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諾言
“可是你的腳傷？”洛雪夢扭頭看向徐沐清。
徐沐清笑著指著房間角落裏的一根木頭拐杖，道：“已經托尹大公子做好了。油紙傘，是趙小公子送來的，也放在一起了。”
“看來，你一開始就已經準備好了。”洛雪夢走回屋子，拾起了角落裏的拐杖和油紙傘，複又走向徐沐清，將拐杖遞給了他，道，“我還能拒絕嗎？”
徐沐清自己調整好位置之後，就借著洛雪夢的力道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朝屋外走去。聽著屋外的雨聲潺潺，看著眼前的清透雨簾，他倏爾感歎道：“一場雨，就可以洗淨大地的肮髒，不知能否，洗淨人心的塵埃？”
“如果人心也是一場雨可以洗幹淨的，那麽再多的煩憂和苦悶，再多的血型與殺戮，都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洛雪夢埋頭撐開了油紙傘，傘下的二人相視一眼，各自無語。
洛雪夢一手挽著徐沐清的胳膊，一手撐著泥黃色的油紙傘，在雨中緩緩行進。珍珠簾子一般的驟雨濺到地上，反彈出一連串細小的珠子，恰似雨中飛舞的精靈在他們腳踝處歡呼雀躍。
洛雪夢一雙玉錦緞的繡鞋，隨著油紙傘上奏出的沉悶又帶著輕靈的雨曲，不顧眼前的泥濘，款款行進。徐沐清一瘸一拐伴在她的身側，鼻尖嗅著洛雪夢身上的清香，耳旁吹著清涼的雨風，幾絲細潤的小雨落了他的肩頭，暈染著他的笑意暖進了洛雪夢的心扉。
“你的身上，好像有一種魔力。”洛雪夢望著眼前的路，淡淡地說道，“無論我的心有多麽的冷，你的笑容，總是能讓人覺得很溫暖。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又讓人十分想親近的魔力。”
徐沐清眉眼彎彎，道：“這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話。”
“你彈的曲子，也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曲子。”洛雪夢望著他的眸子，說道。
“比此時此刻的雨聲，還要好聽嗎？”
“一樣的好聽。”
徐沐清漸漸放慢了步子，扭頭側身對著洛雪夢，道：“雪夢。”
“什麽？”
“你願意，每一次下雨的時候，都和我一起在雨中漫步嗎？”
洛雪夢看著徐沐清的側臉上，有幾滴濕潤的雨水，便伸手用手心輕輕擦拭著，說道：“當然可以。和你在一起，無論是晴天還是雨天，都是一樣的陽光味道。”
徐沐清笑得更開心了，同樣伸手輕輕擦拭著洛雪夢的臉頰，複又說道：“那麽，你願意跟我回南詔國嗎？”
洛雪夢的手微微一頓，鼻尖的呼吸似乎也急促了幾分。
秦默冰的臉頰，頓時湧上了她的心頭。
他的霸道，他的強吻，他的寵溺，都在這一刻萬般變化著在她心頭閃現。
如果，她從此離開，她的生命裏不再有秦默冰，她的日子，究竟是會過得更簡單快樂呢，還是會過得更加悲傷痛苦呢？
徐沐清見洛雪夢遲遲不回答，便抬手輕輕勾起了洛雪夢嬌俏的下巴，道：“你不用急在這個時候回答我。隻要你願意，任何時候，都可以來找我。”
說罷，徐沐清從腰封處解開了一枚資質通透的玉環，道：“這是我的信物，隻要你在南詔國，亮出玉環之後，必定是暢通無阻，無人敢攔。倘或偶遇危險，南詔國的守衛，任由你調配。”
“太貴重了。”洛雪夢推辭道。
徐沐清搖了搖頭，道：“如果你不願意接受，我隻當你在生我的氣，覺得我剛才的請求，太唐突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就收下吧！說不定將來，還會有用的。”徐沐清說罷，就捧起了洛雪夢的手，將玉環輕輕放在了她的手心，然後又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洛雪夢看著自己被握在他手心裏的手，倏爾又抬頭凝眸望著徐沐清透徹清亮的眸子，道：“你喜歡我嗎？”
“喜歡。”徐沐清直直地望著洛雪夢的眸子，毫不顧忌地說道，“那你喜歡我嗎？”
洛雪夢點頭應道：“是，我也喜歡你。”
