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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護犢子

  楊老夫人與楊素衣用過飯之後,到書院見陸休與沈清梧。


  陸休瞥過楊素衣,“出去。”


  楊素衣粉臉一紅。


  楊老夫人笑道:“素衣是楊家的孩子,也已及笄,眼前的事,我想讓她聽聽。”對陸休,旁的不論,隻他十七歲就高中狀元一事,楊家的人隻有欽佩,因此麵上一向顯得很尊敬他。


  陸休像是沒聽到一般,又瞥一眼楊素衣,“出去。”沒這個禍胚,大抵出不了今日的事。


  楊素衣咬了咬唇,行禮退了出去。


  楊老夫人心裏很是不悅,但想到孫兒孫女在書院就讀,也就不動聲色。


  陸休吩咐沈清梧:“你經過。”


  沈清梧稱是,將早間的事了,又將書院仆役的幾份證詞送到楊老夫人麵前,“不論怎麽,楊素雪與王舒婷都難逃幹係,二人居心委實歹毒了些。當然,書院也有責任,沒能防止外男進芙蓉院,收了楊榮好處的仆役,都會逐出書院。”


  楊老夫人暗罵楊素雪蠢,嘴裏卻是為她開脫:“也並不是什麽大事,怎麽就咬定我孫女居心歹毒了?她年紀還,怎麽可能想那麽多。”


  陸休道:“有男子在住處,便不該讓女公子入內。楊榮一大早就從城裏趕到書院,也辛苦了。”


  楊老夫人自知實在站不住理,問:“那麽,先生的意思是——”


  “書院按規矩責罰之後,您將人領回去。”陸休語氣不帶任何情緒,“那般品行的學生,書院教不了。”


  楊老夫人笑了,意味深長地道:“又何必如此?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賀家、許家兩個孩子參與其中,若有人執意出對她們不利的話——”


  陸休也笑了,笑容涼涼的,“除了楊家、王家,我實在想不出,誰會執意那兩個孩子的不是。老夫人若以為女孩子被潑髒水是很容易的事,那您將楊素衣也一並領回去,她的名譽,書院大抵保不了。”


  楊老夫人的笑容險些掛不住,“先生誤會了,我隻是顧慮人多嘴雜而已。”


  “書院哪一個因此事詆毀賀顏、許書窈,當即攆出去。”陸休凝著楊老夫人,“餘下的事,請楊家、王家費心,兩個孩子要是在外麵被傳出什麽閑話,那麽,翎山書院少不得登門叨擾,詢問是否與你們有關。”


  自從兒子位居次輔,楊老夫人到何處不是被人捧著、敬著?陸休這強勢的態度讓她怒火中燒。偏生又發作不得,京城沒有比這裏更好的書院,她總不能讓楊素衣失去揚名的好所在。


  她語氣有些生硬地道:“全聽先生安排就是了。”


  陸休頷首,讓沈清梧送她去花廳,與早已來過的王太太喝茶。


  沒多久,楊榮的父親過來了,一番周旋之後,答應按照家規,在書院派去的人手監督之下給他三十板子。


  接下來,書院召集全部學子到場地最為開闊的騎射場,公布了楊素雪、王舒婷、楊榮的過錯及處置:各領十鞭子,就此從書院除名。


  十鞭子或許不算什麽,但當著全部同窗受罰的滋味,可不是那麽好受的:書院君子社有千餘人,芙蓉院有二百多人。


  知恥,才能知過,若到這地步還執迷不悟,那就真無藥可救了。


  至於楊榮,書院不能出麵責罰,但宣布了他家中與書院達成關乎責罰的共識。


  陸休負手立於高處,俯視著一眾學子,衣袂隨風飄飛,道骨仙風之姿。他不帶任何情緒地道:“今日之事,引以為戒。如有下次,絕不是這般從輕的處置。”語聲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裏。


  很多人聽了,倒吸一口涼氣:這還叫從輕處置?您還想怎麽著啊?


  陸休神色冷峻,“日後凡有此類是非,書院會將人送到官府,犯錯之人是書院之恥,其家族子弟閨秀,不得入翎山書院。“


  場內靜默下來。


  陸休轉身,示意武睿撻罰楊素雪、王舒婷。


  他將事情鬧大了,故意的。


  他不想賀顏再遇到這種膈應人的是非。


  她是太單純了,可又能怪誰?是他和雲初把她慣壞了。想要她精明睿智起來,可不是一日兩日的事。


  賀顏望著陸休,漸漸悟出了他的良苦用心,眼中現出感激之色。


  她握了握拳,暗下決心:一定要快些長大,不再讓先生為自己勞心勞力。不,他還得罪人了,分明是把楊家、王家的麵子當鞋墊子踩了。


  這可怎麽好?

