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遺帕
秦默冰放走了鐵命之後，朝幽篁竹林的方向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不知思索了什麽，又朝反方向走去。宿風原是不解，看著秦默冰兜了一個大圈子，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去哪裏。
片刻，秦默冰佯裝無意地說了幾句“天氣真好”之類的話，目光就暗暗瞟向了酣夢小築，可洛雪夢與木菀雲早已不在此處了。此時他的心情，好像鬆了一口氣，又好像緊了一口氣。
宿風尾隨在秦默冰身後，看出了秦默冰的心思，便小聲說道：“這幾日王爺一直躲著夢姑娘，今日若是想見了，大可去夢姑娘的寢閣，想來夢姑娘也已經回去了。”
“你哪隻眼睛看出本王躲著那個女人了？還看出了本王想她？怎麽可能！”秦默冰的鼻息間冷冷地哼了一聲，道，“本王隻是想著酣夢小築的秋景不錯，所以專程來看看而已。”
宿風垂手侍立，不再言語。
秦默冰一身深藍色素麵錦鍛袍子立在酣夢小築，池水隨風飄起了陣陣涼意，帶著秦默冰恍惚的心思不知吹向了何處。
他忽的記起，那日聽見夏侯桀信誓旦旦地要立洛雪夢為皇後，一顆心便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死死地捏住擠壓，強大的窒息感壓迫著他猶如五馬分屍一般的劇痛。
這種感覺，讓他突然想起了楚惜昭離開自己投入了夏侯桀懷抱的那一刻。雖然這一切都是他自己親手造成的，但是那一刻的悲，絲毫不亞於當他得知夏侯桀看中洛雪夢之後的痛。
為何？究竟為何會因為洛雪夢，平靜了多年的心又再次疼痛不止？
他總是患得患失，覺得洛雪夢也會有一日睡在夏侯桀的身旁，她的唇印會烙印在夏侯桀的胸脯之上，她還會成為夏侯桀孩子的母後！
他會失去洛雪夢，徹底失去她！
想至此，秦默冰的心突然感受到一陣冰涼又空洞的感覺，仿佛有人掏走了他的一塊心頭肉。奇怪，太奇怪了！他秦默冰怎麽會因為可能會失去的一個女人，而感覺到害怕與孤獨？即便是當初的楚惜昭，秦默冰也都不曾懷著這樣的心情。
為何？究竟為何？
對了，一定是因為洛雪夢是飄渺道人所指的貴人，本王才會這樣害怕的。秦默冰在心裏如是安慰著自己，因為害怕洛雪夢成為了夏侯桀的得力助手，削弱了自己起兵造反的實力，他才會這般誠惶誠恐。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秦默冰嘴裏喃喃自語道，“也隻會是這樣。”
“你快去看看，我的東西是不是掉在那裏麵了？”
清喉嬌囀，女子清脆的嗓音隨風飄進了秦默冰的耳裏，他不由得一顫，仿佛是被電流擊過全身一般，渾身麻酥酥的。
他緩緩轉頭看去，樹林凋敝間，初秋的紅葉帶著粉嫩為背景，洛雪夢踏著金葉款款而來，臉帶笑意，眼彎如月。仿佛是踏著金色祥雲，手捧瑤池仙桃的驚鴻仙子一般。
蕭瑟的秋風，隻因帶著洛雪夢身上的蘭薰桂馥，也變得暖香了些許。
秦默冰真想上前摟過她的細腰，可手臂剛剛一抬，秦默冰就回過神來，怎麽看見洛雪夢就這麽失態了？不過就是可以協助自己成就大業的女子而已，他犯得著如此忘情嗎？
他趕忙輕咳了兩聲，宿風解意，便對遠處的洛雪夢喚道：“王爺在此。”
洛雪夢聽罷，立馬就收斂了笑意，示意秦兒上前，自己則留在了原地。
秦兒疾走上來，向秦默冰欠身行禮，恭敬地說道：“姑娘的一方手帕不見了，恐是留在了此處。原不打緊，但手帕是女子貼身之物，怕被外人拾取，落了口實，就不好了。所以姑娘特派奴婢前來，尋找一番。”
秦默冰揮了揮手，掀開了衣袍坐了下來，道：“本王來時，不曾見過手帕，你就這樣回了她。”
