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昨晚因為遇見費宸,念稚一晚上沒睡好。心情已經比昨平靜了不少,看著鏡子裏略有些紅腫的眼睛,強扯出一個過眼雲煙的笑容出來。
成年人的世界總是這樣,可以在黑燈的屋子裏難過,緬懷,但當一亮,那些過去的事情,必定要讓它過去。
無論是過去青春也好,還是喜歡過的人,忘記是理所應當的。
上午是個簡單的離婚案子,雙方調解不成後,法官走了程序後便結束了一審。
庭審結束後,念稚告訴當事人六個月後還要再次起訴
女孩子顯然已經崩潰了,她抓著念稚一個勁兒地問,“為什麽法官不讓離婚,如果他又靠近,又打我,怎麽辦呢?”
念稚怔了一秒:“可以報警。”
女孩崩潰搖頭:“沒用的,我報過了,警察我們是夫妻,拘留他以後會對孩有影響。”
念稚於心不忍:“如果他再來騷擾你,打電話給我。”
女孩並沒有很高興,反而擔心地看著念稚:“可是……你也是女孩子呀。”
莫名地被女孩話裏的擔心打動,念稚安撫她:“放心,我有辦法。”
女孩眼神裏漸漸重新燃起希望,一個勁兒地謝謝她。念稚並沒有意識到,她的一句話,將這個女孩從絕望的邊緣拉回。
每次開完離婚案,念稚都不太高興。所以中午約了大學室友,在附近國企做法務的陳芸一起吃飯。
陳芸的性子要風風火火些,念稚剛掛完電話,還沒找到餐廳,陳芸就已經請好假趕來了。
兩人約在一家日料。
雖然都在N市,但兩人見麵的次數並不多。
陳芸一進來,屁股還沒粘上凳子,便神神秘秘地伸頭,湊在念稚的跟前。
“我有個大八卦要跟你。”
念稚給她倒了杯水:“什麽八卦?”
本就隔音很好的包間裏,陳芸還非要壓著聲音:“我上次見到費宸了!”
念稚一驚,抬起眼:“什麽時候?”
陳芸:“上周五晚上,陪單位領導去見個大客戶,在城南的九尊會所見到他的。”
又是這個會所,念稚好奇地問:“他在那裏做什麽?”
陳芸沒直接回答她,兜著彎子:“念念,我覺得吧……職業不分高低貴賤,而且人家會所工作都是按時算工資,跟你們律師谘詢費一樣……”
念稚打斷她:“別跟我貧嘴。”
陳芸看她臉色:“我出來,你別激動呀。”
念稚:“快。”
陳芸:“他好像在那裏工作。”
念稚心裏雖然早已有猜測,但聽陳芸這麽出來,還是慌得不得了。
她沒想到費宸居然真的在那裏工作。
心中亂成一團,垂著眼神,不讓陳芸看出什麽。
陳芸一邊感歎:“想當初,費宸那麽高冷的人,也被你給拿下了。可才三年沒見,你他怎麽墮落成這樣了?”
“難道因為跟你分手的緣故?”
念稚抬起頭,在她警告的的眼神裏,陳芸閉上嘴。
雖然沒話,其實念稚也能理解一點。
費宸家境一般,記得大二時,她送了一件ERDS的羊絨衫給費宸,他從大二穿到大四。
剛談戀愛時,費宸還用著一款折疊老年機。心疼的念稚第二就送了當季最新款的智能手機給他。
一想到這些,念稚把費宸在會所工作總結成四個字。
生活所迫!
聽起來勵誌又心酸。
中午跟陳芸吃完飯,念稚準備開車回所裏。
在車上時,她又忍不住查了查銀行卡餘額,查完有點難過。
要是她像以前那樣有錢多好呀,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一擲千金地去找他。
可望著餘額,念稚暫時放棄去找費宸的想法。
**
會所頂層,湛藍色的泳池旁邊,透明玻璃隔開的陽光房裏。
費宸難得出來曬一次太陽,依舊是一件白色襯衫,袖子鬆散地卷著,黑色的西裝褲包裹的雙腿隨意交疊。
他常年不見光,太陽底下,皮膚被照得白得發亮,身上也被鍍上一層淡淡的光。
整個人看著有人氣色許多。
一大早,羅素就被派出去了,一直到中午才回來。中午太陽最盛的時候,他站在陽光房裏跟老板匯報工作。
“念稚姐住在北邊,獨居。現在在一家律所上班,上午一早就出去開庭了,中午跟朋友吃了個飯,下午又回了律所。”
聽完後,費宸沒話,太陽底下,羅素很快被曬得受不了。
費宸問:“你很熱?”
