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逝別
洛雪夢回屋後，便把自己一個人關在了裏屋裏，任憑采薇和秦兒怎麽拍門，洛雪夢都沒有半點兒的回應。尹項通知了秦默冰和卓霖月，二人火速趕來卻依舊被拒之門外。惹得眾人是心急火燎，唯恐洛雪夢又做出傻事來。
“二姐姐，難道你連我這個妹妹也不要了嗎？”卓霖月在屋外暗暗泣著淚。
采薇和秦兒也哭哭啼啼地說道：“側王妃，我們如果沒有了你，也就沒有親人了！”
“洛雪夢！”秦默冰怒不可遏地嚷道，“你暫時關閉你的悲傷，睜開眼睛看看你身邊的人，她們都因為你而在備受折磨！洛雪夢，你真的就不覺得你很殘忍嗎？菀雲為你所做之事，乃是心甘情願，你就這番糟蹋她犧牲自己為你換來的生命嗎？如果，你以為你死了，你自殘了，菀雲就會活過來，那麽我就和你一起，在地府做一對鬼鴛鴦！”
眾人都小聲嗚咽著，羨慕又是敬佩地望著秦默冰，良久才聽見洛雪夢的聲音從屋裏麵傳來，道是：“我隻是想一個人靜一靜，到了飯點，你們把飯菜送進來就可以了。”
秦兒一頓，趕忙用手背抹掉了眼淚，應道：“是，側王妃。”
“隻要肯吃飯，就是好的。”卓霖月安了安心，低聲在秦默冰耳邊勸慰道。
秦默冰不言一語，拂袖而去。
接連兩日，洛雪夢都待在裏屋足不出戶，皆由采薇和秦兒服侍膳食，連卓霖月想趁著午膳進去看望洛雪夢，都被洛雪夢一口回絕。唯有采薇每每出來後，說一句“一切安好”，才能讓卓霖月安心。
今日是木菀雲尾七的最後一日，天未亮，陰沉沉的，厚重的墨雲堆積在天幕之上，似有下雨的征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陰風陣陣，王府大門口懸掛的白色紙燈籠不住地搖晃著。燈火影綽，守在門口的小廝臉上忽暗忽亮，他們手中都揮灑著暗黃色的冥紙，顯得有幾分森冷的詭異。
采薇和秦兒在裏屋看著洛雪夢著一身縞素，端坐在案幾旁，默不作聲的吃著早膳，她們心裏都疑惑不解。洛雪夢卻隨手擱下了碗筷，問道：“還有多久？”
秦兒不解，反問道：“側王妃的意思是？”
采薇冥思了一會兒，便說道：“回側王妃的話，還有半個時辰，才是木姑娘啟殯的時刻。眼下應該，還在入殮。”
洛雪夢點了點頭，便緩緩起身坐在了菱花銅鏡前，隨手翻著首飾匣子，道：“昨天我讓你們準備的木姐姐愛吃的吃食，都準備好了？”
“奴婢已經準備好了。”秦兒欠身應道。
洛雪夢便取出一枚金鑲珠翠挑簪戴在了發髻之上，然後又在左手腕上佩了一枚鎏金水波紋鐲子，雖和她這一身樸素的縞衣十分不搭，但采薇和秦兒都心知肚明，那是木菀雲和卓霖月當時結義金蘭時，贈與洛雪夢的信物。
“采薇，去木姐姐的院子，將那柄古琴並琴書，還有當日的信物和那些信件，都收拾齊了，送我這裏來。”洛雪夢喃喃說道，“還有，木姐姐的屋裏應該有一個風鈴，也給我取來。”
采薇便立馬應下了，小跑而去。
待采薇將一切收拾妥當回來時，秦兒手裏提著食盒，並洛雪夢已經站在寢閣門口了。三人便不緊不慢地，緩緩朝前廳走去。木菀雲入殮後的靈柩，依舊還停放在前廳的靈堂裏。洛雪夢還未走近，便已若隱若現地聽見暗暗啼哭之聲。
洛雪夢不禁鄙視地冷笑了幾聲，就在眾人目光的鎖定之下，她昂首挺胸地走向了木菀雲的靈柩。
每走一步，一切的回憶便湧上心頭，似乎還如昨日一般的清晰，隻是這個人兒已經不在了。洛雪夢握緊了雙拳，強迫自己按下了心中的悲憤，她以為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到頭來又能撐到幾時呢？
洛雪夢在木菀雲的靈柩前站定，發髻上挑簪的流蘇依舊清脆作響，配合著她腰封上掛著的風鈴的響聲，空靈的在靈堂前久久徘徊。這風鈴的聲音，和木菀雲足踝上的鈴鐺聲幾乎一模一樣，唬得眾人隻以為是木菀雲詐屍還魂來著。
“二姐姐！”
卓霖月泣著淚就撲向了洛雪夢的懷抱，她也是一身的縞素，卻佩戴著不相搭的首飾，在外人眼裏看來，隻覺她二人這身送殯的裝飾不合情理，然而卻更是在情理之中。
秦默冰從靈堂後走了出來，抬眸看了一眼洛雪夢，眸子短暫的一顫，倏爾便又平複如常。
