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雪崩
次日天未亮,墨藍色的天空籠罩著大地,宛如宮裁布莊裏高貴的天鵝絨段子般蓋在熟睡的大地上。王府後門是一條狹窄幽深的青灰石壁巷子,長滿了斑斑的青苔,巷子兩邊點燃了兩三盞照明的火把。
影影綽綽間,幾抹拉伸的人影子在巷子石壁上來回搖曳。
秦默冰披著青絲灰白的薄披風,輕輕將深邃的風帽帽簷蓋過了自己的前額,身後陸陸續續出門的木菀雲和卓霖月,也是把臉深深藏在了風帽裏。若不仔細瞧去,根本不知道這一行三人究竟是誰。在他們麵前,三匹赤紅色的駿馬也已經嚴整以待,馬鞍子上也綁了很多日常所需之品。
“此行一趟,若是快馬加鞭,約莫需要三日。周邊也無村莊,東西可多備一些。”姚詩嫻替秦默冰查看著馬鞍上的東西,轉身對宿風叮囑道。
宿風點頭應下,急急忙忙的自又去添一些物品,片刻就回來了。
秦默冰轉身看著卓霖月,聲音低沉地說道:“本王問你最後一遍,你當真要與本王一同前去?”
卓霖月點了點頭,聲音堅定有力地說道:“為了兩位姐姐,我卓霖月做什麽都可以!”
秦默冰猶豫著,卻也沒多少時間耗在這裏,便轉身上馬,冷言冷語道:“別在路上拖本王的後腿!”
卓霖月趕忙應著,在木菀雲的協助之下已經端坐在了馬背上。
秦默冰回望了他們一眼,依舊道了一聲“路上小心”便揚鞭而去。木菀雲馬技精湛,頗有女將之風,可為了照顧卓霖月她並未策馬而去,而是與卓霖月一道齊頭並進。姚詩嫻與宿風守在後門,直到三匹馬揚起的厚重塵埃徹底淹沒了他們。
秦默冰快馬加鞭,尋常要一日功夫才能出帝京的關門,他們一行用了半日不到的功夫就已經出關馳騁而去。他們累了這匹就在驛站換另一匹,中途歇息也不過啃一塊幹糧,喝幾口清水便作罷。
行軍打仗多年的秦默冰,混跡江湖的木菀雲,以及鏢局出身的卓霖月,都不曾皺過一下眉頭,未曾喊過一聲“累”。三人心中,都時刻牽掛著昏睡不醒的洛雪夢。誰都不敢去想,若是此行失敗又會怎樣。
他們再度翻身上馬,不多做停留,繼續風塵仆仆向東北方向行進。
秦默冰從陳大夫的口中得知,易之道現在隱居在東北方向的雪山上,而通往雪山的道路卻也因為常年冰雪不化而成為了最難行走的“天路”。雖然眼下是初春之際,可他們越是向北行進,越是寒冷。沿路上基本沒有農家,偶有一些獵戶卻也是人去樓空。
卓霖月揮鞭催馬,淩亂地飄飛在額前的碎發,不知不覺已經落滿了晶瑩的小雪。她眯著眼,眼前深紫色的披風在風雪中已經若隱若現了。卓霖月不禁加緊了馬肚子,又是一鞭狠狠抽在了馬屁股上,馬兒便猶如一頭憤怒的公牛怒衝而去。
可卓霖月的馬兒跑了還沒多遠,卓霖月便忽然感覺到一陣地動山搖的感覺。她勒緊了馬的韁繩,嘴裏輕喚著馬兒減速,還未抬頭,便聽著前方木菀雲大驚失色地喊了一聲“小心”。
便見顆顆猶如山石般大小的雪球,忽然從卓霖月頭頂上方的山坡上滾落而下。頓時山河失色,天昏地暗,呼呼的寒風掃過他們的臉頰,猶如千萬把鋒利的冰刀狠狠地刺在他們臉頰之上。
卓霖月目瞪口呆,看著雪球越滾越大,竟然忘記了快跑!
木菀雲掉轉馬身,秦默冰卻早已以燕子輕功躍到了卓霖月的馬背上,一把扯過韁繩,大喝一聲,馬兒便飛奔了起來。秦默冰一隻手臂擋在卓霖月的頭頂上,一手握緊了韁繩,衝著木菀雲的背影嚷道:“快走!”
木菀雲便一蹬腳蹬,揚鞭而起。穿梭在滾滾墜落的雪球間,驚得馬兒也是長嘯不斷。秦默冰奮力衝刺,幾顆大雪球砸在他的背上,他也不肯鬆了韁繩,反而是拔下了卓霖月發髻間的一根銀簪子,狠狠紮進了馬的屁股裏,馬兒長嘯一聲,染紅了滿地的白雪,猶如閃電般破勢而去。
行至百裏開外,受傷的馬兒漸漸失去了力氣,加上馱著秦默冰與卓霖月兩人,馬兒更是不堪重負。秦默冰喘著粗氣,示意馬兒停了下來,自己翻身下馬,卓霖月也緊隨其後。接踵而來的木菀雲也快速下馬,衝到他們麵前問道:“可有沒有傷到哪裏?”
