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重逢
洛雪夢僵硬著身子，緩緩站起身來，正對上秦默冰那雙深邃略帶滄桑的眸子。
皚皚白雪中，王府的紅牆綠瓦也漸漸失去了顏色，此時此刻，在洛雪夢的眼中，隻有眼前這個石青刻絲灰鼠鬥篷的男子。
他的身影，他的眼睛，無數次的在洛雪夢的腦海裏再現；他的氣息，他的龍紋香，總是徘徊在洛雪夢的鼻尖，在她心中流淌成一片香海。相思成疾，而她，卻總是不能真切的觸摸到他的臉頰。夢醒，便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而如今，他切切實實地站在了洛雪夢麵前，洛雪夢忽然覺得心中有一陣說不出的異樣。
是期望還是失望？是激動還是恐慌？是熟悉，卻也是陌生。
洛雪夢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裏，猶如浩瀚的宇宙，七上八下地裝滿了人世間所有的感覺，卻就是找不出一種詞語能形容她現在腦海裏一片空白，心跳加速，不知所措的感覺。
眼前的，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眼前的，便是自己責罵了自己千萬遍，卻依舊忘不了的男人？可為什麽，良久不見，他忽然蒼老了不少？他眼裏布滿的血絲，就好似一張無邊無盡的情網，纏住了自己的自由。
他的眼角，似乎多了幾道紋路；他的鬢角，怎麽隱隱還有白絲？洛雪夢心如亂撞，猜想著，難道秦默冰是因為操勞軍隊訓練之事沒有睡好，還是因為在與夏侯桀鬥智鬥勇而勞了神？洛雪夢欲疾走上去抬手撫摸他臉上的辛勞，但洛雪夢剛要起步，卻又忽的想起，她隻是醉生夢死樓的顧瑤！
秦默冰高高地站立在王府台階上，不再言語，目光灼熱地俯看著洛雪夢，似乎都要將她望穿了。
秦默冰心裏暗暗思索著，洛雪夢的氣色很好，當初他是知道公孫柔柔的為人，才會把洛雪夢打發到醉生夢死樓，眼下看來，自己的決定果然沒有錯。
即便他日夜相思，猶如成千上萬的螞蟻在咬噬他的心！
奈何，偏是這般，讓他自己發現了他早已深陷與洛雪夢的愛河之中，不能自拔。
此時此刻，二人四目相對之時，他忽然覺得，隻要洛雪夢過得好，自己便是舒心的。
秦默冰心裏蕩起的暖意，忽然被落在發間的一粒白雪驟然變冷。奇怪，自己不應該是恨她怨她的嗎？是她親手葬送了他們的孩子，是她親手埋葬了自己對她的愛，為什麽自己還要對她還要牽腸掛肚，還要茶飯不思？
不，不行！
秦默冰在心裏咆哮著，他的尊嚴和自尊，絕對不容許能有女子這般對他！
洛雪夢從來不知道自己為她付出了多少，甚至當夜孩子流產之際，即便陳大夫說能傷母體抱住孩子十月待產，代價是一命換一命，洛雪夢會難產而死，但秦默冰卻因為舍不得洛雪夢而拒絕了陳大夫的提議。可最終呢，他為了這個女人舍棄了自己唯一的孩子，卻換來了洛雪夢那一句，她從來都不想要這個孩子……
秦默冰眸子一冷，別過了目光，負手而立，狠狠地嚷道：“帶著你的人，遠離本王的王府！”
洛雪夢心中猶如極北寒地，淡漠地回道：“他們都是街坊鄰裏，並不是我顧瑤的什麽人！他們來去的自由，並不是我顧瑤能決定的！”
洛雪夢故意咬重了“顧瑤”二字，落在秦默冰的耳裏，隻覺心裏硌得慌。
