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美人
周公山穀一旦到了夜間,總是能聽見刺耳的狼嚎聲,而卓霖月更是從未睡過好覺。
即便因為卓霖月救了夏侯桀的命,夏侯桀總是待卓霖月彬彬有禮、溫柔體貼,也從未染指過卓霖月,二人相處倒也融洽,但是卓霖月心中始終有一根刺,每當她對夏侯桀報以微笑的時候,卓霖月便覺得徐沐清在她身後,注視著她,令她心生哀傷。
此刻雖說是在周公山穀間安營紮寨,但夏侯桀考慮到卓霖月身上有傷,便在周公山附近找了家客棧,而三十萬大軍便圍繞客棧在周邊安頓,倒是把客棧的老板和老板娘嚇得夠嗆。但夏侯桀卻隻關心卓霖月住的舒不舒服,卓霖月並未說實話,也就敷衍過去了。
今夜是同樣一塵不變的月色,窗外也是同樣陣陣的狼聲。
卓霖月已經習慣了直到天亮時分才睡下,於是即便是深夜,卓霖月也臨窗而坐,眺望著月色,尋思著洛雪夢有沒有生她的氣,尋思著徐沐清在天上會不會保佑她,尋思著、尋思著,隱隱約約似乎能聽見什麽打鬥聲,突然一個黑影在月光下閃過,驚了卓霖月。
待卓霖月再看去的時候,月光下什麽也沒有了。卓霖月便安慰自己,些許是自己看錯了。
但是卓霖月的心剛剛安定下來,客棧的走廊上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火把刺眼地撫過昏暗的窗紗,不知究竟是發生了什麽急事。
卓霖月正要起身開門,突然“咚”的一聲,好似有什麽東西從窗外飛來,落在了卓霖月身後。卓霖月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氣,轉身看去,隻見一個黑衣人影半蹲在地上,手上還握著帶血的劍。
“卓姑娘?卓姑娘?”
卓霖月的身後傳來了叩門之聲,有人問道:“卓姑娘,有刺客闖入!剛才好似聽見卓姑娘的屋中有動靜,不知卓姑娘是否安好?”
“我……”
卓霖月正欲喚人,突然見那黑衣人抬起了頭來,那人蒙麵巾已在剛才的打鬥中遺落,此刻一道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臉頰之上,正是蘇煥!
卓霖月愣住了,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蘇煥,此刻隻見蘇煥眉頭緊蹙,冷汗直冒,一手緊緊捂著肩頭,像是受了重傷一般。
“卓姑娘?”
卓霖月回過神來,道:“我……我很好,有勞各位了!”
屋外的人這才散去了。
卓霖月立刻扶著蘇煥坐在了床上,壓低了聲音,道:“蘇公子怎麽會在這裏?這裏很危險!”
“你隻身一人在這裏,難道……難道就不危險嗎?”蘇煥皺眉看著卓霖月。
“讓我看看你的傷。”
卓霖月說著就扳開了蘇煥的手,輕輕鬆開了蘇煥的衣襟,果然見蘇煥的左肩上有一道劍傷,此刻正源源不斷地流著鮮血,卓霖月心中一寒,立刻以自己的手絹替蘇煥簡單包紮著。
蘇煥不言一語,隻是凝望著卓霖月的一舉一動,見卓霖月這般小心翼翼地嗬護著自己的傷口,蘇煥的心中一暖,情不自禁地便握住了卓霖月的手,道:“跟我走!”
“不行。”卓霖月抽回了自己的手,道,“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跟你走。”
“什麽事情比你性命還要重要?”蘇煥急道,“你也知道這裏很危險,你不懂武功,隻是一個平凡的女子,你不應該待在這裏!”
卓霖月歎著氣,道:“沒有什麽應不應該。身在亂世,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使命。我隻是想盡自己的一份力,不願再看見無休無止的戰爭!我隻是想終結了爭奪,隻是想圓了自己的一個心願,隻是想讓二姐姐能和秦帥幸幸福福的生活在一起。”
“這一切,都不是你的使命。”
“不,這一切都是我的使命。”卓霖月突然起身看向窗外的滿月,道,“自從遇見他,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今生今世與他相遇便是我的使命。即便他已經不在了,但至少,我要親手為他報仇!”
蘇煥的心一疼,他知道卓霖月所指的人是徐沐清,但他不知道,自己心裏麵明白是一回事,聽著自己喜歡的女子說起另一個男子,這種疼,卻是另一回事。
“他隻是一個過客,或許你遇見他是緣分,但是你的使命未必是他!也許,也許你的使命便是愛上另一個你遇見的男子呢?”
