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賭 約
賀夫人示意蔣雲初落座,隨後也不話,一麵品茶,一麵若有所思。
蔣雲初安之若素,靜心聆聽門外、窗外各類聲響。
賀夫人在心裏算賬:
有可能讓女兒和眼前少年移情別戀麽?答案是沒有。
如果幫他們順風順水地結為連理,他進入官場之後,會不會變成佞臣?答案是不好。
她能不能幫女兒督促他一直走正路?答案是比較困難。女兒一向更聽蔣雲初的話。
但是,蔣雲初失去賀顏,大家都遭殃;相反的話,賀家便不會因他備受苦楚。
思及此,賀夫人打定了主意。她溫和地道:“今年十六了?”
蔣雲初稱是,“到四月滿十六。”
“這個月十九,顏顏滿十四。”
“是,我記得。”
賀夫人話鋒一轉,“你在書院的情形,我聽了,方方麵麵都很出色,頗得人青睞。”
蔣雲初對她一笑,“謬讚了。過得去而已。”
笑容幹淨、柔和、誠摯,同他目光一樣。按理,賀夫人見到他,除了膽寒,該有些怨氣——終歸算是被他氣死的不是?可是對著這樣的少年,她硬是一點兒火氣也無,不自覺地也笑一笑,“我的意思是,到府上提親的門第不少吧?”
蔣雲初誠實地道:“有過,我堂兄堂嫂出麵,婉言回絕了。”
賀夫人就問:“那你對終身大事,可有打算?”
蔣雲初站起來,恭聲道:“等顏顏大一些,她若同意,我到府上提親。”
賀夫人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斟酌再三,道:“你們兩無猜,我很清楚。但若要我讚同,得是你能保證給顏顏順遂的光景,家裏家外無隱患。想來你也不願意她跟著你受苦,是不是?”她得留些餘地,不著痕跡地敲打他。
蔣雲初稱是。
“隻是順道見見你,些家常話,別嫌我絮叨。”賀夫人道,“回去吧,把顏顏喚進來。”
她料定,女兒沒走,在外麵等著。
蔣雲初笑著行禮,告退出門。
不出賀夫人所料,賀顏就站在路邊等著,看到蔣雲初,立時鹿一般跑上前去,悄聲問:“娘有沒有為難你?”
蔣雲初失笑,“怎麽會。”
“那她跟你什麽了?”
蔣雲初略一沉吟,“拉家常。”
賀顏費解,狐疑地看著他,“沒騙我?”
“沒。”
賀顏看著他眼睛,便知他所言非虛,於是放下心來,起別的事:“今兒起晚了,遲到了。”語畢,有點兒鬱悶地鼓了鼓腮幫。
蔣雲初問:“挨罰了?”
“沒有。就是害得書窈也跟著我遲到,怪不好意思的。”賀顏道,“晚間我要請她吃好吃的,有幾道硬菜,也不知道能不能如願上桌。”
蔣雲初莞爾,“我安排。”
賀顏開始給他報菜肴名字。
透過半開的窗,賀夫人看著那對少年人。
女孩得多,表情豐富,笑的時候,整個人都煥發著無形的光彩。
少年的少,聽得多,聆聽時神色柔和而專注,似乎女孩的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賀夫人望著這一幕,當真是感慨萬千。
她再沒有忐忑、猶豫,心意更為堅定。
為著年年歲歲看到女兒的如花笑靨,要為兩個孩子未雨綢繆。
用過午飯,蔣雲初回想著賀夫人一些話。
對他與賀顏,賀家與他堂兄堂嫂一直是默許的態度,閑來坐在一起,總是善意地打趣他們兩個幾句。
那些話,賀夫人理當提點,但在今日行徑神色有反常的前提下出,便值得他再三思量。
家裏家外無隱患那句,成了他關注的重點。
他去了書院附近的知味齋。
這是去年蔣府派一名管事盤下來的飯館,對外隻是蔣家遠親開的。
在翎山書院就讀的人,一概不準帶陪讀、侍從,想臨時傳信回家,隻能親力親為。
平日府中不少事情需得他示下,堂兄也常有事與他商量,兄弟兩個便置辦了這見麵、話方便的所在。
蔣雲初吩咐一名夥計幾句,折返書院時,李一行迎麵而來。
誰都知道,李一行看蔣雲初不順眼,他也從不掩飾。
他看不慣眉眼生得比美人還漂亮的少年;
他看不慣文武功課能與他平分秋色甚至壓過他的同窗;
他更看不慣任何一個得賀顏青睞的人。
蔣雲初把三樣占全了。
“上午,你是不是見過賀夫人?”李一行問道。
蔣雲初不語,繼續往前走。
李一行總覺得,這人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個啞巴,真不知道是哪一點入了賀顏的眼。他追上去,問:“你為什麽來書院?”
