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老人與少年
“.……”
耶塵聽罷，陷入久久的沉默當中。
在這片沙草隱域所度過的三十天以來，穆對於耶塵的照顧，可謂是無微不至。
每一個黎明，老人都將滿身是傷的少年攙扶而起，每一個白晝，老人都替少年療傷，都替少年煲湯，每一個傍晚，老人都一臉憂心地與少年告別，渴望他能夠挺過今晚的危機。
耶塵在沙草隱域的三十天生活裏，如果說深淵循跡人是一切壓力與痛苦的來源，那麽穆就是所有溫馨與暖意的源頭。
顯而易見，沒有老人在的話，耶塵絕對無法撐到如今這個地步，就算他不會在第一天就殞命，之後也會在深淵的瘋狂追殺下，迎來身軀崩壞，意誌消亡的結局。
所以，哪怕穆之所以做出這些，僅是為了償還萊爾的人情債，耶塵對於他所施予的援手也是感激不盡，對於即將與他分別的現實也是依依不舍。
“穆爺爺……”
少年躊躇一陣，知道自己不能再將時間浪費下去，隻得將胸腔內的萬千思緒，強行壓縮成短短的幾句話，然後以發顫的嗓音向老人開口講述。
“感謝你這些天以來對我的照顧，我不曉得你和老師的關係怎樣，但我卻明白，沒有你的話，我是無法堅持到現在的。”
“你是個好人，至少對我來說，就像是親人一般的大好人.……”
“所以，希望我們未來還有機會見麵，到時候，我會盡力報答你這份恩情的。”
耶塵臉色鄭重地說道，手指不由自主地緊緊握在一起。
“唉，你這小家夥可真是固執，我明明已經說了好多遍，讓你不用在意這一點的……嗬嗬，罷了，隨你吧。”穆搖頭歎氣，晃了晃頭頂五顏六色的蘑菇叢，終是麵露苦笑，老實妥協。
最後，少年向老人深深鞠了一道躬。
“再見了，穆爺爺。”
老人收斂笑容，臉色平靜地向少年點了點腦袋。
“再見了，耶塵。”
耶塵深呼吸，終是將不舍的目光向後撇去，輕咬著嘴唇，轉身向日月山巔中央處的傳送祭壇走去.……
在與萊爾和黑奇離別之後，如今他又要與穆分開了。
這意味著耶塵，很快又將回歸孤單一人，孑然一身的狀態了。
不過，縱使少年對眼前的離別感到揪心，對未知的未來感到茫然，但他的步子還是越邁越快，越邁越大，越邁越有力，越邁越堅定。
畢竟，這是萊爾早就為耶塵指明的方向，這是耶塵早已知曉並且接受的結果。
更何況，耶塵如今更是樹立了一個遠大的人生目標。
將深淵從這片世界上徹底地驅逐毀滅。
而為了完成這個目標，耶塵首先要前往聖光淨土，加入名為奧靈獵人的勢力，永無止境地提升自己的實力，再永無止境地狩獵深淵。
噠。
耶塵的腳步，終究是踏上了古老祭壇的台階。
老師，黑奇，我不會辜負你們的犧牲……
他一邊堅定著自己的決心，一邊走向祭壇中央的傳送法陣。
我會在那片聖光淨土中，竭盡全力地活下去，不擇手段地活下去……
當耶塵的鞋底踩在那古老祭壇上的傳送法陣中心時，他手腕上那條刻滿了符文的花草手鏈，旋即與傳送法陣的紋路產生了共鳴。
下一刻，桃紅的色彩與碧綠的光芒，分別自手鏈與法陣中綻放而出，彼此交匯融合為一體，最終綻放出了一股無與倫比的斑斕光輝。
而耶塵在這股光輝的洗禮下，整個人的身形瞬間變得虛無縹緲起來，從一具實體逐漸轉化成了一道虛影。
然後……將我的整個人生都用來……
耶塵低頭望向自己那依稀虛化的手掌，終是將它狠狠緊握成拳，發出喀喀的骨頭擠壓之聲。
獵殺深淵。
將它們一個不留的，獵殺的一幹二淨！
直至天荒，直至地獄——！
少年低著頭，睜著眼，在腦海中做出了宣誓。
這一刻，他的雙眸再度散發出幽藍色的色澤，原先平靜如水的臉龐，突然猙獰得咬牙切齒，宛如一頭饑渴的狂獸，迫不及待地想要變強，迫不及待地想要展開一場屠殺，迫不及待地想要將深淵撕碎，嚼爛，吞噬。
而後，當傳送祭壇的斑斕光輝綻放到最高亮之時，少年虛幻的身影終於是化作無數光亮粒子，消散在了傳送祭壇的法陣上，消散在了日月山巔的空氣中。
“.……”
穆助力於原地，手仗著木拐，無言注視著那座恢複平靜，黯淡下來的傳送祭壇，沉默了好半天，這才佝僂著腰背，搖搖晃晃地轉身離去。
“耶塵……堅毅勇猛，重情重義.……你老師倒是把你教的很好啊.……”
“隻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
“我……實際上根本不算是好人呐.……”
老人一邊彎腰行走，一邊抬頭望天，喃喃自語著。
“否則的話，我又哪會放你平安離開這片沙草隱域呢.……”
“我本該在五天以前，在你昏迷不醒的期間裏就了結掉你的人生……”
“那樣的話，最起碼你會毫無痛苦地解脫.……”
“這樣，對你，對我，對所有生靈來說，都將是一件好事.……”
“但我沒有這麽做，僅是為了償還你老師的人情，為了遵守我的承諾，我不僅沒有這麽做，還替你療傷，就這麽將你完好如初地放走了……”
“這樣的我，根本沒資格被稱為好人啊……”
“不，或許連人都算不上了.……”
自語至此，老人抬起他那張蒼老的麵孔，凝望起遠方那抹籠罩在烏雲陰影下的地平線，終是發出了一陣自嘲般的笑聲。
“嗬……嗬嗬嗬.……”
“耶倫.……你可真是個混球.……”
“讓我成了你最大的幫凶……將我拖進這種萬劫不複的渾水裏……”
“我們倆，都是罪該萬死的人渣啊……”
“唉。”
老人以一句深沉的歎息作為結尾，接著便是用蒼老的手掌握住木拐，慢慢舉向空中。
最後，他便是乘著萬千藤蔓所編織而成的滔天綠浪，在遼闊無際的草原間飛馳疾行，最終在綠意的盡頭消去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