羅素:“我不熱。”
費宸抬頭,那雙眼睛瞬間把羅素降溫了好幾度。
羅素陡然想起費宸平時最討厭的就是撒謊和欺騙,於是改口老實地:“熱。”
聽完,費宸站起來,手下抱著一堆文件跟進去,地點換到了會客廳裏。
羅素又:“上午的案子好像不是很順利,離婚案子的對方當事人,在法院門口揚言要讓念稚姐等著。”
費宸隻不過是換了個姿勢,繼續看文件。
羅素有點摸不準自家老板的意思,若不在意,今一早就讓他去查查念稚現在做什麽。
若在意,可他匯報了這麽多,老板連個眼神都沒給。
“然後呢?”
羅素:“啊?”
費宸抬頭,有那麽一絲不悅:“威脅了,然後呢?”
還真以為他不關心,羅素連忙道:“然後念稚姐就——”
學著念稚的語氣:“隻要你敢來……我等你,派出所十五日遊也等著你!”
費宸聽完,先是愣了一下。
然後露出一個笑容,羅素也跟著笑起來,又自作主張的添了一句:“念稚姐,好像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呀。”
話音一落,費宸笑容漸漸淡了,羅素這才發覺自己錯話了。
別人不知道,可羅素知道當年自家老板是被念稚拋棄了,若她還跟以前一樣沒有變化,怎麽聽都不是一句好話。
好在費宸沒有對這句話有過多的反應。
想想也是,如果念稚不主動回來求和,以老板的性格,估計八輩子都不會主動示好的。
中午時,諾大的餐桌上,隻擺了一副碗筷,下麵的人按照今日的食譜將午餐送上來。
羅素將餐車推進來時,費宸正好洗完澡從浴室出來。
他知道老板十分有潔癖,隻要接觸過外麵的東西,就一定會洗澡。
今大概是曬了太陽的緣故
費宸的三餐都是營養師搭配好的食物,雖然有葷有素,但都是些沒什麽食欲的菜品。
吃飯就像是任務,幾乎沒有什麽口腹之欲的享受。若問他有什麽愛好,連跟著他的羅素都找不出一個。
如果賺錢也算是一種愛好的話,那他老板真是將這種愛好發揮到了極致。
吃完午飯,又是稀疏平常,沒什麽樂趣的一。
費宸照例是處理完公務之後,開始看書。
羅素站一旁午休,如果跟平常一樣的話,老板處理公務大概到三點,他也可以休息到那會兒,之後會看書到六點,七點晚餐,遊泳一個時,再然後便是繼續處理公務到深夜。
除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外,費宸幾乎沒有任何花錢的地方。
他不常出去,隻有個把好友,雖然有親人,但從來不走動。
掙著最多的錢,過著最樸素的生活,這就是N市,人人都想巴結拉攏的商業奇才。
在外人眼裏,費宸無疑是神秘厲害的,每上門約他想從他這裏套取一點商業機遇的人,根本排不過來。
按道理,費宸的住處應該是最熱鬧的地方,但是全N市的人,明知道他住在這裏,卻沒有人敢上門打擾。
費宸過於喜歡安靜,不太喜歡煙火氣,搞得羅素也常常很孤獨,時常懷念費宸跟念稚談戀愛那會兒。
起碼那時他老板好歹還像有生氣的個活人。
羅素的瞌睡還沒打完,會所裏又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來的依舊是費家人,不過不是費趔,而是費正銘。
費宸同意後,羅素將人請上來。
父子倆平時並不是經常見麵,費宸平時也不常出去。
費正銘坐著電梯上來時,羅素將他帶到會客廳。費正銘並沒有待在會客廳,而是在費宸的住處轉悠起來。
外界對他這個兒子好奇,費正銘自己何嚐不是。
父子倆感情並不好,尤其是在林曼瓏的孩子出事之後,父子倆之間生出了間隙,費宸便從家裏搬出去,那時他才十六歲。
這麽多年,父子倆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更不要提什麽感情。
費宸換了一套西裝,裏麵依舊是一件白色的襯衫,腕間帶著一枚手表。
俊朗幹淨。
費宸坐下:“有事?”
費正銘年紀大,心思重,平日裏大概是上位者做多了,發號施令慣了。
開口便是:“這會所給費趔,你去公司。”
完,大概覺得自己不能偏心的太明顯,便加了一句:“費趔不是經商的料,隻有你合適。”
費宸扯了很個敷衍的笑。
隻有他合適,當初老爺子分產業的時候可不是這麽的。
費宸鬆了鬆領口,簡潔地吐出兩個字:“不去。”
費正銘開始打親情牌,講責任感:“費氏集團雖看起來龐然,可很多產業早已經過時,加上這兩年在你弟弟的手下敗弄,已經大不如從前,你”
費宸聽完費正銘這番感人肺腑的話,好像家族命運就此決定於他。
冷笑著問:“跟我有什麽關係?”
