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和小嬌妃 一
九重上,一朵冰清玉潔的白蓮花左右擺動,水嫩花瓣扭曲折斷,花絲枯萎,有蔥綠的火光乍現,花瓣遽然收攏,一片一片不情願地脫落。
仙侍們哭倒一片,上神們一個比一個神色凝重,拽地的胡子跟著冷風無節奏地拍打,兵將手捂左胸,表情因為悲痛而猙獰,飛獸鋪滿雲空,嗷嗷嗷地哀嚎,四條巨龍從深洋裏躍出,濺起大片漣漪,一頭猛紮向。
轟隆隆一聲,暴雨從九重砸到一重。
“寶,你怎麽就……”凰娘娘眼眸通紅,揪過帝的袖子蒙住臉,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流,帝將她摟到懷裏,拍拍她的肩膀,公主走過來,也拍拍她的肩膀,呼吸發沉。
那朵花瓣快要掉光的白蓮花,就是他們的兒子和弟弟,九重太子魏潤。
修仙者要曆經重重磨難和險阻才能踏上通大道,而太子一出生便是仙胎,除了剛出生時遭受過一劫,之後平安順遂,修為更因血脈的強大隻費了微薄的功夫輕鬆登頂巔峰。
而如今,該來的還是來了,即便是尊神之子,也難逃道的考驗。
所謂劫,是靈魂深處最欲之和最懼之。
太子呱呱落地,脫離尊貴凰母體那一瞬間,什麽都有了,什麽都不缺,除了愛情。
太子生來,無所畏懼,除了愛情。
於是道終於將一道”情劫“砸在他身上。
要沒有愛情,也不是沒有,隻是沒有那麽濃烈。
他娶了他追求思慕了八百年之久的寒界第一美人蕊白衣,美人在懷,夜夜癡纏,怎會沒有愛情?隻是看起來很圓滿的事情,總要讓它再破出個洞來,然後想辦法把這個洞給填上,才顯得轟轟烈烈。
寒界藍衣、紅衣、綠衣三族再起紛爭,蕊白衣作為寒界之主前去平息,正坐於凝冰王座上閉目靜聽三族族老的唇槍舌戰,界兩個身者玄翎金鎧的神將匆匆趕來,他們身前那條海洋色金瞳巨龍格外惹眼。
巨龍躥到蕊白衣身前,“呀”了一聲,通過神識,將太子遇劫的事情與她訴,因為著急,尾巴上下抖動,將好幾排紅衣族族人掃趴到地上。
一坨坨紅色爬起來,全部鼻青臉腫。
蕊白衣將事宜交給白衣族一位族老,讓他務必解決這事兒,才隨巨龍和兩個神將趕往庭。
巨龍一路上給寒界造成了不少破壞,蕊白衣沒所注意,倒是寒界四族的人在那敢怨不敢言,都還未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也不會知曉他們主人這一去,再回來,就是幾百年以後的事情。
…
白蓮花已化不成人形,可待蕊白衣走近,竟有兩片還未脫落的花瓣貼住她的裙擺。
蕊白衣蹲下身,摸了摸那兩片花瓣,花瓣隨即抱住她的手,可不堪重負,啪嗒一聲,折斷了。
凰娘娘走上前,先哽咽地喚了一聲“兒媳婦”,緊緊拉住蕊白衣的手,淚眼婆娑,“唉,寶他……”
蕊白衣不習慣太子之外的人碰觸,哪怕是太子的母凰,眉心蹙了蹙,可她忍住了想要避退的想法,反握了握凰娘娘的手。
巨龍遊過去,將凋零得隻剩下孤零零幾片葉子的白蓮花圍了一圈兒,用藍光閃閃的鱗片蹭了蹭白蓮花的花身。
一卷道闋書落到帝手心,他將闋書展開,一排狗爬似的字體一個一個從闋書上蹦出來,爭先恐後跳到白蓮花頭頂,像蚊子一樣嗡嗡飛了幾圈兒,才找準自己的位置,排出兩句能讀得通順的話來:
【嘎啦嘎啦哇哩嘰喇,哚哢啦唧唧,哈吘噠噠啞。】
眾神:“……”
眨了眨眼。
這些字分開來他們都認識,可連起來……跟孩咿咿呀呀似的,想表達什麽?