卓霖月回眸,目光中帶著月色掩飾不了悲傷,淡淡說道:“你說的這個人,又會是誰呢?”
蘇煥一頓,到了嘴邊的“我”字,終究沒有說出口來。
卓霖月歎了口氣,道:“你也不知道,對不對?即便你是星術師,也不會知道每一個人命中注定發生的事情……說吧,你冒險進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蘇煥咬了咬雙唇,這才說道:“是夢帥讓我來給你說一件事情。”
“二姐姐?”卓霖月迫不及待地問道,“二姐姐怎麽了?”
“夏侯桀提出了條件,隻要秦帥交出夢帥,夏侯桀便停止虐待百姓。秦帥不同意,但夢帥已經答應了。”
卓霖月驚愕地望著蘇煥,蘇煥複又說道:“而夢帥在她來之前,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去辦。”
“何事?”
“你以軍營中沒有女子伺候不便為借口,從外麵張羅一匹女子回來。人選你不用擔心,夢帥命我和醉生夢死樓的公孫柔柔聯係好了,自然會有女子響應你的。到時候,你便煽動夏侯桀和她們在一起,這些女子自然有辦法能迷得夏侯桀魂不守舍。”
卓霖月擔心著問道:“但夏侯桀一聽見是醉生夢死樓的姑娘,隻怕不會輕易上當。”
“你不用告訴他,這些人從哪裏來的。公孫柔柔到時候自然會挑選麵孔生的人進來,你不用擔心。而且夢帥會留在這裏,有夢帥在,一切隨機應變,更不會是問題。”
卓霖月這才安心的點了點頭,但是門外突然又傳來了敲門聲,卓霖月立刻繃緊了一根弦。
“卓姑娘,歇下了嗎?”是夏侯桀的聲音。
卓霖月和蘇煥相視了一眼,趕緊回道:“我已經歇下了。”
“外麵抓刺客,朕怕驚擾了你,你可還好?”
“有勞陛下擔心了。”
“朕可以進來嗎?”
卓霖月立刻緊張地站了起來,蘇煥卻拽進了她的手腕,示意她不用擔心。
卓霖月抿了抿雙唇,立刻掀起被子,讓蘇煥躲進去。蘇煥原是有些猶豫,但見屋外燈火輝煌,倘或夏侯桀執意進屋,那麽這間小小的屋子,蘇煥除了這裏根本沒有地方可躲。
於是,蘇煥立刻在卓霖月的攙扶下躺在了床上。
卓霖月將被子蓋過蘇煥頭頂之後,正欲上床,突然借著月光看著地上有斑斑血漬,卓霖月立刻就脫下了自己的外衣隨手扔在了血斑之上,確定無破綻之後,這才在床上半坐著躺好了,放下了床上的白色幔帳。
“卓姑娘,朕可以進來嗎?”
卓霖月輕咳了兩聲,掩飾著心裏的恐慌,道:“讓陛下久等了,我隨手穿了件衣服,陛下請進吧!”
話音落地,便聽咯吱一聲,房門開了,夏侯桀負手進來,另有兩人舉著火把隨之而來。
夏侯桀有意將屋子打量了一番,道:“打擾卓姑娘休息了。但是不親自確定卓姑娘安好,朕心中始終不安!”
卓霖月淺淺一笑,道:“讓陛下憂心了。不知道,刺客可是抓住了?”
“還沒有。不過卓姑娘不用擔心,連一隻蒼蠅,朕也絕對不會讓它飛出去!”
卓霖月勉強一笑,幸好有白色的幔帳在床前,夏侯桀也看不清卓霖月的神色。
而躲在被子裏的蘇煥則時刻警惕著,手中握著長劍已是一手的冷汗。
夏侯桀的桃花眼將屋內細細地打量了一圈,看著卓霖月的外衣落在了地上,便笑道:“卓姑娘衣服掉地上了,朕幫你拾起來。”
說罷,夏侯桀便朝裏走去。
卓霖月立刻慌張道:“豈敢陛下親自動手?我自己來就是了……”
話音落地,忽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有人喊道:“發現有可疑的人……”
夏侯桀心頭一喜,立刻帶人離去了。
卓霖月看著屋外的火把漸漸遠去了,心中才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我起身去看看,你先不要出來。”
蘇煥在裏麵沉悶的“嗯”了一聲,卓霖月便下床站在門口探頭探腦了一陣子,見夏侯桀等人的確已經遠去了,便合上了門,躡手躡腳地回到了自己的床邊,道:“夏侯桀已經走了。”
蘇煥這才從床上下來,捂著傷口道:“你既然選擇了留在這裏,那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卓霖月點了點頭,又推開了窗戶,見火光距離這邊還很遠,便回頭說道:“你受了傷,不易長途跋涉。你隨著這邊下去,然後在後院的馬廄裏有一輛糞車,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上麵的糞桶換掉,換一個空的上去,然後躲在糞車的糞桶裏。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老板就會架著糞車離開。而那些將士雖然每日都會檢查糞車,但是日子久了,見也沒發什麽事,糞車又臭,所以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可是……可是今夜鬧出了刺客的事情,隻怕會對糞車也是嚴加搜查……這樣一來,你又如何是好呢?”
