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00848 睥睨大唐223
一行人再沒多說話,不消片刻,已來到分隔宮城和王城的橫貫廣場。
除夕夜宴尚未開始,一切已準備就緒。首先令人眼前一亮的,是橫貫廣場正中的位置搭起一個高達十五丈的燈輪,纏著五顏六色的絲綢錦緞,懸掛著無數盞花燈,光耀廣場龐大的空間,有如霞光萬道的七彩光樹,令排列兩旁的彩燈亦要光華被奪。
在進入宮城的承天門兩旁,左右各搭起一座高達二十丈的鞭炮塔,可想像點燃起來火閃炮爆、絢燦熱烈的氣氛情景。
第一次享受新年氣氛的焱飛煌與未來過中土的蓮柔立即看得目瞪口呆。
韋憐香一行人施禮後離去。
焱飛煌與蓮柔邊走邊欣賞,不斷地發出驚歎。
橫貫廣場此時聚集以千計的賓客,以唐室官員和家眷為主,亦有本地的大商賈和外地來的使節及胡商,遠比當日歡迎焱飛煌的排場要大。寬闊的廣場上,人們三五成群,與相熟的人敘話閑聊著。無論是宮女官眷、又或歌舞伎,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衣羅綺,曳錦繡,耀珠翠,施香粉,衣香繽景,為除夕夜宴平添無限溫柔姿采。分布在天街與廣場接口處的兩隊樂隊早落力演奏,重複太平樂、除夕樂等著名喜慶的曲調,簫韶同響,鍾鼓齊鳴,鍾鼓齊鳴,充滿除夕元旦間送舊迎新的氣氛。
“焱兄與公主來晚了!”
李世民洪亮的聲音將二人注意力吸引過去,就見身著華服的李世民從左後放一群人中走了出來,跟在他身後的竟是久違了的歐陽希夷與嘎多。多日不見,嘎多整個人比從前更為精神,修為似乎也有提升。
焱飛煌對李世民拱手道:“世民兄客氣了!”
說完前踏一步,伸出兩手,歐陽希夷與嘎多默契地與他的大手緊握在一起,三人隻是相視一笑,並未開口。
李世民眼中閃過冷色,他對嘎多的身手和灑脫性情很是欣賞,正在想方設法地拉攏他,誰知他與焱飛煌不但是舊識,恐怕交情還不簡單。
這兵荒馬亂、勾心鬥角的時代裏,焱飛煌的朋友極少,除宋師道、雙龍、侯希白、跋鋒寒外,他隻欣賞嘎多和劉黑闥,雖然與他們見麵次數不多,甚至與嘎多最初還是情敵,以命相搏過,卻毫不影響焱飛煌欣賞他。
李世民大笑一聲,道:“原來焱兄與嘎多兄竟是舊識,如此甚好。”
焱飛煌裝模作樣地道:“是了,你們怎麽會在一起的?”
被勾起兄弟相殘回憶的李世民麵色黯淡,瞬間恢複正常,將遭遇講了出來,感慨道:“今日若無嶽老、夷老和嘎多兄,恐怕世民無命享受春節宴會了。”
歐陽希夷與嘎多連忙客氣,李世民歎道:“昨晚世民觀星,見昴宿光華大盛,就已覺不妥,誰知果真是大凶之罩。”
焱飛煌心中失笑:這不正是聞采婷說過的話嗎?突然想到昨晚見昴日雞後,就被石之軒算計,焱飛煌暗忖迷信這東西真是害人,連自己都有點相信了。
毫不顧忌外人的古怪眼色,藕臂一直緊纏焱飛煌胳膊的蓮柔好奇地盯著嘎多良久,嬌笑了笑道:“我們可是同鄉呢!你的漢語說得竟比人家還要好。”
此刻,又一群官宦貴族模樣的人走了過來,李世民對幾人歉然一笑,迎了上去,紛紛接受來賀,隻看這等形勢,便曉得李世民甚得攬戴,並不因建成、元吉的排擠而要故意疏遠他。
歐陽希夷來到焱飛煌身側,低聲道:“宴會時,焱兄弟勿要讓王兄太難堪。”
焱飛煌奇道:“夷老可否說詳細一些?”