卓霖月微微搖了搖頭,便望向秦默冰行禮道:“多謝王爺的救命之恩!”
“若是阿夢因為你無法得到治療,你這條命遲早都會還給本王的!”
秦默冰求人心切,也顧不上卓霖月的感受,便大步流星而去。
木菀雲上前握住了卓霖月的手,眼神安慰著,隻得又說道:“看來,我們必須舍馬步行了。前麵的風雪,隻怕比剛才入山口那的還要迅猛。”
秦默冰抬眸看去,暮靄沉沉,積雪皚皚,寒風呼呼,卷起了地上千堆雪,似乎在拒絕所有想前進的人。秦默冰的青絲被風吹得張牙舞爪,迷離的雙眼在風中根本睜不開。原本禦寒所用的披風,眼前反而兜著風,增添了逆風上山的困難。
秦默冰二話不說,一把拽住披風的帶子,便隨風扔開了披風,隻著不厚不薄的春衣,一手臂擋在眼前,微弓著身子,一步一個腳印,深深陷在了積雪裏,緩緩在風中前行。
身後的木菀雲與卓霖月也弓著身子逆風而行,翻飛的披風卻也十分礙事,未能禦寒反而助長了風雪之勢,她們隻覺得腳下還沒有站穩,整個人便要被風吹翻了一般。
他們誰都不曾注意到,在高山峭壁之上,隱隱立著一位白須老翁,正冷眼瞧著秦默冰一行三人。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風雪漸漸小了些許。秦默冰暫時示意在避風處休息片刻,他渾身雪白,宛如一尊僵硬的雪人。木菀雲與卓霖月卻也是晶瑩剔透,像極了水晶玻璃的美人。她們相互依偎在一起,無法點火,隻得互相搓著手溫暖著。
“現在應該隻是半山腰,距離山頂還有一兩日的功夫。”木菀雲看著秦默冰愁眉不解的樣子,便出聲勸慰道。
秦默冰卻隻是眯著眼望著遠方的一抹白點,似乎在深思什麽。卻又在眨眼間,秦默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眼前閃過一道白光,一個著雪白衣裳、蒙著雪白頭巾與麵紗的男子便倒在了血泊裏。
木菀雲警惕地環顧四周,手下不知不覺握緊了腰中的長鞭,將卓霖月護在了身後。
“既然來了,尊駕何故不現身一見?”秦默冰嚷道。
可周圍除了風聲,依舊便是雪花落地的聲響,靜寂得令人窒息。
話音還未冷卻,便見另一邊忽然又衝出了一批著白衣的刺客,秦默冰眼疾手快,身影翻飛如展翅的雄鷹,遊刃有餘的便將刺客打到在地。另一旁的木菀雲一記長鞭,便纏住了三人的脖頸,微微一用勁,三人便一命嗚呼。卓霖月毫無功夫底子,隻得拽著木菀雲的衣裳,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躲著。
一時半刻未到,二十來個白衣刺客,便統統倒地身亡。
“他們也是易之道的人嗎?”卓霖月問道。
木菀雲搖了搖頭,正蹲下身子,欲伸手搜查白衣刺客,誰料,分明已經咽氣的白衣刺客忽然拽住了木菀雲的手腕。瞪著一雙空洞無神的眸子,好似深邃無底的深淵,將木菀雲的靈魂吞噬而盡一般。
其餘的白衣刺客也紛紛一個鯉魚打挺,便從血泊裏直直站了起來,戰鬥力反而增強了數倍。秦默冰被團團圍住,進退無路,隻得徒手相搏。
這一方,卓霖月被兩個白衣刺客扣住了雙肩,木菀雲的手死死被白衣刺客鉗製住了,眼見那人忽然從腰間拔出了一把黑膩膩的匕首刺向木菀雲,木菀雲咬牙切齒,以另一隻手便死死握住了匕首的刀身,一道粘稠的鮮血便從木菀雲的手心滴落成溪。
卓霖月倒吸了一口冷氣,胡亂掙紮著。混亂中,她的手心剛好觸碰到這兩個白衣刺客腰間的匕首,便順勢拔出其一,狠狠刺在了那人的小腹上。另一個白衣刺客瞪著眸子便撲向卓霖月,卓霖月雙手握刀,高高舉起忽然墜落,刺穿了這個人的心房。
卓霖月覺得自己的雙手黏糊糊的,卻也來不及感歎,便飛快奔向木菀雲。此時木菀雲已經被鉗製地壓在了地上,白衣刺客抽回了匕首,疼得木菀雲慘叫一聲,飛血四濺,染紅了她的烏紫色的麵紗。
“姐姐!”卓霖月大呼道。
白衣刺客揮刀欲刺之際,卓霖月及時趕到,將自己手中的匕首不偏不倚地插在了白衣刺客的心口上。她戰戰兢兢地繞開了屍體,扶著木菀雲坐了起來,看著她的傷,便著急地隨手撕了一塊自己的衣條匆忙替木菀雲包紮好了。
而秦默冰也逐漸處於下風之勢,但凡是被他所傷的白衣刺客,在倒地後不久便又會生龍活虎地站立起來,而且每一次這些人都會足足增進十層的功力,讓日夜兼程、體力損耗過度的秦默冰,根本支撐不過來。
“王爺!”