雨聲淅瀝，二人執傘相對，眉目動情。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徐沐清淺淺笑著，洛雪夢也是莞爾一笑，四目相對，竟然是異口同聲。
“既然如此，這枚玉環在手，你也不會覺得燙心了，對嗎？”徐沐清漸漸鬆開了握著洛雪夢的手。
洛雪夢打開手心，低眉看了一眼玉環，笑道：“大哥送的禮物，小妹自然是受之無愧。”
徐沐清滿心歡喜，抬手就順著洛雪夢的鼻梁輕輕滑落，這一幕卻偏偏落在了卓霖月的眼裏。她雖然聽不見徐沐清與洛雪夢的對話，但看著他二人親昵的動作，卓霖月的心中便隻當他二人已經是心心相印，心中不覺便暗暗淌血，眼角也落下了淚來。
卓霖月原本是為了給洛雪夢一個解釋，才會安撫了秦默冰之後，就悄然而去，卻不料撞見了此刻的一幕。她輕輕用手背擦拭著眼角的落淚，轉身之際，才發現身後緊跟著的秦默冰早已經看的是眼紅脖子粗，卓霖月倒吸了一口冷氣，便趕緊小跑著撲向了秦默冰的懷抱。
“你做什麽？”秦默冰低眸看著懷裏的卓霖月，皺眉問道。
卓霖月卻小聲抽泣道：“王爺並非隻有二姐姐一個女子，我們都是王爺的妻妾！”
秦默冰微微一怔，看著眼前雨簾裏正不知在暗暗低語什麽的洛雪夢與徐沐清，他心裏的自尊也突然開始膨脹。
是！想他秦默冰在遇見洛雪夢之前，身邊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渴求他的垂憐。他曾經是萬花叢中一點綠，可居然為了眼前這麽一個不值得自己去愛的女人，他竟然放棄了大片大片的森林！秦默冰，你也太對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秦默冰想罷，一把拽起卓霖月，就把卓霖月抵到了廊下的柱子上，霸道又炙熱的索要著。卓霖月眼裏包著淚，唯恐落下一滴，就會為洛雪夢招來殺身之禍，便隻得強忍著內心的酸澀。為了秦默冰不會責怪洛雪夢，她甘願放棄自我承歡在秦默冰的身下。
反正，她也沒什麽可以失去的了。
她愛的，從來都沒有愛過她，更不會屬於她！
既如此，她舍棄這一些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保住洛雪夢，便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了。
卓霖月回應著秦默冰的熱吻，任由秦默冰的雙手在自己身上探來探去，她的口中也不知不覺地嚶嚶呻吟起來。
他們的動靜，最終也引來了洛雪夢與徐沐清的注意。
徐沐清下意識地握緊了洛雪夢的手，道：“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你們的愛，跟我走吧！”
“這裏還有很多東西，我放不下。”洛雪夢別過了頭去，故意不看向秦默冰的方向，手心裏一片冰冷。
徐沐清越發握緊了洛雪夢的手，扔開了腋下了拐杖，洛雪夢毫無防備，雨傘無聲落地，自己則徑直被徐沐清倒下去的力度帶進了懷裏。徐沐清雙手抱住了洛雪夢，以後背緊貼地麵，直直地倒了下去，濺起了足足有半人高來的積水。
“這樣，就會洗淨你心裏的所有的悲傷和煩憂。”徐沐清喘著粗氣道。
洛雪夢也不禁仰頭大笑起來，她依偎在徐沐清的懷裏，並未接觸地麵。她便慢慢張開四肢，閉上雙眼，迎麵感受著急雨落在臉上的酥酥的感覺。心裏卻倍覺溫暖，因為她知道，徐沐清會永永遠遠地握著她的手。隻是眼角緩緩滑落的淚水，依舊將她的心事無聲泄露。
“阿夢，你就好好地哭一場吧！”
徐沐清偏頭看著洛雪夢依舊淺淺笑著，嘴角囁嚅著對洛雪夢說道：“在雨裏，你永遠不用擔心自己的脆弱，自己的淚水被任何人看見，你就好好哭一場吧！讓這場雨，洗淨你內心所有的酸澀與煩惱吧！”
洛雪夢不曾答語，雙肩卻不住地在顫抖著，淚聲在雨聲的掩護下，除了近旁的徐沐清，誰也聽不見。
遠處的秦默冰瞪大了雙眸，不禁鬆開了卓霖月，怒紅的眸子裏深深映出了洛雪夢與徐沐清平躺在雨水裏、相互擁抱依偎的模樣。卓霖月不用回頭，也能從秦默冰的眸子裏看出怒火。在秦默冰即將衝他們怒吼之時，卓霖月忽然一個熱吻就蓋在了秦默冰的雙唇之上，堵住了秦默冰的怒火。
秦默冰一把握住了卓霖月的細腰，想要推開她，可卓霖月的身子渾身滾燙，又是弱柳細腰，在秦默冰的大力之下，早就已經化作了一灘春水。秦默冰的腦海裏又浮現出卓霖月的勸說之言，便賭氣要將洛雪夢拋在腦後，也就更加肆無忌憚地蹂躪著卓霖月的身子。將他對洛雪夢的愛與恨，都在頃刻間爆發在了卓霖月的身上。