秦默冰忍著揪心的疼，緩緩轉過眸子，冷顏厲色道：“若是再不帶走這些人，本王便要他們有去無回！”
話音剛落，王管家起勢帶頭，挽起袖管帶著身後的小廝便作出一副隨時哄人走的模樣。
而在洛雪夢身旁的三家公子也紛紛朝前跨了一大步，將洛雪夢護在身後。一副誓死保衛洛雪夢的神情，讓秦默冰看在眼裏隻覺十分不爽。
分明是自己的女人，哪裏需要外人來宣誓主權？
秦默冰揮手攔下了王管家，對著李家、呂家和歐陽家的三位公子，嘲諷道：“三位都隻是讀書人，家中雖也算富裕，但三位的父親在朝中也不過是五品大臣，要出頭隻怕也輪不到你們！”
“我們歐陽家行得端坐得直，在下也不怕得罪了秦王爺！”
“今日呂某所闖的禍，一律由呂某負責，不及父母！”
“王爺素來也是明理之人，待百姓也是溫和，李某不才，敢問王爺何故這般對待我們街坊？”
秦默冰低笑了兩聲，道：“本王未曾為難你們，隻是你們要強出頭，本王難不成還要坐等被人欺壓上府？王府和本王的尊嚴、地位，又在何處？”
“若王爺今日不能給阿瑤姑娘，和受傷挨凍的街坊一個交代，呂某及眾人，都是不會走的！”
“笑話！是他們自找死路，本王難不成還要負罪一世？”秦默冰怒目圓睜地瞪著眾人，嚷道，“你們三人和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麽關係？一而再再而三觸怒本王，當真以為本王不能把你們怎樣？”
歐陽公子怒火中燒地指著地上受傷的人，理直氣壯地喊道：“王爺，這些受傷的人，難道都必須和阿瑤姑娘有什麽關係不成？我們憑的，隻是一顆良心！一顆對得起自己，對得起阿瑤姑娘，對得起天地的一顆良心！”
秦默冰咬著牙怒吼道：“你是指，本王沒有良心嗎？”
三人還欲爭辯，洛雪夢卻忽然伸手拉住了左右的李家和呂家公子，示意他們未要把事情鬧得太大了。
可秦默冰看著洛雪夢的手居然毫無顧忌地、當眾搭在其他男人身上，更是氣得急火攻心，揮手言道：“把這些人統統給本王趕出去！”
“是，王爺！”
得令的王管家和宿風及侍衛、小廝紛紛上前，又是推又是拉，聚集的人群頓時又激烈地爭執起來。大家誰都不服誰，誰也不讓誰。加上雪地路滑，很多人在擁擠之中不慎跌倒在地，被人群踩來踩去，踢來踢去，頓時慘叫聲一片。
公孫柔柔身軀肥胖，在人群中更是無法活動，李四一心都護在公孫柔柔上，身上也挨了不少拳頭。洛雪夢擔心著跌倒在地的街坊，不住地高聲喊著“住手”，可怒火燒心的人，哪裏能聽得見？
宿風也趕緊在秦默冰耳旁低語道：“王爺，他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本王絕對不能輸給洛雪夢這個女人！”秦默冰咬牙切齒地嘟嚷道。
宿風歎了口氣，還欲勸說，忽得便見人群後方忽然開出了一條路。尹項和尹嬴兩人，一人拽著王府守衛的衣襟，一人一拳揍在小廝的臉上，王府的人很快就敗下陣來。街坊也喘著粗氣，散在一旁看著他二人兩三下就解決了問題。
“想不到王爺竟然連普通老百姓都不放過！”尹項一腳踹在了王管家的胸口上。
秦默冰不滿地低吼道：“你們兩人居然胳膊肘往外拐！”
洛雪夢詫異地問道：“尹嬴，你們怎麽在這裏？”
“我們當初誓死效忠的人，是主子，是現在的阿瑤姑娘！”尹嬴鼓著腮幫子吼道，“我們是主子的貼身侍衛！主子在哪裏，我們就在哪裏！誰敢欺負主子，我們都要反抗到底！”