秦兒猶豫了一番，目光打量著地下，支支吾吾道：“這……”
“沒規矩！王爺的話，你還敢質疑？還不趕緊照做！”宿風喝道。
秦兒漲得臉通紅，急急忙忙地行禮就退下了。
秦默冰遠遠地望著洛雪夢嘟著嘴，不滿地瞪了自己一眼，好像要上前爭論，最終卻拂袖而去。
秦默冰的心裏反而隱隱沾沾自喜，卻又帶著失落，他還真想洛雪夢能衝上來與他吵上一兩句的。他看著洛雪夢走後，示意宿風，宿風便彎腰在酣夢小築的角落裏，找到了一方以天水碧料子製成的手帕。
秦默冰接過手帕，細看上麵針腳稀疏地繡了一朵花，好似是海棠，又好似是茶花。他不禁暗笑，就這鍾手藝的手帕虧這個丫頭還能帶出門來，這樣生疏的繡工，隻怕是男子拾得了手帕，也會唬得順手就丟了。
想罷，秦默冰起身，小心嗬護地將手帕放於懷中衣襟處，揚長而去。
回到幽篁竹林的書房後，秦默冰呆坐了一會兒。
他心裏思忖著，如果夏侯桀已經派遣鐵命時刻監視洛雪夢的話，隻怕夏侯桀當真是勢在必得。而他是絕對不允許，楚惜昭之事再度上演！既然眾人都說，他不懂女人心，那他何不就學著去懂？隻要能留下洛雪夢，輔助自己成就大業，那麽也是值得的。
想罷，秦默冰就派宿風去喚洛雪夢來。
此刻，洛雪夢一副不情願的模樣，已經站在了書房裏。
“不是說這裏是閑人免進，幹嘛隔三差五地就把我叫來這裏？”洛雪夢瞪了秦默冰一眼，看著他放在書桌上的手帕，又補道，“我就知道，這手帕，一定被你撿了，還給我！”
秦默冰看著手中的書，連眸子都懶得抬。
“我說還給我！”洛雪夢伸出右手，手心向上。
奈何秦默冰還是無動於衷，洛雪夢急了，兩三步衝上前，一巴掌就蓋在手帕上，正欲取回，哪知秦默冰突然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順勢一帶勁，就把洛雪夢拽到了懷裏。
洛雪夢來不及抓過手帕，反而揪住了秦默冰胸口的衣襟。
“原來，你已經迫不及待了？”秦默冰嘴角一抹壞笑，便要索取香吻。
洛雪夢掙脫不出，隻得扭過了頭去，躲開了秦默冰，嘴裏還狠狠地說道：“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秦默冰大笑一聲，道：“本王不就是想著連著多日，你都不曾采陽補陰，本王擔心你守不住寂寞啊！尤其是像本王這般強勁有力的，隻怕別的男人都滿足不了你了。”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這般不要臉的！”洛雪夢紅著一張臉，咒罵著，從秦默冰的懷裏掙脫而出，抓過桌上的手帕，就要飛步而去。
秦默冰不疾不徐地站起身來，說道：“尹嬴來見過本王，你不想知道嗎？”
洛雪夢趕忙轉過身來，道：“尹項是不是康複了？采薇可以回來了嗎？他為什麽不來見我？”
秦默冰點了點頭，邁著步子慢慢走向了洛雪夢，笑道：“他想見你，可是本王不肯。本王的愛妾，怎能這般拋頭露麵？別的男人說想見，就能見的？”
“你限製我的自由，現在還限製別人的自由！”洛雪夢咬牙切齒地低吼著。
秦默冰倒也不生氣，隻是伸出食指輕輕壓在了洛雪夢的紅唇上，低聲道：“噓！小聲點。免得本王一時想不起來，尹嬴來見本王，說了些什麽了。”
洛雪夢別過了臉去，嘟嚷道：“采薇究竟什麽時候可以回來？”
“尹嬴邀請本王與你，去他們的院子吃晚膳，為了慶祝尹項的痊愈，也是為了報答采薇的照顧之恩，不知你可賞臉？反正，本王已經答應了。”
洛雪夢扭過頭來，不在乎地回道：“為了采薇和……我當然要去。”
“為了采薇和誰？”秦默冰追問道。
洛雪夢故意不回答，到了嘴邊的“你”字又咽了回去。
她心裏偷偷想著，自己隻是說的順嘴了，她是為了采薇和西曌國的百姓而去的，如果能搞清楚尹家兄弟的背景，收為王府之人，最後還是為百姓造福的，所以根本算不上是為了秦默冰。
