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人非
漆黑的營帳裏，久久回蕩著洛雪夢承認的那一聲“是”。
秦默冰忽然仰頭大笑，猶如空穀猿猴的叫聲，令人後背發冷。
突然，秦默冰的笑聲戛然而止。一陣青光躍過，秦默冰一手掐住了洛雪夢的下頜，道：“洛雪夢啊洛雪夢，說了老半天，結局還是這樣！你說本王不信任你，現在本王相信你，又能怎樣？女人……”
秦默冰說著，加重了手中的力度。洛雪夢也不反駁，尹嬴看著洛雪夢漲紅的一張臉，立馬出手打開了秦默冰，扶住了洛雪夢站穩。
“王爺，還是先聽主子說說！”尹嬴勸道，“這個人十句話裏有九句話是假的，王爺千萬不要中了夏侯桀的計啊！”
秦默冰惱羞成怒地吼道：“不用她說，本王當時已經真真切切地看在眼裏！依洛雪夢的性子，倘或是別人的強迫，她定是反抗到底！可當夏侯桀抱著她不放的時候，洛雪夢隻是接受卻沒有絲毫的反抗！洛雪夢，難道你要說本王看見的也是假的嗎？”
“不！”洛雪夢高昂著頭，眼眶裏似乎噙著淚水，倔強地說道，“你看見的，和他說的，都是真的！”
“主子！”尹嬴看著洛雪夢，心裏猶如打翻了調味瓶一般，但他始終不相信洛雪夢會和夏侯桀在一起！
洛雪夢轉眼看向尹嬴，勉強一笑道：“我很讓你失望對不對？”
“夠了，洛雪夢！”秦默冰吼道，“現在你這副樣子又是裝給誰看的？本王不想再見到你！”
說罷，秦默冰大發雷霆離去。
“主子，你先休息，明日回了王府，王爺消了氣，你再解釋解釋就好了。”
尹嬴扶著洛雪夢坐在了床上，拽起了一旁的周金丕，狠狠地說道：“明日跟我們回了王府，我看你還敢不敢亂說！”
“小的真的沒有胡說八道啊……”
“閉嘴！”
尹嬴拽著周金丕罵罵咧咧而去。
隨著他們腳步聲的漸行漸遠，營帳裏又再一次沉浸在了死寂中。窗外驟然之間又下起了傾盆大雨，清脆打在營帳之上。隱約間，還可聽見洛雪夢強忍不住，趴在床上的抽泣聲，還有她一顆心支離破碎的聲音。
她的淚，就像是此刻落在秦默冰營帳外的雨水，灑落在他的窗前，可是他卻總不能感覺到她心中的那股炙熱與寒冷。
她的淚，就像是此刻被夏侯桀飲進肚子裏的酒水，回味在他的唇齒間，玩弄在他的手中。
“陛下。”
一陣低沉渾厚的男聲，突然在夏侯桀的耳旁響起。晚宴上依舊歌舞升平，竟然沒人注意到何時走進了這樣的一個男人。
“事情，都妥當了？”夏侯桀斜靠在椅子上，十分愜意慵懶地玩弄著腰際的佩環。
男人恭敬地回道：“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洛雪夢看穿了卑職的伎倆，卑職……卑職一不小心反中了洛雪夢的算計，被迫承認了偷人之事並不存在。”
男人雖然有和周金丕說話相似的語氣，但樣貌與周金丕卻是天壤地別，而且門牙也是齊全的，臉上也沒有淤青和腫塊，尋常人等根本看不出是同一個人來。
夏侯桀並不意外，反而輕描淡寫地說道：“朕早就知道會這樣。洛雪夢這丫頭的鬼心思，多得是，你敗在她手上，也不為過。有些事情並不一定要真實存在，隻需要議論的人多了，它自然就存在了。”
男人點頭應下，道：“接下來的事，卑職便按照陛下所囑咐的，反咬了洛雪夢一口。”
“她，承認了？”夏侯桀稍稍來了興趣，問道。
“是的，洛雪夢承認了。”男人回道。
夏侯桀的眸子一亮，心中頓時歡暢了許多，一揮手，讚賞道：“你不愧是朕十二影煞中最厲害的易容高手！千麵戲子卓十一，朕賞賜你白銀千兩，找白眉毒人領賞去吧！”
“謝主隆恩！”卓十一行了行禮，便欲退下。
夏侯桀卻又忽然喚住了他，道：“朕叮囑你的事，你可都未曾越了規矩？”