隨著秦默冰出來的司儀，約莫十五六歲的樣子，揚手喊了三聲“啟靈”，又喊了三聲“啟殯”，頓時周遭的下人們哭聲震天，三跪九拜，恨不得把屋頂掀翻一般。采薇便趕緊扶著洛雪夢微微側身退讓，寓意是為死者的神靈讓出前行的道路。
司儀沐浴雙手後，便將木菀雲靈柩右側的一麵絳色帛製的旗幡取下，用一根長長的竹竿挑起，緊握在靈柩之前。洛雪夢打望過去，隻見旗幡上以白色書寫著“西曌國一等秦王公塚婦妾秦門木氏菀雲之靈柩”，她的心裏便猶如萬箭穿心一般刺痛。
倘或不是因為她的木姐姐，隻怕這銘旌上所寫的隻會是“秦門洛氏雪夢之靈柩”，而自己古代的這具肉身便會永遠地被埋葬在黃土之下。那麽，她的靈魂呢，是否就會飄飛現代了呢？
洛雪夢思緒漫天，目光呆滯地看著，那些司儀用被高僧誦念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功德步擦拭著靈柩，隨後又用專門覆蓋靈柩的夷衾將木菀雲的靈柩包裹了起來。洛雪夢的拳頭不禁一鬆，便抬步想上前阻止他們，隻因為她的心再對自己說，她還未曾見到木菀雲的最後一麵！
“萬萬不可，側王妃。”采薇握住了洛雪夢的手，低聲道，“不可阻攔木姑娘再世為人的契機。”
“再世為人？”洛雪夢苦笑道，能心存這樣的思想，怪倒是古人對待喪事也不會大悲大痛。
司儀舉著銘旌，轉身對著秦默冰，微微弓身，雙手將銘旌恭敬地遞給了秦默冰。秦默冰卻揚了揚手，指著洛雪夢，司儀便又轉身對著洛雪夢恭敬地欠身行禮。
采薇推了推洛雪夢，洛雪夢才明白過來，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了沉重的銘旌，便聽司儀高喊道：“朝祖！”洛雪夢便舉著銘旌，由采薇扶持著，緩緩向王府大門走去。左右兩旁的下人都泣淚頷首，從手臂上的籃子裏抽出一把又一把的冥紙，拋向空中。
洛雪夢每走一步，聽著腰間的風鈴聲，隻覺心裏便沉重一步。可她必須走下去，必須走到盡頭，因為這是她能為自己的木姐姐，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洛雪夢微微仰起頭，強忍著淚水吞回了肚子裏。看著眼前紛飛又落地的冥紙，她隻覺得像是一個個斷翼的天使，在為墜落的生命吟唱哀歌。
王府外，有一個做工精美、雕刻細致的長形木框停放在洛雪夢的眼前，木框前後各有一根可以滾動的軸，就像是一輛簡單的汽車雛形，俗稱“輁\軸”。輁\軸上繪有神仙駕鶴仙遊的圖景，亦有在仙雲緲霧中翩翩起舞的仙姬瑤母。
而盛放輁\軸的魂車上，還整齊地擺放著木菀雲身前的衣物與飾品，還有那根時常別在木菀雲腰間的長鞭，以及裝飾魂車所用的貝飾等物。駕駛魂車的三匹駿馬的纓帶上都以七種不同色彩的緞帶作為裝飾。馬夫站在三匹馬的兩側，禦馬者則手持馬鞭站在三匹駿馬身後，低眉含胸，以示恭敬。
此時，司儀複又接過了銘旌，請木菀雲的靈柩上了輁\軸後，采薇扶著不住回望靈柩的洛雪夢，按著男尊女卑。遠近親疏的關係，站在了秦默冰的身側後。
“不用。”秦默冰忽然牽過了洛雪夢的手，道，“論起親疏，你與木菀雲更親近，站在我身旁就是了。”
洛雪夢默默頷首，與秦默冰並肩而立。在他們眼前，是幾百人組成的朝祖禮儀，有人托著祭品，有人手持燭火，有人護送靈柩。而在他們身後，是王府上下所有的女眷並親朋好友，包括極不遂心的淩弱水也尾隨其後。浩浩蕩蕩的隊伍，奏起了清婉的哀樂，緩緩朝祖廟行進。
隻因廟宇非男子不得入內，洛雪夢也隻得守候在廟宇之外。待浩浩蕩蕩的隊伍出了廟宇之後，洛雪夢複又與秦默冰並肩而立。看著眼前的道路越走越偏遠，周邊越來越荒涼，洛雪夢忽然雙肩不由得一顫，喃喃自語道：“往後，姐姐就要一個人在這裏安睡嗎？”
秦默冰低眸看著洛雪夢，道：“什麽？”
洛雪夢的眸子忽然一亮，望著秦默冰，問道：“你知道木姐姐有個親生妹妹嗎？”
秦默冰的眼神不由得一愣，隻得隨口“嗯”了一聲。
“如果能找到姐姐的親生妹妹，也算是替姐姐圓了一個夢，讓她可以沒有遺憾，對不對？”洛雪夢噙著眼淚，望著周遭荒涼的山壁，道，“這條路上太淒涼了，如果能多一個人心裏惦記著姐姐，能多一個人時不時地來這裏探望姐姐，姐姐泉下也不會孤單的！”