蔣雲初道:“跟你一樣。”
兩人都是出自勳貴世家,不用科考,有世襲的官職,本可直接入仕,但近些年來文官當道,處處製約勳貴子弟、武官,動輒以德不配位的理由彈劾。被彈劾的次數多了,不論受不受懲戒,監察院的人都會長期盯著你的一言一行,雞蛋裏頭挑骨頭,麻煩得很。
為免剛做官就被文官打壓得五迷三道,一些高門子弟來到翎山書院求學,在這裏學成走出去,便是得到了書院的認可,尤其不少文官也曾是這裏的學生,任誰也不好意思找茬。
李一行頷首一笑,“我是來與你立賭約的。”
“。”
李一行道:“過兩日又有考試,到時我若名列前茅,你離開書院,一年之內,不得與賀師妹來往。相反的話,你贏了,我離開書院,一年內不與賀師妹來往。”
蔣雲初轉頭凝了話的人一眼,漆黑的劍眉揚了揚,眼中已有不悅。
“如何?”李一行用激將法,“關乎賀師妹,你不是凡事都肯出頭麽?這次總不會怯戰吧?”豈料,語聲剛落,便聽到蔣雲初道:
“不賭。”
李一行失笑,“不會吧?堂堂蔣雲初,也有不敢應的事?”
“賭注不對。”蔣雲初。
李一行不解,再一次用激將法,“你別那些沒用的,不就是輸不起麽?”
蔣雲初又給了他一次意外,頷首道:“輸不起。”
李一行愣住,片刻後明白過來。蔣雲初不接受用賀顏相關的事的賭約,也大大方方地承認,關乎賀顏,他輸不起。
這一比較,高下立現。倒是他狹隘且莽撞了。
十七歲的李一行俊朗的麵容一紅,“那什麽,這事兒你就當沒發生,成吧?”此刻想想,真是太不像話了。
蔣雲初嗯了一聲。
李一行的臉又紅了一分。他固然有著少年意氣,卻也是磊落的做派,當下拍了拍蔣雲初的肩,“謝了。單這事兒,我服你。”
蔣雲初心我又不缺你服我,口中則道:“這不是你的主意。”他平日的少,看得卻不比任何人少,對李一行的為人還是比較了解的。
書院允許君子之賭,明令禁止涉及彼此切身得失、致使人心浮動的惡性賭約。
李一行停下腳步,片刻後蹙眉罵出來:“他娘的,老子是不是被那兄妹倆算計了?!”翩翩佳公子立時成了紈絝做派,他卷起袖子,邊快步往回走,邊與蔣雲初了原委——
午間,李一行去食堂取飯時,楊浩軒有事相告,邀他到一個涼亭邊吃邊談。
楊家二姐楊素雪也在。
兄妹兩個消息靈通,了賀夫人前來、在課堂上的賀顏被喚出去的事。
李一行問了問時間,不難推測,賀夫人過來要見的,還有蔣雲初。
當時心裏特別不是滋味:這算什麽?丈母娘見女婿麽?一點兒希望都不給他?
他也喜歡賀顏,一見就喜歡。那樣活潑、純粹的一個美人,誰能不喜歡?
楊素雪歎息道:“蔣雲初來書院之前,你可是我們芙蓉院每個人心裏的才子、之驕子,好些人暗許芳心。蔣雲初來了之後,起先還與你平分秋色,到如今……”她打住話頭,不無同情地笑了笑。
楊浩軒將話接過去,“話也不能這樣,什麽叫平分秋色?論才情,經義是蔣雲初的弱勢;論品行,他又怎能與李兄相比?那可是個好賭之人,不少人,他常與一些紈絝子弟豪賭。”
李一行愕然,“不可能吧?”
楊浩軒哼笑一聲,“有什麽不可能?你可別忘了,他堂兄常年打理蔣家在外的營生,染指的最賺錢的生意不在少數。手裏多的是銀錢,自然揮金如土。”
楊素雪則看著李一行,一麵思忖一麵輕聲道:“這樣來,我倒是有個主意。君子社經義齋那邊,過兩日不是要考試麽?蔣雲初既然好賭,你大可與他賭一局,以他的傲氣,不可能不應。事後不論輸贏,都不會聲張出去。一個賭徒,為何不尋機將他攆出去?”
經義齋考的除了經學,還有製藝。這類每月必有三兩次的單獨的考試,閑時斷不會成為才學出眾的人攀比的明目——要比試,就用全部科目比輸贏,不然勝之不武。
但在今日這樣特殊的前提之下,楊家兄妹狀似無意地鋪墊了那麽一番,李一行怎麽可能還固守原則,當即就扔下筷子,急匆匆來找蔣雲初。
蔣雲初聽完,不話。是真無語了。
楊家兄妹並不是要將他和李一行怎樣,而是另有目的——以他們功課上優異的表現,當真犯了錯,也不過懲大誡。
有女孩子摻和進來,那麽,他不得不懷疑,賀顏才是他們算計的目標。
李一行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又悔又急,“這可怎麽辦?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女孩子亦然,他們是不是要汙蔑賀師妹的名譽?畢竟,當時附近有不少人在,他們恐怕已經認定我們打賭的事成了定局。”
那麽,接下來,如果有人到芙蓉院監院麵前告狀,汙蔑賀顏挑唆他們生隙打賭,賀顏若稍稍應對不當,怕就要背上犯口舌、行徑輕浮的罪名——芙蓉院那邊,以女子德行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