卓霖月弱不禁風的身子，哪裏承受得了秦默冰這般的欲火，卻也隻得咬著牙，忍著渾身的酸痛，將這份痛楚用作治愈心中傷口的良藥。聽著耳旁的雨聲，她似乎就像是聽見了那日在清溪山上，徐沐清的那一首曠世琴曲。
雨越下越大，徐沐清和洛雪夢依舊躺在雨中，享受著雨打在身上的痛楚之感。
徐沐清抬頭望著眼前的朵朵烏雲，突然好像看見了小時候與自己青梅竹馬的那名少女。
他不禁在心裏默默說道：“我按照你的吩咐，來到了她的身邊，真的，好像就看見了你一樣！現在，我也完成了你的遺願，她已經從你的陰影裏走了出來。可是，我們，誰都忘不記你！菀雲……”
徐沐清的眼眶裏也淌出了熱淚，眼前那張少女的臉越發清晰起來，明眸皓齒比群星還要閃耀，莞爾一笑便恍若花開，年輕時候的木菀雲更多了一份少女的純真唯美，就像是綻放在山穀間的清幽白蘭。
徐沐清也緩緩閉上了雙目，感受著身旁洛雪夢身上的清香。
他並未將所有的故事，全部告訴洛雪夢。至少關於這段過往情事的結局，他騙了洛雪夢。
在他與木菀雲分開的十年後，他終於打聽到了木菀雲的下落，也在暗中與木菀雲取得了聯係。二人一直以來都有書信來往，木菀雲也在信中告訴了徐沐清，洛雪夢就是自己親生妹妹木菀夕的事情，最後也在臨終前，將最後一封信以飛鴿傳書的方式送達了徐沐清的手中。
徐沐清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當他看見飛鴿帶來木菀雲書信時候的激動，和拆開信筒後讀完書信內容時候的痛徹心扉！他的心，早就隨著木菀雲而去了，早就埋在了這抔黃土之中。而當他第一眼看見洛雪夢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心中留下的遺憾，唯有在洛雪夢身上才能得到彌補。
因為愛屋，所以及烏。
小時候——
“以後每到下雨的時候，我們就在雨中漫步，好不好？”
小木菀雲拽著小徐沐清的手，不住地歡快地跳著。
小徐沐清卻不是很樂意地看著眼前的雨幕，雙手舉著衣服費力地遮著小木菀雲的頭頂，道：“那樣會感冒的！快進來！”
“不要！不要！我不要！”小木菀雲歡快地衝進了雨裏，雙手展開，在雨中不住地轉著圈，還不忘對小徐沐清笑道，“你也來啊！雨能洗淨我們身上的髒東西，能讓我們變得開心快樂！”
“你身上哪裏有什麽髒東西？”小徐沐清皺眉說道。
小木菀雲卻衝過來，拽著小徐沐清的手在雨中手舞足蹈，道：“我說有，就是有！快來啊！你也會很快樂的！”
小徐沐清勉強地被小木菀雲拽著手，蹦蹦跳跳著。也不知道真的是下雨天的魔力，還是因為小木菀雲恍若陽光的淺笑，小徐沐清竟然也打開了心扉，歡喜地在雨裏隨著小木菀雲的步伐，輕輕哼唱起了歌謠。
那一日之後的第二日，小木菀雲便故意扭傷了腳踝，從此後，便消失了蹤跡整整十年。
那一句“髒東西”，徐沐清後來才明白，原來當時仇家已經逼得他們木家無路可走了，木菀雲卻獨自承受，不曾告訴他一丁點的事情。
而他們每逢下雨就會在雨中漫步的承諾，最終無法實現……
洛雪夢渾渾噩噩地醒來，也是次日的午後了。采薇守在她床邊，她連自己是何時回來的，都不知道，便起身向采薇詢問。
“是尹大哥送側王妃回來的。”采薇小心翼翼地伺候著洛雪夢更衣，道，“因為徐公子腿上有傷，又淋雨染了風寒，眼下還在昏睡中。”
洛雪夢驚愕道：“嚴重嗎？我要去看看。”
“徐公子昏睡前有意叮囑過，隻怕傳染了側王妃，才讓側王妃故意回避的。”采薇回道，“尹大哥背著王爺，請了陳大夫親自來看的，並無大礙。”
“我也淋雨了，怎麽沒事呢？”
“聽尹大哥說，徐公子好似趴在雨水裏，拾回了那柄雨傘，一直替側王妃撐著。好像，側王妃也是躺在徐公子的懷裏，並未躺在雨裏，所以寒氣並不重。後來奴婢用薑湯替側王妃沐浴，又喂了兩碗薑湯給側王妃喝下，所以，側王妃並不像徐公子那般嚴重。”
洛雪夢眸子一閃，不顧采薇的阻攔就要去看望徐沐清，此時偏偏傳來了隔壁房裏的絲竹管弦之聲，還有女子淺吟低唱的靡靡之音。
洛雪夢不禁皺眉問道：“秦默冰又在發什麽瘋？”
采薇頷首低眉，不敢答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