秦默冰望著洛雪夢充滿期待的雙眸，忽然鼻子一酸，隻覺得眼眶裏熱辣辣的像是火燒一般，便趕緊別開了頭去，不作一語，又是“嗯”了一聲。
洛雪夢不解其意，便伸手拽住了秦默冰的手臂，嗔道：“秦默冰，你連最後一點小事也不願意為姐姐做嗎？以你的能耐，在西曌國裏麵打聽一個女子的下落，根本就不是難事！你就是不想，對不對？你最害怕王府有外親攀附，對不對？”
“阿夢。”秦默冰無奈地望著洛雪夢，欲言又止，抬起的手想撫摸洛雪夢的臉頰，卻也隻得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洛雪夢歎了口氣，眼神堅定地望著木菀雲的靈柩，斬釘截鐵地說道：“你不幫姐姐，我就自己去找！到時候，若是玷汙了你秦默冰半點的名聲，都算在我洛雪夢的頭上！”
秦默冰瞪大了眸子，倒吸了一口冷氣，不顧此行是送木菀雲入土出殯，便摟過了洛雪夢，在她耳邊迫切地說道：“好！我答應你！我一定幫你找！你就在王府好好養身子，這些事情都交給我！”
“秦默冰，你到底在害怕什麽？”洛雪夢僵硬著身子，冷冰冰的問道。
秦默冰手臂一愣，鬆開了洛雪夢，不解地問道：“你在說什麽？”
“為什麽我說我親自去找，你就搶著攔下，一定又要自己去找了呢？”
秦默冰不敢注視洛雪夢機靈的眸子，隻得移開了視線，道：“我隻是想讓你好好休息。再說了，不是你說的，由我去找，會更快嗎？”
“好吧！”洛雪夢聳了聳肩，道，“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對你西曌國秦王爺而言，應該綽綽有餘了吧？”
秦默冰爽快地應下了，道：“好！我一定會在三天內找到你要找的人。”
這個人，不管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難道洛雪夢會看出來是冒牌貨嗎？
秦默冰暗暗在心裏思量著。
卻不曾想，洛雪夢忽然說道：“你會對得起我對你的信任，對不對？”
秦默冰的身子一僵，還未來及回答，出殯的隊伍便已經抵到了夏侯桀專門劃給秦默冰的秦門王陵。金磚紅瓦下，門口一對雕工精細的白玉大獅子，便映入了洛雪夢的眼簾。洛雪夢隨著秦默冰下了車之後，又經過了一番繁縟的禮儀，才在王陵的正殿見到了木菀雲的靈柩。
“陳設明器。”司儀忽然高聲喊道，便見陸陸續續一行人捧著精美的器物，蹲在了靈柩前。以最西邊一行的南端為首，自西向東，依次恭敬地陳放隨葬器物。放完一行之後，便又有後人再以反方向陳放，多是羊肉、豕肉等祭祀物品，又有價值傾城的器皿等稀世珍貴之物。
隨後便是由王府之人為木菀雲獻上陪葬之物，待秦默冰放下了一柄染血的匕首後，洛雪夢便帶著采薇和秦兒緩緩上前。
洛雪夢揚了揚左手，秦兒便打開了食盒，洛雪夢親自捧著碗碟，雙膝跪在了木菀雲的靈前，深深的一拜一叩首，再起身，從右手邊的采薇手中捧過了自己叮囑過的東西，此刻也是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木菀雲的靈前。
“姐姐。”洛雪夢重重地一磕頭，道，“從此後，洛雪夢就是木菀雲，木菀雲就是洛雪夢！”
說罷，洛雪夢由采薇扶著起身，然後看著木菀雲的靈柩被請到了正殿的後門。八個縞素的侍衛已經守在了一旁的墳坑邊上，隨著司儀的指揮，木菀雲的靈柩也漸漸地被沒入了墳坑中。
洛雪夢眼眶裏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在她臉上留下了深深的淚痕。她的雙膝“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淚眼朦朧地看著一抔一抔的黃土覆蓋了木菀雲的靈柩，她隻得泣不成聲地又重重磕了不知道多少個頭。
一旁的秦默冰攥緊了手心，卓霖月並采薇、秦兒等人也是哭得稀裏嘩啦，唯有淩弱水毫不掩飾地眉開眼笑，冷峻的眸子盯著洛雪夢不放，好似在說，下一個目標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