蘇煥見卓霖月替自己擔心不已,便立刻說道:“你放心,我會照你說的去做。至於會不會被發現,那就看我的運氣了!即便不幸被發現了,也不過是被夏侯桀折磨幾頓而已,死不了,不用擔心!”
但是蘇煥的話並未令卓霖月安心,卓霖月一直看著蘇煥從窗台躍下,消失在了黑暗中,心中也始終緊繃著一根弦,唯恐天一亮便聽到蘇煥被捕的消息。於是,這一夜,卓霖月徹夜未眠。
而一個時辰之後,蘇煥躲在空的糞桶裏,果然聽見了有人靠近的腳步聲。
這個腳步聲沉重又散漫,並未練武之人,蘇煥便知道是運糞桶出門的老板來了。
板板車一路顛簸,蘇煥強忍著肩膀上的疼痛感,終於感覺到糞車在漸漸減速,應該是到了營地的出口,老板下車接受將士們的搜查。
“昨兒一夜沒睡好,可抓到刺客了?”老板衝一旁的將士問道。
這些將士輪流值班,又輪流搜查,一夜未睡,個個精神不濟,揮著手就讓老板快點走。
“好咧,多謝軍爺了!”
老板點頭哈腰著,剛剛坐上了板板車,忽聽李公公尖聲尖氣地說道:“慢著!這車,可檢查過了?”
一旁將士的帶頭回道:“回李公公的話,這糞車每日我們都檢查來著,不會出錯!”
“不會出錯?”李公公翹著蘭花指指著那帶頭的鼻尖,道,“你拍著胸脯給奴家保證?一旦出了事,奴家就來找你算賬?”
那帶頭的立刻頷首,道:“屬下不敢!”
“不敢?不敢還不趕緊著給奴家去查啊!”李公公責怪道。
那帶頭連連點著頭說著“是”,立刻揮手道:“沒聽見李公公怎麽說的嗎?還不趕緊著!”
“是!”
兩個將士立刻上前揭開了其中一個糞桶的蓋子,立刻臭氣熏天,眾人趕緊捂住了口鼻。
那老板則是聞慣了的人,倒也沒什麽,跑到李公公身前,道:“李公公是千金之軀,哪裏能受這些汙穢之氣啊!小的的糞車上真的沒有藏什麽人,盡是穢物,若是一個一個揭開,隻怕是陛下聞見了,要責怪小的啊!”
李公公的整張臉都遮在了寬大的袖子後,皺著眉頭,剛剛探出了半截腦袋,一股惡臭襲來,李公公立刻又幹嘔了一聲,捂住了口鼻,連連揮著手道:“快走快走!”
“謝謝李公公!”
老板立刻蓋上了糞桶的蓋子,一鞭子揮下去,黑色的騾子驚叫了幾聲,立刻快步離去了。
李公公依舊捂著口鼻道:“你們,好生看守好!別讓刺客跑了!”
“是,李公公!”
李公公這廂才哼哼唧唧的離去了,尹嬴便從另一側探出了半截身子,目送著糞車遠去。
且再說蘇煥躲在糞桶裏,不知道糞車會駛向何處,直到片刻過後,蘇煥再次感受到糞車在減速,然後聽著老板高聲說著:“丟一個糞車,居然能掙這麽多銀子,宮裏的人就是有錢!”說罷,老板便離去了。
等待了良久,蘇煥也沒有聽見老板回來的腳步聲,便嚐試著捅開了糞桶的蓋子,探出腦袋來,這才發現糞車居然一路把他送到了帝京的城門外。因為天剛亮,周圍的人很少,蘇煥不由得詫異道,究竟是誰在暗中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