木菀雲與卓霖月同時為秦默冰驚呼起來,她們都不曾留心,剛才那三個被卓霖月一刀刺死的白衣刺客,早已紛紛站立起來,歪歪倒倒朝她們逼近。
“你快走!”
木菀雲回過神來,猛地一推卓霖月,而木菀雲的腳踝卻被一位白衣刺客牢牢抓住了。卓霖月也還未站起身來,另一位白衣刺客便走過來死死拽住了卓霖月的發髻,猛地一按卓霖月的頭,她的額頭便不偏不倚地撞在了一塊大石頭上,腦門上便頓時開出了血豔的紅花。
秦默冰被迫分心,暗暗責罵自己就不該帶她們前來!
他欲脫身相救,奈何這些人圍得他是水泄不通。秦默冰周旋其中,臉上和身上早已經是血跡斑斑,可這些打不死的人,又究竟是誰派來的?
朝廷中絕對不會有這樣的人馬,若是出自江湖,洛雪夢為秦默冰培養的那批細作,為何又沒有向他匯報呢?秦默冰奮力相抗,腦子裏卻毫無頭緒。聽著木菀雲與卓霖月極力相搏的聲音,他的思緒更是無從說起。
倘或她們出了事,即便是洛雪夢清醒了,他也無法交代!
秦默冰低吼一聲,雙臂猛展,以內力震飛了近旁的五六人。此番舉動,大有地動山搖之感。秦默冰站立在雪地之上,竟然也感受到了幾分雪地抖動之感。這樣的感覺,和剛才雪球滾落之前的感覺太相像了!
秦默冰計上心來,蓄積內力,隻以外招護身,並未進攻。倏爾,白衣刺客占了上風,秦默冰隻得雙手抱頭,卻也在同時,秦默冰蓄積已久的丹田之力如洪水泄閘般頓時奔湧而出,他雙臂猶如鋼鐵,咆哮聲震天動地,可與雷公一拚。
白衣刺客未來及閃躲,皆備秦默冰內功所傷。連一旁的木菀雲和卓霖月也都受到了秦默冰內力的衝擊,原本正欲將她們大卸八塊的三名白衣刺客也都雙手捂著耳朵,“噗”的一聲吐了一大口的鮮血。
秦默冰的呐喊聲,一直持續至感應到雪崩之力時,他便忽然收了力,瞬間轉移地拽住了木菀雲和卓霖月的手腕,以輕功一躍而上。幾乎同時,狂風四起,滾滾雪球頓時猶如狂風驟雨一般,密密麻麻地砸在了那群白衣刺客的身上,頓時天地間,一股噴灑蔓延而出的血色,染紅了白茫茫的天地。
秦默冰落地後,臉色慘白如紙,他便立馬鬆開了木菀雲和卓霖月,疾走了兩步,膝蓋一軟便“撲通”一聲跪在了雪地上。他右手捂著左側的胸口,一股股的鮮血源源不斷地從他嘴角溢出,從他的指尖分流落地,直直地蔓延開去。
“王爺!”卓霖月扶著受了傷的木菀雲坐下後,便跑向了秦默冰。
秦默冰卻嘟嚷著:“別過來!”
木菀雲也是有氣無力地說道:“王爺耗了內力,你切莫去碰他!否則經脈逆流,便會加劇內傷,走火入魔也是常有之事……”
“那……王爺,他?”卓霖月不放心地看著木菀雲。
木菀雲卻隻是抬頭望著高聳入雲的雪山山峰,心中牽掛著洛雪夢,暗自哀歎道:“此行一路,不知還有多少風險。我們不如養好了傷,再繼續前進!”
話音剛落,秦默冰正欲反駁之際,忽的從頭頂上方傳來了一個男子中氣十足的聲音。
“你們這群烏煙瘴氣之人!白白的玷汙了雪山神聖之地!”
卓霖月循聲望去,在眼前一座不高的小山峰上,卻立著一位麵貌不過三十歲左右,卻留了一條又長又濃密的白胡須,乍眼看去,隻以為他是上了千歲的老神仙。
“我們為了求見怪醫俠客易之道大夫,才會冒險上來,叨擾了貴人,卻也是迫不得已。”卓霖月畢恭畢敬地回道。
白胡須中年男子猛地從小山峰躍下,飄飄然地就站在了卓霖月麵前,笑道:“女人!我已經八十年沒有見過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