  人們都,楊閣老成為次輔是人得誌,恰好趕上那兩年皇帝與內閣過不去,氣得好幾位閣老相繼辭官致仕,於是,在皇帝麵前特別聽話的楊閣老就撿了個大的便宜,成了次輔。


  能收拾次輔的人,也隻有皇帝、首輔張閣老。


  皇帝就不用指望了——鑒於賀家曾經被皇帝刁難三年之久,賀顏對皇帝半分好感也無。


  至於張閣老,倒是連皇帝都要禮讓三分的人,但他會有那個閑情麽?


  遐思間,眼前事已結束,學子井然有序地離場。


  賀顏特地去找了陸休一趟,了自己一番思量,末了道:“得想什麽法子,才能讓首輔大人看次輔不順眼?”


  陸休心裏挺欣慰的,態度就很柔和,“還沒到那個地步。楊家忌憚書院,書院可不會忌憚楊家。”


  賀顏稍稍鬆了一口氣,行禮道辭,回芙蓉院上課。


  陸休派人喚來沈清梧,道:“往後,你對顏顏上心些。她是罕見的賦異稟的孩子,但有時候是真缺心眼兒。”


  沈清梧好,又打趣他:“你到底是她師父,還是她爹?”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陸休一本正經地完,就皺眉咕噥,“我要是她爹,一得把她吊起來打八回。”


  沈清梧莞爾。


  陸休凝了她一眼,“每日都要看到你們這些不省心的,我怎麽把日子過成了這樣?”著擺一擺手,“走吧。”


  沈清梧與他對視片刻,款步離開。


  楊素雪和王舒婷被逐出了書院,礙眼的人一下子少了兩個,賀顏與許書窈的心情特別好。


  當晚,兩人去南院找到蔣雲初,一起去了陸休住的聽雪閣。


  賀顏與蔣雲初時候,在莊子上住了三年多。期間許書窈也因故過去,住了兩年左右,兩個女孩就是在那時成為好友的。


  那兩年,許書窈也在陸休的指點下讀書習字。她不曾習武,陸休也壓根兒沒提過讓她習武。但不管怎麽,她也算是陸休半個親自教導的學生。


  晚膳是六菜一湯、壽麵,對此,賀顏已經很知足。要知道,陸休忘記她生辰的時候居多。


  席間,陸休和兩個女孩子談笑風生,蔣雲初仍是寡言少語,大家早就相互習慣了,氛圍很融洽。


  席散後,賀顏、許書窈、蔣雲初道辭,回了住處。


  待得書院各處落鎖,賀顏換了一身深色的衣服,溜去致遠亭。


  如果將書院格局類比宅邸的話,致遠亭位於後花園居中的位置,到了晚間,亭中及附近沒有仆役。


  他過,在書院裏,夜間有必要見麵的時候,到致遠亭找他。


  今日很有必要見麵。


  未至涼亭,已看到他挺拔的身影。


  她無聲地笑著,鹿一般跑到他麵前。


  蔣雲初唇角微揚,揉了揉她的臉,攜了她的手,往別處走去。


  並沒交談,她沒事與他,隻是想看到他。這樣手拉著手散步,已經超出預期。


  他也沒事與她,隻是想多陪她一陣。這樣攜手漫步,某一刻,讓他生出時光停滯的期許。


  就這樣走下去,不要盡頭,隻要彼此。


  空中明月高懸,映照著兩個少年人,清輝無端地顯得溫柔起來。


  翌日休沐,賀師虞親自來接女兒。


  這情形倒是不少見,賀顏笑著上了馬車。


  父女兩個一同乘車回家時,賀師虞麵露愁容,“你娘這幾日都不搭理我,我思來想去,也不知道怎麽惹著她了。那次她來看你,有沒有什麽?”


  賀顏認真回想,搖頭,“沒提過您。”


  賀師虞苦笑,隨後道:“沒事,過兩日我好生給她賠個不是,你不用記掛。”


  賀顏乖順地笑著點頭。


  回到家中,母女兩個體己話的時候,賀顏笑著了父親的困惑,問:“爹爹到底怎麽惹著您啦?”