費正銘沒想到他會這麽,當初雖然是他把費宸趕出費家的,可今也是他降尊紆貴,主動過來跟費宸示好,沒想到他居然一點情麵都不顧,不免冷聲厲道:“跟你有什麽關係,就憑你骨子裏流著我的血,就憑你姓費。”
費宸笑笑,他似乎真心覺得費正銘是可笑的。
“費正銘——”
“姓費的人多了,你要是看不上費趔,大可以去找別的姓費。”
“至於我身上流著你的血……你未免太給自己貼金了。”
費正銘眼中劃過一絲不解,身上的氣勢在費宸的話語下,顯得弱了不少。
他歎了口氣問:“費家倒了,對你有什麽好處?”
費宸認真地思考了一番,給出了答案,“沒什麽好處,單純不想看你們太好過罷了。”
罷,他大概覺得這些話足夠費正銘去消化了。
轉身就要離開。
費正銘看著他的背影:“早知道你如今處處跟我對著幹,當初就應該掐死你,省的你今變成這副鬼樣子。”
他的鬼樣子,大概是指費宸古怪的性格,不像正常人那樣有七情六欲,不念親情,不念家族榮譽,一心隻有自己喜好。
沒什麽想要的,沒什麽在乎的。
這些在費正銘看來,都不是人樣。
費宸頓住腳步,他轉身,眸中的凶惡像一把冷冰冰的刀,“你的鬼樣子,大概是覺得我對費家明明能救卻見死不救,你用這虛偽的親情來綁架我。”
“費正銘,你如今氣急敗壞的模樣,跟你當年的貪婪樣子,一模一樣。”
費正銘被他幾句話就戳中了心事,一時之間又是心虛又是惱怒,那張嚴厲的臉上更是黑紅地透著漲意。
“你什麽混賬話,家裏公司做好了,以後不都是你倆的。”
“再,你跟費趔是親兄弟,就算是看不上費家的公司,都是一家人,幫幫你弟弟怎麽?”
費宸的的眼神盯著他:“一家人?”
他站在樓梯口,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樣:“還是算了吧。”
費正銘最後是被氣的讓人扶著下去的。
羅素給他送到樓下樓後,手下的人連忙遞來藥,吃了兩顆。
費正銘看著一旁的羅素,這個十幾歲開始就跟著費宸的手下,不解地問:“這幾年,他真的一直住在這裏?”
那麽高的地方,光是坐著電梯上去心裏都很慌,不要一直住在上麵。
羅素是,隨後又添了一句:“先生也沒別的地方可去。”
費正銘欲言又止,當初他將費宸趕出家門,確實是在氣頭上,後來也很後悔,隻不過費宸再也沒給他悔改的機會。
費正銘想了想:“你跟他,要是想回來……就回來吧。”這麽多年過去,他也老了,膝下就這兩個兒子。
費趔是沒指望了,年紀越大,費正銘隻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費宸的身上。
顯然,後者並不想領情。
羅素沒有話,費正銘知道這句話並不一定能被傳達到。
於是擺擺手:“算了算了。”
回到樓上後,羅素把這句話傳達,但費宸隻是坐在客廳發呆,並沒有話。
其實,羅素覺得他老板現在這樣挺好的,誰都打擾不到他,誰也影響不到他。
不會被誰傷害,也不會牽掛誰。
活的強大又孤獨。
可總是有些人,非要強行地讓他變得所謂的“正常”起來。
在外人看來,費宸不念親情是錯的,看著費家漸漸走向衰敗卻無動於衷是錯的,對弟弟不扶持是錯的。
與其讓他走到人群裏被指責,不如像現在這樣,一個人也挺好的。
**
下午所裏沒什麽事,念稚便早早地下班。
昨舅舅偷溜出去打牌的事情還是被舅媽發現了,得知是念稚打掩護後,一下班舅媽就讓她過去。
雖然在電話裏很生氣,但舅媽還是準備了許多她愛吃的菜。
舅舅家條件一般,但是在念家出事之後,卻是舅媽主動把念稚接回家住,後來念稚換工作搬出去,也是舅媽經常叫她回家吃飯,所以念稚對他們倆的感情格外深厚。
“這次你真誤會舅舅了,他真沒去賭錢,就是打打牌。”
舅媽不信:“他要是沒賭錢,今口袋裏怎麽多了這麽多錢。”
舅舅在一旁語氣弱弱道:“最近手氣好,不怪我。”
念稚這才明白,原來是舅舅口袋裏的錢變多了,舅媽才起了疑心,“……”
舅媽:“贏錢也是賭。”
念稚打圓場:“既然是舅舅的贓款,那你就沒收了唄。”
完趕緊給舅舅使眼色,舅舅把口袋裏的錢都掏在桌上:“都在這裏了,晚上給你買條裙子去,行嗎?”
