之中,就差用雙腳去將它踩實。”


  楚木眉頭緊皺,掠過一絲悲戚。


  這琴音過於悲傷,以至於聞者無不感同身受,不約而同想起了一些傷心往事,書生滿臉戚容,記憶中的傷心往事,一點一點浮上心頭,想起了父母往昔的諄諄教誨,想起了父母慘死午門的悲痛,想起了河邊與魔門妖女的決然斷義……


  唯有絕刀一臉漠然,似不為琴音所動,但隨著琴聲中的悲傷越來越濃,他的眸子也越來越冷漠,波動叢生,有苦痛,有淒涼,有憤怒,有悲哀……


  嬌燕閣的姑娘們哀切抽泣,歎自己流落風塵,致先祖蒙羞,客人們也各有各的故事,想起家裏的黃臉婆,辛苦操持家事,自己卻跑來尋歡作樂,想起父母亡故,不待贍養,想起朋友鬩牆,摯友遠離……


  每個人都是主人翁,在屬於自己的故事裏顛沛流離。


  “叮!”


  一聲高昂似山河奔騰的調子突兀湧蕩,在整個大堂中回響,經久不滅。


  終於,曲罷。


  一滴淚水悄悄從眼角滑落,楚木睜開眼睛,察覺眼角濕潤,他伸手一抹,晶瑩的淚珠在指尖輕輕滴落,自嘲一笑:“我是怎麽了……盡想起這些陳年舊事來了……”


  “嚶嚶嚶——”


  忽然聽到身邊一聲聲哀泣,他回頭一看,發現少女抱膝蜷縮,香肩抖動,淚珠子一顆接著一顆滑落,已經哭得泣不成聲,此刻的她,看上去是那麽無助,那麽可憐,與平時那幅活潑靈氣的模樣,簡直是天壤之別。


  “我說女俠,隻是聽了一段琴音而已,你這是怎麽了?”楚木歎氣道。


  “嚶嚶嚶——人家想爹爹和娘了嘛——”少女吸了吸鼻子,也覺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手帕抹去淚水,不忘瞪一眼楚木,“誰像你這麽無情無義,聽了這麽悲傷的曲子,居然還一臉淡定,真是沒心沒肺!”


  “我一臉淡定,沒心沒肺?”楚木無語,指著右邊,“那無空是什麽?鐵石心腸?沒良心?”


  少女聞言一瞧,好嘛!


  年輕道士從始至終臉色平常,嘴角掛著一絲笑意,別說悲傷了,麵部甚至連一絲變化都看不出。


  楚木也深感好奇,問道:“無空,你聽了這首曲子,不覺得琴音有些悲傷嗎?沒有想起什麽往事?”


  道士想了想,一本正經回答:“曲子很好聽,也很悲傷,至於往事,小道顧著欣賞這首曲子,倒沒有分心去回憶往事。”


  楚木嘴角一扯,不再說話。


  這時,秦香琴掀開簾子,走出來朝四方施禮,柔聲道:“好了,香琴的彈奏就此結束了,兩位公子,可從琴音中聽出了什麽?”


  她分別看了一眼兩人,伸手做了一個請,“羅少爺先說吧。”


  聽到秦香琴點了自己,羅洪維麵露遲疑,躊躇不定,他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裏經曆過多少悲傷往事,方才在琴音中,能夠回憶的悲傷往事,也隻是小時候發脾氣不想練武時,看到父親臉上流露的失望感到難過,然而,這些事根本無法明說,而且也基本不是和曲子所訴的意思相同。


  他沉吟片刻,看了看秦香琴,腦中忽然浮現一個想法,他稍稍組織一下措辭,笑道:“秦姑娘琴技非凡,名不虛傳,今日真是讓我等大飽耳福啊,至於其中的琴意嘛,我倒是聽出了一點。”


  “羅少爺請講。”


  “這曲子前一部分的曲調輕快愉悅,讓人感受到一種美好,而後變得悲哀淒涼,聞者無不為之動容,在我看來,這首曲子,講述的是一個女子遇上了心愛的男子,人生一切美好,但卻在某天突然發生了變故,倆人的愛情一朝破裂,或許是男人拋棄了她,或許是男人患病去世,總之,倆人從此不能在一起,所以女子悲戚傷心,為自己的愛情感到悲哀,是以後半部分的琴音如此悲涼。”


  秦香琴細細聽完,點頭微笑,“羅少爺對琴樂的了解,頗是不俗。”


  聽到佳人稱讚,羅洪維心中暗喜,洋洋自得,覺得這一場比試,自己是贏定了。


  在場人聽了,也覺有道理,這個解釋也完全符合琴音的變化,正是方才想起了愛情的部分年輕公子姑娘,聽完後,感同身受,不禁拚命點頭,表示同意。


  “楚公子,你呢?”


