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坦誠
林鹿棲沉默了一瞬,目光灼灼地望著許鏡洲道“其實,瞞過他是我下意識的選擇,此後就一直為了這個目標在行動了。現在想想,大概就是怕嚇著他,不隻是他,還有弄影、甄奇他們也一樣。碧落血咒尋常人一輩子也碰不到,若我就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丟了性命,對他們來說肯定會有些心理陰影吧。如果換了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中咒,我也一樣覺得心驚肉跳呀。反正他們的一輩子那麽長,慢慢淡忘了我是容易的,驟然聽聞後被這種咒擔驚受怕嚇上一輩子才是不值。小呆嘛,他興許心中怨我,但時間久了總會忘的,他不是背負著複雜的身世麽,在杳蘭山上過過安寧的生活,多好啊。”
許鏡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鹿,我突然覺得你很像話本裏那種大男人,身患絕症之後瞞著嬌妻悄悄出走。”
林鹿棲一怔,旋即便笑了“你說得還真像啊拂塵,不過我怎麽覺得這種話應該從扇子嘴裏說出來更正常呢!行吧,那就當我是無意識地學了話本裏那些苦情戲碼,不過沒學到精髓的‘情’,光顧著‘苦’了!”
許鏡洲卻實誠地道“小鹿,依我看,你這其實也算不得很苦。”
若是旁人這麽說,早被林鹿棲強打精神揍個半死了,但許鏡洲不同,林鹿棲覺得這個人就是她肚子裏的蛔蟲,似乎始終明白她在想些什麽,有的話都無需她說,便會從他嘴裏說出來。
兩人心意相通,林鹿棲其實一直都把許鏡洲當作知己,或者說幾乎是另一個自己。
林鹿棲的聲音如羽毛一樣輕飄飄的“是啊,並不算苦,比起惡疾,這種咒雖無解,倒是很溫和了。何況這些日子我過得這麽舒心,也算是逍遙似神仙了吧。”
許鏡洲沒有忘記來時的目的,鍥而不舍地問道“如果孟小呆並非你想的那樣,仍然執著於知道你究竟怎麽了呢?”
林鹿棲望著許鏡洲,笑意真切“拂塵,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何必問我?”
許鏡洲釋然一笑,站起身給林鹿棲拉好了被子,溫聲道“我知道了,那你早點休息。”
他其實並不確定林鹿棲真實的想法,但林鹿棲的態度已經表明,決定權交給他了,無論他做何選擇,林鹿棲都不會怪他。
“拂塵,我還睡不著,你找本話本給我念念吧。唔,就要那種大男人身患絕症瞞著嬌妻出走的。”
許鏡洲哭笑不得地給林鹿棲找了一本念著,直到她睡去。
天璣學宮的三個少年接到林鹿棲最近的一次贈禮,是七色海的海螺。花弄影與甄奇正覺得稀奇,孟潛卻突然想起了林鹿棲曾無意中提過的對東越的憎惡來。若沒有跨越東越,又如何到達七色海?
她……其實根本就沒有去七色海吧?甚至沒有去過任何地方,一直待在杳蘭山上,所有的禮物,壓根就不是她帶回來的吧?
又是一個天璣學宮的假日,孟潛一再追問南覃,南覃請示了那日正好在青蕪殿的許鏡洲,才終於把真相告訴了孟潛。孟潛的心猛地沉了沉,轉身去了林鹿棲的房間。
林鹿棲近來非常嗜睡,當日林茴救命的辦法告訴她之後,就下了仙術,當林鹿棲身體十分虛弱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地陷入沉眠。
孟潛來的時候,林鹿棲剛醒。即便睡了七個時辰,她的精神看起來也不是太好。她的臉色失了往常的紅潤,顯得蒼白,一雙杏眸也斂了張揚之色,顯得溫婉。孟潛從未想過,那個囂張任性的小魔王會這樣虛弱地躺在這裏,而溫婉這種氣質,竟也能從林大小姐身上毫不違和地顯現出來。
窗外的天陰沉沉的,北風呼嘯,卻擠不進窗子的縫隙,擠不進溫暖如春的房間。
看到孟潛,林鹿棲早已沒了一個多月前的紈絝之氣。她的眼中劃過一絲如釋重負的驚喜,旋即露出一個親善的笑容道“小呆,你終於來了。過來。”
孟潛走過去,坐在床邊,低低地叫了聲“大小姐,你……還好嗎?”
林鹿棲坐起身子,靠在床頭,笑問“你不是都知道了嗎?不過是受幾個月的苦楚,等弟弟出生,就沒事了。”
孟潛垂眸不語,看著林鹿棲被子外那隻蒼白的小手。
林鹿棲又道“其實也不算什麽苦楚,我整天吃吃睡睡……”
孟潛突然打斷了她,墨瞳顏色深沉“你後悔嗎?”
林鹿棲一愣“什麽後悔?”
孟潛道“你是為了救人,才中的咒。為了救……南柯山主,和我。”
林鹿棲沉默了很久,才肆意地笑了,答非所問道“小呆,你看,我不是隻玩弄你的性命,我還玩弄自己的,所以啊,你就別為這個生氣了!”
孟潛的雙眼眸色幽深,望向林鹿棲“那些事,我們不是說好一筆勾銷了麽?可你總是亂開玩笑,如今還開到了自己身上,我如何不氣?”
這倒把林鹿棲問傻了,她的心胡亂跳了一陣,伸手抓住了孟潛修長的手指“我一直以為你沒脾氣,其實你脾氣大得很,你隻是藏得深。”
孟潛的心莫名一慌。林鹿棲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行事仍帶著一團稚氣,可她卻說出了這樣的話,又讓他不得不去揣摩她那顆七竅玲瓏心。
孟潛不由歎道“你不也借著刁蠻的外表暗自藏起了頂頂細膩的心思?大小姐,我們彼此彼此。”
林鹿棲手中把玩著孟潛的手指,抬起頭來衝他笑“既然這樣,那咱們也算是同道中人了。”
同道?孟潛突然想起他在天璣學宮中說過的“道不同不相為謀”來,那時他或是在憤慨林鹿棲的任性,難道竟讓林鹿棲上了心?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蔓上心間,逐漸包裹了他整顆心髒。
卻聽林鹿棲接著道“往後咱們該互幫互助了,譬如佛理課的作業,你總要借我抄抄,我也可以偷我爹的劍譜給你……”
孟潛的心猛地一窒。他的聲音有些悶悶的“好,大小姐,等你回來,都依你。”
他做了一個平常的、卻是他上山以來最大膽的舉動,反手握住了林鹿棲的手,道“你的手很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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