秦默冰的臉上就像塗滿了漿糊一般，繃得緊緊的，雙眼躥著火花瞪著尹家二兄弟。
洛雪夢顧不上他們的爭論，便去照顧受傷的街坊。這下受傷的人又多了許多，連那三位公子臉上也是淤青浮腫一大塊。李四陪在公孫柔柔身旁，擔心地問著哪裏疼。
“啊喲喲！”公孫柔柔一巴掌打在了李四的手背上，嘟嚷道，“輕點，老娘現在全身都疼！”
洛雪夢趕忙蹲在了公孫柔柔麵前，關切地問道：“傷得重不重？陳大夫，你趕緊來看看！”
陳大夫著急地正欲過來，秦默冰大喝一聲，製止了。
“陳大夫是本王王府的人，豈是你隨便使喚的？”
洛雪夢憤然站起身來，喊道：“秦默冰，既然是你和我之間的私事，又和這些人有什麽關係？他們受了傷，難道你要見死不救嗎？陳大夫，你醫者父母心，仁心仁愛，難道能眼睜睜地看著傷患苦苦哀嚎，卻無動於衷嗎？陳大夫，你可還對得起自己在世華佗的這個稱號！”
陳大夫歎氣一聲，微微向秦默冰欠身行禮，告罪道：“王爺，請原諒老夫的醫者本性。”
說罷，陳大夫便招呼著眾人把傷患扶到一旁，再精心的把脈看傷。
秦默冰心裏的火氣又旺了幾分，若能識人之心，他總是抵不過洛雪夢，可洛雪夢為何偏偏又看不懂自己的心呢？
“洛雪夢！”秦默冰低吼道，“既然是你我之間的事，那我們就把事情說清楚了！”
“好啊！”洛雪夢蓮步一邁，氣勢洶洶地與秦默冰對麵而立，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麽好說的？”
秦默冰雙拳緊握，目光在李家、呂家和歐陽家三位公子身上流離，他幾時想過送洛雪夢出去反而惹來了這麽一群有歹心之人。都怪他一氣之下，隻考慮到醉生夢死樓的樓主好相處，卻忘記了醉生夢死樓畢竟是青樓之地，招來一群采蜜之人，反而隨了洛雪夢的心願，他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洛雪夢投入他人懷抱？
不行，絕對不能讓洛雪夢太得意了！
絕對不能讓別的男人有機可乘！
秦默冰剛剛想罷，洛雪夢便不耐煩地開口道：“說吧，你到底想怎樣？”
“本王要你立刻回府！”秦默冰話音落地，驚得洛雪夢是一臉茫然。
“秦默冰，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洛雪夢苦澀地反問道，難不成秦默冰是氣瘋了？
周邊吵鬧的人頓時也安靜了下來，目光在秦默冰與洛雪夢之間來回。
秦默冰漲紅了一張臉，衝下了王府的台階，一把拽住了洛雪夢的手腕，就強行著洛雪夢往王府裏走。
洛雪夢僵硬著身子，走了兩步後便立馬停了下來，從秦默冰的手心裏折騰而出，低吼道：“秦默冰，你要我走，我就得走；你要我回來，我就必須乖乖回來嗎？我還有沒有自主選擇權，還有沒有人身自由啊？”
“你在亂七八糟地說些什麽啊？”秦默冰瞪大了雙眼，從未聽見有人說過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尤其是女人！
洛雪夢憤憤然轉身，示意尹項和尹嬴攔下了秦默冰，然後扶住了一旁的公孫柔柔，道：“秦默冰，你也太小瞧我了！”
說罷，洛雪夢轉身對一旁受傷的街坊鞠躬行禮，道：“今日我顧瑤十分感謝諸位的仗義相助！顧瑤能認識你們，已經是我這一生的榮幸了！我稍後會命人送上慰問金，以示謝意。也希望各位街坊下次不要衝動行事，回王府，未必就是我的心思！”