“卑職不敢！”卓十一立馬單膝下跪，道，“卑職承認，洛雪夢吹彈可破的肌膚的確讓卑職動過心思，但有陛下的吩咐，卑職萬萬不敢碰她分毫！陛下是知道卑職的行事作風，若是卑職當真非禮了夢姑娘，定會毫不猶豫地撕下她的肉皮，作為卑職人皮麵具的材料，但洛雪夢能走能說，陛下便可知道卑職萬萬沒有碰過她！”
“朕就是一說而已。”夏侯桀滿意地揮了揮手，道，“你退下吧！”
卓十一這才領賞而去。
晚宴上春光旖旎，夏侯桀看在眼裏，心裏卻隻有洛雪夢一人。他滿意地一拍桌麵，大聲說道：“朕倦怠了，各位請繼續享樂！”
眾人醉醉醺醺地胡亂恭送了幾聲，複又倒在了美人的溫柔鄉裏。
今夜夏侯桀難得睡了一個好覺，夢裏麵都是洛雪夢的笑臉。即便是熟睡中，他的嘴角都掛著溫柔的笑意。
可洛雪夢並秦默冰，卻是各懷心事，一夜未眠。
次日天亮，秦默冰不曾向夏侯桀辭行，便打道回府了。
尹嬴急忙匯報說周金丕連夜溜掉了，洛雪夢也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反正這件事情，有沒有周金丕這個人，結果都是一樣的。
天還未亮之際，便有侍衛率先回到王府，通知王妃打點一切。如今臨近傍晚，王妃姚詩嫻並木菀雲、卓霖月等人，已然候在了王府大門口，遠遠地便看見了親王府的錦旗，便攜手迎上前來。
“王爺，怎麽沒幾天就回來了？”姚詩嫻站在秦默冰的馬車外，看著秦默冰一躍而下，便問道，“國君陛下秋闈狩獵，不總是長達兩三個月嗎？”
秦默冰隨口敷衍道：“身子不舒服，就早些回來了。”
“可要讓陳大夫過來瞧一瞧？”顧茵曼趕緊上前說道。
靜青也小步到秦默冰麵前，說道：“弱水姐姐三個月的刑罰還差一個月了，王爺能否尋思著法外開恩，讓弱水姐姐早早回來？如今弱水姐姐的纖纖玉手，已經被泡的……”
“二妹妹。”木菀雲迎上前去挽住了洛雪夢的手臂。
卓霖月也笑道：“秦兒特地做了好些二姐姐愛吃的……”
這一聲聲輕喚飄進了秦默冰的耳朵裏，靜青等人對他說的話，他便全然沒有聽進心裏去。
洛雪夢也隻是勉強笑著，走了沒幾步便對上了秦默冰犀利的目光。
“從今往後，洛雪夢不準出寢閣半步，外人無令不得入院！除貼身伺候的采薇和秦兒，洛雪夢身邊的丫鬟並小廝全部撤掉！”秦默冰說罷便拂袖而去。
眾人皆未回過神來，目光在洛雪夢和秦默冰之間流轉。
“洛雪夢終於也有今天了！”顧茵曼咬著牙說道。
靜青心裏也是歡欣鼓舞，翹著蘭花指拽著顧茵曼不住地耳語著。她消息靈通，一大早就聽聞了關於洛雪夢的流言蜚語，此刻眾人地目光上上下下不知道將洛雪夢打量了幾回。
“出去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木菀雲低眉問向洛雪夢，道，“在圍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王爺提早回來，還這般苛待於你，難道你們又吵架了？”
洛雪夢不答，隻想快些從一旁暗自嘲諷的目光下逃脫。
姚詩嫻看出了洛雪夢心中的不快，便揮手說道：“你們都散了去！”
“是！”各房小妾欠身行禮後退下，走過洛雪夢身邊時也有意無意發出嘲弄的笑聲。
姚詩嫻伴在洛雪夢身側，木菀雲與卓霖月走在她們身後，四人邁著小步向洛雪夢的寢閣走去。
“如若你不想說，我們也不會多問。”姚詩嫻溫婉一笑，道，“我相信憑借你的機智聰慧，再難的問題你也會迎刃而解的。”
洛雪夢不曾回話，隻是勉強點了點頭。心裏卻尋思著，以往是因為她有心為自己辯駁，而此次之事，幾番折騰下來，洛雪夢已經傷了心，根本無力為自己的辯解。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洛雪夢不禁想到了這句話，抬頭處，卻已經到了自己的寢閣外。
寢閣外駐守了四名侍衛，洛雪夢心裏不禁譏笑道：“秦默冰，至於嗎？”