  並沒惹著她,但這並不妨礙她看他不順眼。要不是看顧著一雙兒女,她早跟他鬧和離了。賀夫人腹誹著,麵上不動聲色,“大人的事,你少管。”停一停就岔開話題,問起書院昨日的風波。


  陸休鬧出那麽大陣仗,人們想不知道都難。


  賀顏娓娓道來,捎帶著了陸休訓誡自己的事。


  又一件前世不曾發生的事。賀夫人竭力回想著。


  前世,楊家姐妹並沒在明麵上與賀顏鬧出這樣大的風波,私下裏有過幾次摩擦。是在蔣雲初離京辦差之後,楊家門裏上不得台麵的事情連發,饒是皇帝有心留著楊閣老,也架不住眾多官員彈劾,以德不配位為由,令楊閣老回祖籍思過。直到梁王得勢,楊閣老才官複原職。


  現在看來,楊家紮堆出亂子的情形很反常。


  如果與賀顏有關,安排那些的會是誰?是護短兒的陸休,還是心狠手辣的蔣雲初?

  單憑直覺,賀夫人相信是後者。陸休雖然文武雙全,卻是文人做派,蔣雲初也是文武雙全,骨子裏卻是個悍匪。他要是看誰不順眼,手法可不會計較君子還是人。


  如果這些猜測屬實,那麽,如今賀顏與楊家的人鬧到了這個地步,蔣雲初下手隻有更狠。


  他那個腦子,跟尋常人不一樣,怎麽樣的人,都有法子予以切膚之痛。


  思及此,賀夫人不由苦笑:容不得賀顏受丁點委屈的,從來是陸休和蔣雲初。與他們相比,賀家真是廢物的可以。


  賀顏不知母親頃刻間心念數轉,問起在西山大營當差的賀朝:“哥哥今日又不能回來?”


  賀夫人斂起思緒,道:“派人回來傳話了,大抵要下個月才能回家。軍營不比別的衙門,要辛苦許多。”


  賀顏稍稍有些失落,“那我給他寫信,有段日子沒見他了。”


  賀夫人笑著頷首。其實,她比賀顏更想念兒子,沒法子去看望而已。


  同樣的一日,蔣雲初整日留在書房查賬。


  他派人傳話回來之後,堂兄蔣雲橋從速整理出這幾年經手的生意賬目。


  堂兄弟兩個看起來也不是多親厚,三二年不相見,也不會多想念,但立場從來一致,凡事以不傷害家族利益為前提。


  蔣雲初與其是查賬,不如是記賬。當下看著賬麵,根本意識不到哪一樁是隱患,尤其是他甚至並不確定家族有潛在的危險,也就更不確定哪一方麵有紕漏。


  所以,看過賬目,記在心裏,留待日後反複斟酌。


  這晚子時,蔣雲初離開府邸,在附近一條夾巷中,見了一名黑衣男子,交談片刻就別過。


  翌日,很多學子都一樣,還沒亮就動身趕往書院,生怕誤了上課的時辰。


  賀師虞考慮到賀顏開罪了楊家的人,雖然相信她的身手,還是增加了護送她的護衛。


  賀顏從善如流。


  到了書院,接下來的兩日,風平浪靜。


  楊素衣見到賀顏,態度與待別人一般溫柔,眼中也無別的情緒。祖母心疼她,加之素雪的事讓老人家覺得顏麵盡失,切實地恨上了賀顏這個惹事精。


  遲早會身敗名裂的一個人,她不需要再嫉恨。


  然而她如何也沒想到,自己會一朝墮入噩夢般的處境。


  這日,她聽聞噩耗:祖母死了,死因據很是不堪。


  最要命的是,消息先在書院傳開,楊家的管事才來接她和楊浩軒回府。


  賀顏並沒及時聽楊老夫人的事,忙別的了。


  一早,有鏢局的趟子手來到書院,點名找她,相見後,交給她一個包裹。


  包裹裏麵有兩封信、兩本話本子、一張當票。


  信封裏麵裝著的並不是信,紙張上是一行行毫無規律可循的文字、數字。


  賀顏完全摸不著頭腦,出於好奇,請了一假,到藏書閣頂層琢磨許久,也沒理出個頭緒。


  感覺這是有人出的一道謎題,但她連題型都沒見過,束手無策。


  沒關係,還有蔣雲初。


  她正要去找他的時候,他閑庭信步般進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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