在場的人,隻有帝和與他同了靈識的凰能看得懂。
他們給眾神翻譯,確切的,是給蕊白衣翻譯:“太子修煉過度,走火入魔,因此陷劫,將遭受九世輪回之苦,此劫乃情劫。”
故意搞事情就故意搞事情,道偏偏要編出一個理由。
太子他修為已頗深,也從不好鑽研那些渾沌頓化的高深修行理論,修煉過度這種事情,是絕不可能在他身上發生,更別走火入魔了。
凰娘娘身懷可掌馭空間的黑靈根,她利用黑靈根穿到自己寶貝兒子九世,回來後精神憔悴,整個豐滿的身子瘦了一大圈兒。
帝問她如何,她對他了一夜,也哭了一夜,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帝深知其性子,也要比凰更懂道的套路,他稍一想,想出一個不算作弊的法子。
凰一聽,花眸發亮,翌日便嘴叭叭地對蕊白衣解釋了一通。
解釋完後,眼淚汪汪地拽住蕊白衣的袖子,麵露乞求之色,“一言以蔽之,若要救寶,需兒媳婦你投入他的九世,俘獲他的真心,不然這個劫,他度不過,會魂飛魄散的。”
蕊白衣:“……”
魏潤是她的夫君,也是未來繼承九重君位的太子,她自然是要去的,蕊白衣便對凰道,“兒臣聽母凰的。”
一條海洋色金瞳巨龍甩著尾巴遊過來,遊到蕊白衣裙邊,哼唧了一聲。
凰抹抹淚,道:“這一行,讓哼唧陪你一塊。”
哼唧是凰的兩隻本命契約獸龍王和藍龍的兒子,也是太子的守護神獸。
凰話落,巨龍立馬扭身一變,把粗大肥壯的自己變成手指細一根,從蕊白衣的裙擺爬啊爬,爬到她的肩頭,卷成一坨龍餅。
蕊白衣:“……”
哼唧怕被趕下去,趕忙:“我、我太大了的話,不方便行動。”
蕊白衣便帶著肩膀上那坨肉,抱著那朵掉得一片葉子不剩,隻餘半截萼片的白蓮花一同跳下輪回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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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迷蒙中,感覺到一雙生有絨毛的爪子輕輕拍了拍她的臉,蕊白衣醒了過來。
藍龍立馬跳回她的肩頭,哼哼唧唧了一聲,這是龍語,旁人不會聽懂,但與它通過神識的蕊白衣能聽懂。
藍龍:“這裏是烏桑國,你現在是烏桑國公主的麵首的守夜侍女。”
蕊白衣:“……”
所謂守夜侍女,就是字麵意思,此時她正抱著一張黃花梨木杌子坐在硬邦邦冰涼涼的地上,下頜磕在杌子邊角上,久坐的緣故,尻骨發酸,手臂發麻,耳邊能聽見一道震響的呼嚕聲。
她扭扭脖子,提著裙襦站起來,一扇繡著蝶戲海棠圖的四扇屏風豎在眼前。
如果她猜得沒錯,原身的主子——烏桑國公主的麵首,就是呼嚕聲製造者。
此時正躺在屏風後麵那架雕琢精美的拔步床上。
蕊白衣用神識問:“太子在哪?”