姚詩嫻回頭看向木菀雲和卓霖月，三人心中也是不解。秦默冰素來很少這般行事，他與洛雪夢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至於動用侍衛監視把守嗎？
“你們回去吧。我沒事的。”洛雪夢看向身後的木菀雲和卓霖月，淺淺一笑。
木菀雲怎麽會相信她真的沒事，可礙於眼前耳目眾多，隻得與卓霖月和姚詩嫻兩人又叮囑了幾句，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洛雪夢目送她們遠去後，緩緩轉過身來，推開了前院大門。眼前雖是景物依舊，卻少了當日榮歸時候的熱鬧。她抬步緩緩向前走去，曾經豔紅如日的燈籠，如今在秋風的穿透之下，早就隻剩下光骨頭了。
沿著碧波緩緩行進，穿過走廊，洛雪夢連一個廊下通報的丫鬟都不曾見到。
“跑得還真不是一般的快！”洛雪夢無所謂地說著。
待走到後院後，原本熱鬧的院子裏，鋪滿了滿滿的落英。
洛雪夢看著滿眼凋敝的花樹，心中更是無邊蒼涼感概。當日初次相見，它是滿樹的紅花紅葉，承載著秦默冰對她的讚賞寵愛之情，如今它卻變作了黃花黃葉，而自己在秦默冰的心裏，是否也正是如這花樹一般的，變作了過眼的黃花？
“姑娘！”采薇噙著淚水，一路飛奔而來，緊緊抱住了洛雪夢。
秦兒也是淚如雨下，抱著洛雪夢不鬆手，道：“姑娘……姑娘……王爺他……”
“好了，不哭了！”洛雪夢反而安慰著她們。
還記得當初自己站在這個院子裏，前後簇擁了多少丫鬟，現如今，留在她身邊的，卻依舊是采薇和秦兒。連物已不是，更可況人麵全非呢？
“以後就我們主仆三人，過日子也安靜！”洛雪夢笑著扶著她們二人，用手絹輕輕拭去了她們眼角的淚水。
采薇吸了吸鼻子，也鼓勵地說道：“說的就是！不論在哪裏，過什麽樣的日子，奴婢隻要能跟在姑娘身邊，奴婢就心滿意足了！”
“奴婢原本是洗衣房裏卑賤的洗衣奴，能在這裏伺候姑娘，都是姑娘的恩賜！”秦兒用手背匆匆抹掉了臉上的淚，道，“隻要姑娘在，日子就是開心的，就是甜的！”
甜？說起甜，洛雪夢不禁又想起了最愛吃甜食的顧巧巧。
日子太苦了，吃了甜食，真的就可以變甜了嗎？
洛雪夢倏爾一笑，道：“找些甜食給我。”
秦兒一愣，回過神來便飛跑進了小廚房。
采薇則服侍著洛雪夢回到了裏屋坐下，剛剛沏好了一壺茶，秦兒便歡欣鼓舞地捧著托盤來了。
洛雪夢微微探身看去，都是自己平時很少的果脯蜜餞之類的。
“姑娘素來吃得少，小廚房裏備得也少。”秦兒趕緊說道，“姑娘先吃些，奴婢待會自己去通傳就是了。”
洛雪夢點了點頭，隨口吃了一枚醃製過白糖的葡萄幹。一股甜的膩人的味道，順勢鑽入了洛雪夢的身體裏。若是在以前，洛雪夢定會二話不說地吐出來，可此時此刻，她即便皺起了黛眉，卻依舊強撐著將葡萄幹吞了下去。
“姑娘……”秦兒愣愣地看著洛雪夢，看洛雪夢的臉色也知道她根本吃不下去。
可采薇卻揮了揮手，遞了個眼色，示意秦兒不要說話。
二人便靜悄悄地立在洛雪夢身側，看著洛雪夢吃了一枚又一枚，可就是不見洛雪夢說話。
“騙人！”洛雪夢看著手中的葡萄幹，眼眶裏不住的有晶瑩的淚水在打轉，“吃了這麽多，為什麽我的心還是澀的？為什麽我的生活還是這麽的苦！顧巧巧，你騙我！”
說罷，洛雪夢猛地一掌就抓起了一把葡萄幹塞進了自己的嘴裏。
如果一粒不甜，那麽吃這麽多總該是甜的了吧？
“姑娘！姑娘快別吃了！”采薇疾步上前，趕忙拽著洛雪夢的手腕。
秦兒也搶過了碟盤，將甜食全部倒在了地上。
洛雪夢一陣幹咳，將嗓子裏的葡萄幹全部都吐了出來。采薇拍著洛雪夢的背，秦兒急急忙忙地倒了水給洛雪夢，見洛雪夢止了咳，她二人才鬆了勁兒。
洛雪夢包著眼淚，趴在桌上，喃喃自語地吟誦道：“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