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0860 睥睨大唐235
獨孤峰道:“臘月時,李淵就派李神通率過萬大軍,到黎陽與李世績會合,增加黎陽兵力,對抗我們三方勢力。”
焱飛煌想起當日在洛陽扮成突厥高手模樣,偷襲他的李神通,心忖難怪在長安沒見到這個人影,原來早就被派出來了。
獨孤峰繼續道:“若我們三方真要取下黎陽,便是再多幾萬唐軍,也無多大作用。不過李世績確不簡單,他精通軍事兵法,看通夏軍與我們互相猜疑,少帥軍的擴張方向一直都是向南,因此棄我們不顧,采北攻南防的策略,既在戰略上采取主動,又不至使黎陽空虛。”
黎陽位於洛陽和彭梁東北,樂壽西南,故南防是指應付沈落雁與少帥軍,北攻則針對竇建德。寇仲與沈落雁簡單商量後,遂在籌備軍備的同時,南下與剛剛歸附的林士宏夾擊退守餘杭,死守丹陽,拒絕投降的沈家父子以及輔公祏,皆因有洛陽、襄陽、九江這條橫跨長江,連通南北兩大水道的戰線頂在前麵,他可安心統一這戰線以後的所有領地,爭取可以趕上最後的大決戰。隻這一招高明的策略,已可見他天生軍事統帥才能之一斑。
獨孤峰的聲音再次響起,道:“飛煌離開洛陽後七天,李神通首先率軍攻占黎陽以北竇建德的趙州,竇建德大怒親率五萬精兵南下,收複趙州,李神通損失慘重,倉皇退返黎陽,令李世績北攻南防的策略頓成泡影。現今竇建德正密鑼緊鼓強攻黎陽,一旦黎陽這座孤城淪陷,竇建德可望於短時間內廓清入關之路。”
焱飛煌歎道:“那等若迫李世民提早出關,又或是迫我們先展開對潼關的進攻,無論哪種猜想實現,對於竇建德來說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獨孤峰道:“你完全不必擔心,竇建德抑或是李唐,乃至其他勢力,越看低我們越好,他們若是知道經過魯大師秘密研究,我們已建立起一支機動性和作戰力強大的水師,必定嘔血。李唐不可能輕易出關,在這段日子裏,我們的艦艇數目將會不住增加,隻要半年時間,船隊足可稱霸黃河長江流域,對抗李閥的龐大船隊更不在話下。何況李世績並不是那麽易吃,且黎陽城防堅固,竇建德要攻陷它絕非易事。這些消息都是被我派去暫時駐守虎牢的策兒傳回來的。”
提及這一直對他沒有好感的大舅哥,焱飛煌想起沈落雁昨晚匯報情況時說過的話,愕然道:“聽落雁說嶽父在春節後將大舅哥革職,投閑置散在家,這又是什麽原因?”
獨孤峰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恰好此時工地已準備開飯,有人熱情過來邀請二人參加。焱飛煌樂得與民同樂,與獨孤峰一起加入工地飯局。大碗喝酒,大口嚼肉,間或吼上幾嗓子,有別於平時餐桌上的感覺,卻教焱飛煌回味不已。
飯後,二人與眾工人告別,獨孤峰帶著焱飛煌向自己府邸走去,說尤楚紅要見見他。
進入獨孤府,所有守衛和下人們都以一種發自內心的景仰神色偷瞧焱飛煌,可見他雖無半分實權,實際上已通過個人實力成為洛陽的精神象征。
獨孤峰歎道:“鳳兒昨晚回來住了一晚,已將長安事情全部說給我與娘聽,飛煌做得很好,你現今是洛陽軍精神上的支柱,凡事再不能隻憑一己的好惡,必須為大局著想。”
焱飛煌知他是在告誡自己北上做事不可太過火,立即點頭稱是。
獨孤峰長笑了笑道:“飛煌做事雖是無法無天,卻能聽進任何人所說的道理,實是難得,我獨孤峰得婿如此,尚有何求。”
說完,眼中再次閃過一絲黯然。
直覺告訴焱飛煌:他剛剛心裏將兒子與女婿對比了一番,結果自是表現今臉上。
獨孤鳳聽下人回報,已迎了出來,纏在二人胳膊上,三人步入會客廳。
經過焱飛煌奇力慣體,尤楚紅不但沉屙盡去,功力再度提升,且樣貌也恢複至四十歲不到的模樣,高貴大方,難怪當年王薄會那樣迷戀她。此刻,她端坐座上,一身華服的獨孤策垂頭立在下首,踏進房門,一股絕世高手獨有的氣息衝擊著焱飛煌的靈識,他行禮後道:“嬤嬤功力大勝從前,可喜可賀,這天下又多了一位絕代大宗師。”
尤楚紅微笑請幾人入座。
飲過香茗後,尤楚紅慈愛地望了一眼膩在焱飛煌身邊的獨孤鳳,歎道:“飛煌在長安大展拳腳,先挫佛門四大聖僧,再廢武尊,為洛陽軍爭得無上榮譽,你此次塞外之行可放心而去,不必擔心這裏。”
獨孤鳳甜聲道:“李唐出關一戰,嬤嬤也要上陣,大哥確不必擔心。”
焱飛煌含笑頜首。
獨孤峰突然大喝一聲:“孽子,還不過來給你妹夫請罪!”