舅媽不是心眼的人,數落了舅舅幾句後,就把事情給翻篇了。
本來晚上吃完飯,要陪舅媽一起出去逛街。
可舅舅白被舅媽突然叫回來,今接單時長還沒有做滿。
念稚不想掃他倆興,主動:“我來,今放舅舅一晚上假,讓他好好陪陪你。”
舅媽不想耽誤她時間。
念稚覺得沒什麽,拿上車鑰匙:“待會兒跑完,我再給你開回來。”
因為心裏裝著事,所以念稚開上車後,想都沒想就往城南的方向開去。
明明告訴自己要忘記,可心裏拴著一匹控製不住的野馬。
即使時隔三年,可是喜歡的人還在心底,並沒有因為他現在做什麽有絲毫改變。
念稚的車一到會所附近,羅素便知道了。
他不知道念稚為什麽又過來,但從一個下屬的角度來看,他不太喜歡念稚。
當初念稚喜歡他老板,喜歡的很在乎。
可最後,傷害費宸最深的也是她。
以至於,費宸身邊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對念稚沒什麽好感,當然也不看好她。
費宸從書房出來時,掃了羅素一眼:“有事?”
羅素一邊心想果然什麽事都瞞不住他,一邊不是很情願地道:“念稚姐又過來了。”
費宸坐在偌大的大理石餐桌上吃飯,聞言放下筷子:“在哪?”
羅素:“車停在會所附近,人沒下來。”
費宸的眉梢輕揚了一下。
雖然老板什麽話都沒,但羅素知道,老板心裏應該是高興的。
吃完飯後,費宸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遊泳,而是坐在陽台上發呆。
過去一個多時,就在羅素以為,費宸不會再問什麽時。
男人卻突然了一句:“她走時候,告訴我一聲。”
羅素心想,果然還是放不下。
念稚在會所附近接了幾個單,把舅舅的時長做滿後,就又回到會所附近待著。
其實她也知道這麽做沒什麽意義,可心裏卻始終存著一點點幻想以及不願意承認的愧疚在。
她不知道費宸現在的處境是否跟當初分手有關係,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一旦想起念稚就覺得愧疚不安。
一直到晚上十一點,費宸沉聲問:“走了嗎?”
羅素:“沒有。”
費宸進去起居室,換了一身衣服出來。
手下的人看到,心裏一驚:“您……您要出去?”
費宸打著領帶,便往外走:“不行?”
不是不行,隻不過費宸每次出去都要提前準備,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走就走的。
羅素還是有點猶豫:“您確定嗎?”
這是羅素第一次質疑費宸的做法。
剛質疑完,費宸的眼神似乎變得有些淩厲,有一股淡淡的寒意:“你想什麽?”
羅素並不敢什麽,隻是打電話立馬去做了安排。
就這樣,依舊準備了半個多時。臨下樓時,費宸站在客廳往下看了許久。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這一去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他三年住在這裏的平靜再也沒有了,意味著他將繼續要去承受一些別人的詆毀,意味著他可能要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寄付在別人那裏。
意味著他可能要去追逐一份,連他自己都不確定是否還存在的愛情。
但這一切都抵不上——念稚在下麵等他的誘惑。
羅素將人安排好之後,費宸又在鏡子前站了一會兒。
這三年他很少曬到過陽光,皮膚有種不太健康的白,唇色也是淺的,不太有活力的樣子。
頭發似乎也有點長了,遮住了眼睛。
費宸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好像怎麽都不是很滿意。
“去把造型師叫來。”
大半夜,從樓下會所調了一個造型師上來。至於老板為什麽會半夜想剪頭發,做造型,造型師雖然有一肚子疑惑,但什麽都不敢。
做好造型後,那雙漂亮的眼睛也全部露了出來,燈光下是一種淡琥珀色,如果除去裏麵的寒霜冰冷。
大概看一眼都會讓人心旌不已。
折騰了這麽一下,鏡子裏的男人已經是很好看的了,煥然一新後,便心情愉悅地踏進了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