“當然是為了我自己！我被禁足在王府裏，煩悶了，想出去走走，這不是很好的機會嗎？”洛雪夢狡辯道。
秦默冰卻突然從洛雪夢的手中抽回了手帕，得意洋洋地說道：“這手帕，本王很喜歡，就當是送給本王的好了。你且先回去梳洗一番，本王自會派人來叫你。”
洛雪夢哪裏肯依，又試著與秦默冰爭奪手帕，奈何秦默冰高高舉著，洛雪夢根本搶不到，隻得狠狠踹了秦默冰一腳，賭氣而去。
宿風隨後進來，難得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道：“王爺今日，似與往日不同？”
秦默冰將手帕放回了懷裏，嘴角不自覺地笑了起來，道，“你說什麽？”
宿風神秘一笑，搖了搖頭，道：“屬下在問，可是現在就去備馬車？”
秦默冰點頭示意，宿風便退下了。
竹林深處傳來沙沙聲，書房的茜紗窗半開半關，秦默冰立於窗下，不禁又從懷裏掏出了洛雪夢的手帕，凝神了片刻，淡淡地自言自語道：“冷落了多日，終於肯與本王說話了。”
洛雪夢悶悶地穿過了幽篁竹林，三番五次地回頭看去，心裏不禁納悶，今日的秦默冰，總是說不上來有哪裏不對勁。可怎麽，自己反倒還不生氣來著呢？
且說洛雪夢回到寢閣後，就命秦兒做了很多采薇平時最愛吃的糕點，又吩咐人將采薇的房間重新收拾了一道，這才緊趕慢趕地來到王府大門，坐上了一輛尋常的黑漆齊頭平頂的馬車。
洛雪夢掀起馬車的簾子，看著秦默冰已經端坐在裏麵，似乎正在閉目養神，便回頭問道：“隻有一輛馬車嗎？”
一旁的隨從應道：“是。”
洛雪夢隻得撇著嘴，勉強地挨著秦默冰坐下，兩人皆不言語。
馬車起步時突然一揚，洛雪夢不曾坐穩，便由著慣性要倒下去了，幸好秦默冰眼疾手快，立馬抱住了洛雪夢，淡淡笑道：“看來愛妾不管是騎馬還是坐馬車，都喜歡依偎在本王的懷裏。”
“少廢話！”洛雪夢整了整衣裳，小心扶持著馬車的窗框，翻了一個白眼。
秦默冰深呼吸了一口氣，道：“你喜歡吃什麽？”
“白玉馬蹄糕。”
“那喜歡什麽顏色？”
“紫色。”
“可有喜歡的……”
“秦默冰，你現在當起狗仔了嗎？”洛雪夢轉過身來，喊道，“問東問西的，幹嘛啊？”
秦默冰詭異的一笑，道：“你不是說本王不懂女人心嗎？本王現在願意去懂一懂。”
洛雪夢一愣，顯然是沒有想到，秦默冰居然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她心中先是一喜，卻又突然陰沉下一張臉，道：“還不是因為把我當做替身了。”
“你知道楚惜昭的事情了？”秦默冰也收斂了笑意，眼神裏微微不安。
洛雪夢點了點頭，撅著嘴道：“你那天叫我惜昭，後來我就聽別人說了。”
“你和她，完全不像。”
洛雪夢聽著轉過身來，水靈靈的大眼睛眨巴著，道：“真的嗎？”
“她性子安靜沉穩，平時本王說東，她絕對不會往西。而你……”秦默冰故意拖長的聲音，道，“你的性子急躁浮動，本王隻要說東，你絕對往西！但貴在機智敏捷，深謀遠慮，倒也更勝一籌！”
洛雪夢聽了半晌，隻一句“更勝一籌”，她的心裏就開了花，漸漸揮散了自己是替身的陰影，嘴裏依舊逞強地說道：“我看你是在誇她貶我！”
“你在吃醋嗎？”秦默冰得意地笑著。
洛雪夢卻是一瞪，以背對秦默冰，沒好氣地說道：“為你吃醋，絕不是我洛雪夢！”
秦默冰聽著淡淡地閉上了眼睛，嘴角依舊掛著淺笑。
洛雪夢不再言語，左手托著腮，也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
宿風駕車，自是聽得清清楚楚，心裏琢磨著“不是冤家不聚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