獨孤策身軀一顫,來到焱飛煌麵前垂頭跪倒,大氣都不敢喘地道:“我知錯了,請妹夫任意責罰。”
焱飛煌與獨孤鳳大眼瞪小眼,再齊齊望向獨孤峰與尤楚紅。
尤楚紅長歎一聲,別過頭去。
獨孤峰痛心疾首地道:“這孽子與李元吉勾結,欲害賢婿,若非我春節時發覺到他的不對勁,他還不知要錯到什麽時候,我獨孤家很可能會毀在他手上。”
獨孤策跪在那裏,一言不發,哆嗦個不停。
對著焱飛煌與獨孤鳳不解的目光,獨孤峰長籲了口氣,繼續道:“鳳兒莫怪為父昨晚沒對你講起此事。”
接著手指獨孤策道:“他都對我坦白了,自從飛煌與鳳兒關係確定後,香家暗中派人以女色媚惑他,他意誌薄弱,且嫉妒飛煌,因此心甘情願為香家提供洛陽一舉一動的消息。玉華的事便是他泄露給李元吉的。”
焱飛煌目光轉冷,他想起去年在成都時,李元吉曾向解暉透露宋玉華所在之事,當時隻以為是巧合,李元吉故意栽贓,哪知事實並非如此,由當時尚未垮台的香家與楊虛彥的關係,楊虛彥又與李元吉沆瀣一氣推測,而香家如今已垮台,餘孽自然會擇主侍之,李元吉是最好的人選,獨孤峰應該早推測出這一切,李元吉當時該是沒有確鑿的證據,因此無法勸服解暉,那麽……
他心思電轉,想到後來再因宋玉華而使解暉下定支持李唐,立即問道:“莫非巴蜀決定支持李唐,最大的功臣是李元吉?”
獨孤峰何等老辣,立即把握到他問題所指,道:“解暉確實以兒媳婦之事為借口,煽動巴蜀各大勢力歸降李唐,這孽子對我坦白說他曾在年前派丫鬟故意接近玉華,盜取玉華練字的筆跡,再交給香家餘孽,我想你的說法可能性最大。”
焱飛煌心忖難道我錯怪了師妃暄?
獨孤峰繼續道:“被我發現後,這孽子沒有隱瞞,都說了出來,我與娘著他假裝與香家餘孽繼續合作,四日前,那人交給他一罐酒,要他在飛煌回到洛陽後找機會使你飲下,經過一番鬥智,這孽子從那人處打聽出飛煌已中了一種無藥可解的巨毒,平常時並不會發作,隻有在遇到另外一種無毒的草藥才會激起毒性。”
說到這裏,他停頓一下,聲色俱厲地對獨孤策喝道:“哼!若早告知你,飛煌的身體是百毒不侵的,你還敢胡來嗎!來人,給我拉下去砍了!”