洛雪夢餘光瞟向被尹家二兄弟攔下的秦默冰，便率先進了馬車，公孫柔柔一臉痛苦的表情，呻吟著也坐了進去，李四複又揚起了馬鞭，絕塵而去。
“阿夢……”秦默冰低喚了幾聲，奈何尹項死死攔住了他，秦默冰連一步都跨不出去。
“我勸王爺一句話，主子吃軟不吃硬。”宿風正欲上前，尹項便忽然鬆開了手，意味深長地在秦默冰耳邊低語道。
秦默冰微微一愣，會心地看了一眼尹項，憋紅著一張臉，二話不說轉身就回府。當他走過宿風身邊時，叮囑了幾句，身影便隱在了門後。
宿風便站出列來，道：“王爺有令，今日凡是受傷者，王府出資每人百兩以示賠償；未受傷者，則可獲得五十兩銀子。由王管家登記之後，散發給各位街坊。”
眾人嘴裏嘀嘀咕咕地圍了上來，紛紛纏著王管家討要公道。
宿風則有特意對李家、呂家和歐陽家的公子言道：“三位公子，今日王爺脾氣不是很好，說了些糊塗話，還望三位不要記在心裏。”
三人麵麵相覷，他們正值血氣方剛之際，每人心中都是不甘。
歐陽公子道：“我三人與阿瑤姑娘不過萍水相逢，尚且能成為知己，王爺乃阿瑤姑娘的枕邊人，想來應該是更懂阿瑤姑娘的心意才是！我三人隻盼著阿瑤姑娘能尋著自己的幸福，倘或王爺不好生珍惜，我們取而代之，還望王爺不要怪罪！”
話音甫落，三人拂袖而去。
尹項和尹嬴相視一眼，看著這裏已無自己什麽事情了，便準備回醉生夢死樓去。誰料，他們才走了兩步，就聽見有個女子在呼喚他們的名字。二人回頭看去，正是卓霖月。
“月姑娘！”尹嬴倒吸了一口冷氣，道，“你怎麽出來了？”
卓霖月努了努嘴，一旁的王管家和小廝都被街坊團團圍住了，宿風也早已經回了府裏麵，幾乎無人能注意到她偷偷跑了出來。
“我聽著外麵鬧起來了，便趕過來看看。看見二姐姐也在這裏，就趕快回去讓秦兒準備了些二姐姐平時愛吃的東西。”卓霖月說著就遞上來了一個食盒，和一封信，道，“姐姐被禁足了，出不了院子，剛剛寫好了信托我轉交給二姐姐。”
尹嬴點著頭接過了食盒和信。
卓霖月又匆忙回頭看了一眼人群擁擠處，急急忙忙從懷裏摸出了另一封粉色的信紙，道：“還有，因為二姐姐的事情，原先伺候她的丫鬟們都被軟禁了起來。采薇也無法出來，聽我說尹大哥也在外麵，便讓我轉交給你……”
尹嬴偷笑著看著尹項小心翼翼地接過了粉箋，卓霖月便來不及再說什麽，趁亂又回到了王府裏。
尹家二兄弟這才一路無話地趕回了醉生夢死樓。
“大哥，你先去看看這封信吧！”尹嬴笑道，“主子的東西，我一個人送過去就是了。”
尹項微微紅了臉，嘀咕了句“傻小子”便走到了一個僻靜處。
尹嬴則腳步輕快地繞到了後院，叩響了洛雪夢的閨門。
洛雪夢呆坐在書桌前，桌上胡亂扔著許多鎮紙，上麵寫滿了秦默冰的名字，可見洛雪夢的心慌意亂。連尹嬴何時放下了食盒，何時走到了自己跟前，她都不知道，直到尹嬴突然開口喚了一聲“主子”，洛雪夢才雙肩一顫，回過神來。
“怎麽走路都沒有聲音？”洛雪夢掩飾道。
尹嬴笑著說道：“是主子心思不在這裏……瞧，屬下給主子帶什麽好東西來了！”
洛雪夢瞟了一眼尹嬴手中的信，信封處寫有“洛雪夢親啟”，又有秦王府的印記，她便以為是秦默冰寫來的，隻說道：“我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