藍龍哼唧道:“太子他不在這,他在絕世帝國呢。”
這個位麵千國林立,絕世帝國就是這上千個國家裏最牛逼的存在,所以帶一個“帝”字。
這個帝國的掌權者本來姓獨孤,就是烏桑國現任國主獨孤氏。
可獨孤氏的老祖宗染了瘋病,每要殺一百個老百姓才能舒坦,殺著殺著,這個瘋王就被英勇激昂、嫉惡如仇的起義軍給搞下台了,一顆頭顱被大刀哢擦一聲砍掉,懸掛在高高的城牆上。
起義軍首領皇甫氏就此取代獨孤氏成為千國霸主的新王,並將國號從“無雙”改成“絕世”。
而獨孤氏苟活下來的遺孤長大後,帶領同樣苟活下來的幾個前朝大臣,逃到一個偏遠之地打敗了當地的原住民,悄悄咪咪建立了“烏桑”這麽一個國家。
皇甫氏的絕世血脈此時成功延綿到第三代,不巧,第三代這個皇帝,似乎有誌要當第二個被起義軍搞下台的暴君。
因為他瘋得比獨孤氏的老祖宗更厲害,他倒沒殺人的惡癖,因為有潔癖,但他喜歡聽人慘叫,叫聲越大他越興奮。
他還喜歡夜宿狼群密集的深林之地,聽著狼叫才能睡得更香,代價卻是身邊士卒被狼咬死了一批又一批。
他還有個很符合絕世血脈的怪癖,不喜歡女人,隻喜歡男人,因為他覺得女人都有狐臭,宮裏的妃子和奴仆都是男子。
藍龍對蕊白衣解釋完一通,最後道:“太子妃,這個絕世帝國的暴君皇甫潤,就是咱們的太子殿下,你得討得他的歡心,並俘獲他的真心,才能拯救他啊!”
蕊白衣:“……”
可以拒絕嗎。
她不知道重活一世,魏潤怎麽就染上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古怪性子,不過既然來了,她試試也無妨。
這晚上蕊白衣在黃花梨木杌子旁邊打坐了一夜,非在修煉,而是在絞盡腦汁謀劃攻略皇甫潤的計劃,其間問了藍龍不少問題,畢竟關乎魏潤的生死存亡,她不想因為自己的不夠走心,耽誤了魏潤厲劫。
半個月後,機會來臨。
因為皇甫潤“盛名”已久,國內國外的起義軍團都不知道成立了多少個,手中要打倒“暴君潤”的旗幟設計得一個比一個漂亮。
獨孤氏見狀,也早就起了要奪回王權的雄心,召集一堆大臣籌謀了數年,終於想出一計良策。
良策施行第一步,美男計。
千挑萬選,選中烏桑國公主眾麵首裏最俊俏的一位,半森郎。
臘月十五那日,暴君潤會去絕世帝國邊境的螺陰山夜宿,恰是一個大好的機會。
隻要半森郎能魅惑住暴君潤,他們再聯合起義軍勢起攻城,皇座指日可待。
蕊白衣混進隨行隊伍裏,一同前往螺陰山。
她們這一群侍女被帶到一個黑屋秘密訓練過,屆時會從她們之中選出兩個,假扮成惡毒女土匪鞭打半森郎,逼他到山上給寨主當壓寨夫夫。
其實大可以讓兩個身手更好的烏桑國武將或者士兵來扮演土匪,但因為暴君潤厭惡女的,有龍陽之癖,上麵那些老臣摸著胡子考慮再三,深覺讓女子假扮,更能激起暴君潤對半森郎的憐惜。
烏桑國沒有女兵,也沒有女殺手,就從會點兒拳腳裏的侍女中挑選,蕊白衣自然是其中身手最好的一個,抽起人來姿勢狠辣標準,不帶一絲溫柔,立馬當選為惡毒女土匪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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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十五這一日的螺陰山,白雪鋪地,冷風呼嘯,發狂地吹著峰上被凝霜點綴的一草一木,誓要把螺陰山吹成一個沒了頭發的禿驢。
聽見前方踢踢踏踏的馬蹄聲和車輪滾動的軲轆聲,蕊白衣手裏的鞭子立馬朝身前假裝被打趴在地上、卻衣著整潔幹淨、書生模樣美男子抽下去。
“啊!”這一聲慘叫不是演的,是真實的,半森郎美容皺成一團,立馬壓著聲發怒,“賤蹄子,你想要我命啊你?!”
“演得逼真一些,暴君才會相信。”蕊白衣。
半森郎:“……”
蕊白衣那麽,也是真的這麽想的,她是個盡職盡業的女土匪扮演者,而不是伺機報複誰,她與半森郎又無過節。
緊接著,她又幾鞭子抽下去,不論半森郎怎麽痛嚎,終於一聲“住手”響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