門外立即撲進兩名膘悍的侍衛,他們的腳步沉著有力,對獨孤策來說,不啻為一種催命符,他嚇得再無力氣跪倒,渾身癱軟地哭求道:“爹,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獨孤峰側過頭去,不再理他。獨孤鳳則是花容失色,目帶哀求地望向冷眼盯著獨孤策的焱飛煌。
尤楚紅重重地咳了一聲,那兩名侍衛一陣耳鳴,立即停下腳步。隻聽她歎道:“若非是他通風報信,巴蜀不可能這樣快就決定支持李唐,這孽子罪大惡極,絕不可輕饒。”
說到這裏,她走出席位,對焱飛煌跪倒道:“但獨孤家隻這一脈香火,老身無顏求飛煌寬恕他,隻求饒他一命,其他罪責就由老身帶領,我年紀大了,不能忍心看獨孤家絕後,飛煌不是心軟之人,給我一個痛快即可。”
座上三人大驚,立即過來扶起他,獨孤峰痛心地道:“娘,你這又是何苦,你沉屙已去,至少還能活上幾十年,犯不著為這丟盡我獨孤家門風的孽子求情。”
焱飛煌心中一陣苦笑:自己確實不是心軟之人,獨孤策同樣死有餘辜,可對著小臉煞白,眼返淚光哀求他的獨孤鳳和眼前這要以命換命的長輩,他卻是狠不下心來,更不知該如何處置獨孤策才好。
若沒有親屬關係,焱飛煌可以毫不猶豫地一掌斃掉獨孤策,但他此刻竟無法下手。他頭一次生出世情累人的感覺。他一直避免與李秀寧過度親密,為的便是不想要自己將來難做,可他實際已牽扯進濁世中,各種感情紐帶,都在無形製約著他的行動。入世以來,沒有哪一刻比眼前更令他躑躅。
獨孤峰是個眼光長遠的梟雄,為保家族,他必須對自己的兒子下狠手,否則難以交代,實際上他完全可以隱瞞此事,那樣就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混過去,李唐就算真是以這樣惡毒的手法害焱飛煌,也絕不會成功,因為任何毒藥都無法對焱飛煌的身體產生作用。他坦白出來,說到底還是因為喜歡焱飛煌這個女婿。
焱飛煌揮手著那兩名侍衛退下,再輕輕地為獨孤鳳拭幹眼淚,無奈歎道:“老實說,我確實想殺掉大舅哥,可事實已經發生,殺掉他亦於事無補,難得嶽父這樣坦白,此事就算了吧!”
幾人皆可聽出他話語中的心灰意冷,他並非對獨孤策失望,因為獨孤策還不配,他是對自己失望,因為沒能由始至終地貫徹自己的原則。
世上任何思想或是觀念太過執著,就會入魔。焱飛煌的原則性強至別人無法理解,這從某種角度來說,不也是入魔嗎!
入世者,有誰可真正逃過“情”之一字的牽絆,此“情”自然非是單純指令人纏綿繾綣的兒女之情,而是親情、友情、愛情都包含在內的“情”大丈夫立身處事,堅持原則固然重要,但分寸的掌握同樣不容忽視,俗語有雲“法律不外乎人情”某種程度上便是在指身處複雜的人脈關係網絡中人的無奈。
焱飛煌想通一切,精神大震,請幾人入座。
獨孤策保住一命,哭得一塌糊塗,依舊跪在地上。
尤楚紅回到上座,手中綠芒暴閃,襲向獨孤策。
清脆的骨裂聲響起,獨孤策左臂被生生敲碎卸下,傷口處隻有絲絲血跡。
尤楚紅火候把握精準,道:“就廢他一臂,算是懲罰吧!以後你要用一輩子為自己的過錯來贖罪,知道嗎!”
她後麵半句聲色疾厲,自是對獨孤策說的。
獨孤策也算了得,麵色蒼白,再無血色,額頭冷汗直流,咬牙不叫出聲來,點頭立誓。
焱飛煌暗道嬤嬤怎麽跟馬榮成似的,喜歡玩“斷臂”獨孤鳳始終擔心兄長,立即喊來下人,扶獨孤策出去歇息。獨孤峰恨聲道:“這孽子意誌薄弱,固然可恨,李唐人亦同樣可恨,竟以這樣下作的手法加害飛煌,異日戰場上若不教他們大吃苦頭,難消我心頭之恨。”
尤楚紅道:“峰兒心浮氣噪,先冷靜下來再說。”
接著轉向焱飛煌問道:“飛煌怎會中毒的?莫非是飲食中未加注意?”
從獨孤峰的話裏,焱飛煌聽出李唐用的是一種高明的混毒方法,這種高深手法應該來自魔門擅長用毒的尹祖文或是大明尊教,這兩方人對他都是恨之入骨,隻可惜,這最後的手段也起不到絲毫作用,於是微笑了笑道:“應該如嬤嬤所猜那樣吧,這份‘情’,我定要好好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