  眾人目光看向楚木,楚木站起來,朝秦香琴施了一禮,沉吟道:“姑娘的琴音出神入化,能夠帶動聽者情緒,我相信大家方才也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在下先表欽佩。曲調先是輕鬆柔婉,後是淒涼悲戚,在下鬥膽猜測,這其中琴意,表述的是一個人半生美好,家庭美滿,無憂無慮,但因為某些原因,這些美好一朝化為虛無,主人翁從此過得淒苦悲涼,或許他的家沒了,顛沛流離,浪跡天涯,或許他妻離子散,從此孤苦無依,受人白眼,或許他從前錦衣玉食,富貴一生,從此乞討為生,流露風塵,總之,半生美好半生悲,世事有常命無常,所以後半部曲調才會如此淒涼。”


  秦香琴的眼睛泛起一絲亮光,饒有興致地看著楚木。


  手指輕輕摩挲著衫角,想起了父親在火海中大笑著對自己說出的一番,楚木吞了吞口水,繼續道:“但是,曲調雖然悲涼,但在下還是聽出了其中包含了一種不願屈服命運,不願向現境低頭的意思,所以在最後一小節,整體的曲調雖然還是比較悲涼,但音符卻猶如百川入海,氣勢磅礴,正是表達了一種不甘向命運垂首、奮發前進的決心。”


  “啪啪啪——”


  秦香琴輕手鼓掌,笑吟吟道:“看來楚公子也是雅興之人,對琴曲的欣賞了解,不輸伯牙。”


  楚木謙虛道:“不敢當。”


  環顧全場,秦香琴沉吟一會,最後直接道:“第三場比試,楚公子勝了。”


  話音剛落,羅洪維第一個站起來,拍桌大喊:“憑什麽?憑什麽他贏了,他說得比我要好麽?”


  看客們麵帶疑惑,亦是不解。


  “羅少爺稍安勿躁!”


  秦香琴急忙安撫一句,向全場不解的看客解釋道:“這首琴曲,乃是宋代著名才女寧珂所作,才女寧珂,本是一國公主,生活無憂無慮,後來,她的國家被大宋滅國後,她的人生一朝跌入穀底,從此她顛沛流離,流露風塵,成為了秦淮河上的一名歌姬,因為她的滿腹才華,琴技無雙,讓世人為之傾倒,而這首曲子,便是她在滅國後流落金陵時所作,整首琴曲傾訴了她的一生,由高高在上的公主變成了朝不保夕的歌姬,世事無常,半生淒苦,但才女寧珂意誌堅強,不同凡人,所以曲子最後也表達了她不甘低沉,不屈服命運,希望如那不息川流,縱有天大磨難,也要奔騰入海,奔向自由。”


  “而這些,楚公子都聽出來了,楚公子所言,與琴曲本身表述的意境,較為貼切,所以香琴覺得楚公子勝了一籌。”


  為防止羅洪維不服,秦香琴也寬慰道:“當然了,一首琴曲,聽在每一個人耳中,給人的感受也不盡相同,不一定隻有一個是正確的,羅少爺所說,乃是他認真傾聽後的感受,這也未嚐不可,隻是這場比試,考究琴曲本身琴意,相較而言,楚木所說更加貼合才女寧珂想要表述的琴意。”


  經過她的一番詳細解釋,全場人都明白過來了,羅洪維聽完解釋,怒氣衝衝,但當著美人的麵卻不好發作,而且秦香琴一番話說得在理,他也找不到可以反駁的理由,隻好一屁股坐下,臉色陰沉。


  “不願向命運低頭麽……”


  楚木輕聲自語,伸手摸了一下腹部,冰涼如舊,隨後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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