歐陽希夷歎道:“王兄今趟接受李淵邀請,前來為李唐造勢,而且……而且我們來的路上遇到梵齋主一行人,梵齋主單獨與王兄談了半個多時辰方告辭。老夫推測宴會時王兄恐怕會發難,我深知焱兄弟一家人的學識,因此還請留他幾分臉麵。”
焱飛煌劍眉一皺即緩,微笑應允,歐陽希夷用力拍了他肩膀幾下,轉身走向遠處的人群。
嘎多道:“恭喜焱兄與婠小姐共結連理。”
看他沒一分嫉妒,發自真心祝福的模樣,焱飛煌笑了笑道:“嘎多兄不怪我濫情嗎?我可是奪了你的心頭所愛。”
嘎多失笑了笑道:“焱兄不必試探我了,小弟剛剛已見過婠小姐,我知她心裏隻有你,既然你們兩情相悅,何必在乎外人的看法,而且我也……嘿!”
焱飛煌對他拿得起,放得下的灑脫性情更加欣賞,道:“看嘎多兄的樣子,該是找到了另一半?”
嘎多微笑點頭,焱飛煌又問起他為何會出現今這裏,嘎多悵然道:“嘎姓在西域原是大族,後來受戰亂影響而滅族,我那時正在外學武,歸家時隻有先叔父一人還有一口氣,其後我奉他遺命,到中原來找一位失散多年的族妹,一直也沒消息,想來她早該是死了,誰知在返回西域的路上竟救下了世民兄。”
焱飛煌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他們二人都是不擅言辭之人,交友貴在交心,不需要多餘的語言,嘎多已可感覺到焱飛煌的擔憂,於是回以微笑。
“當!當!當!”
廷宴的鍾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在近臣妃嬪和建成、世民、元吉三子陪同下,鼓樂喧天聲中,李淵頭戴龍冠,身穿皇袍,登上承天門樓,接受群臣賓客的祝賀,並說了一番應節的話。便場的氣氛立時沸騰起來,當李淵從門樓退回太極宮,各類表演隨即開始。有資格的人則魚貫往太極殿赴廷宴。
夜宴席位依舊與上次大抵相同,隻不過在主席的配席處,加了四個貴賓席位,焱飛煌與嘎多是最後進入大殿的,隻見畢玄、蓋蘇文、王通、尚秀芳四人正端坐在那三個席位上交頭接耳,連畢玄都麵帶笑意,可見尚秀芳魅力之大。
嘎多被長孫無忌請過去同坐,想來該是李世民安排的。
與焱飛煌同席的除了歐陽希夷外,其他人幾乎都不認識。歐陽希夷雖是陪王通同來,此舉卻在表明他對焱飛煌的欣賞。
望了一眼坐在遠處席位上的諸位夫人,焱飛煌與他們點頭示意。十幾女圍坐一席,令整個大堂都失去了光彩,不過隻招來女人羨慕的神色,沒有男人敢多看一眼,隻因主座上的祝玉妍如一尊散發著無形殺氣的冰冷雕像,任何人若敢以猥褻眼神望過去,恐怕立刻就要遭殃。
鍾聲再響,李淵率領尹德妃與張婕妤、三子和皇親國戚進場,一行浩浩蕩蕩的近百人,依尊卑之序入殿,李建成後是李世民,接著是李元吉,最後是李南天等李閥成員,連貴妃可能因身懷六甲,故不方便出現今這種場合。
祝酒三通,李淵再說一番請各人不用拘禮、佳節盡歡的話後,百多名歌舞伎在紀倩的領導下從主席兩側的後殿門彩蝶般飄出來,在悠揚的鼓樂聲中,載歌載舞。最中心的紀倩份外迷人,在眾多歌舞伎的襯托下,尤能顯得她出眾的曼妙姿態。眾女和唱下,她輕歌曼舞,聲音甜美,雖及不上尚秀芳獨特出眾的風格,亦另有一番動人的韻味,難怪能成為長安最紅的名伎。
一曲既罷,當殿內燈火重明時,眾舞伎已從來路退出殿外,喝采聲震殿響起。
李建成邊鼓掌,邊向尚秀芳道:“秀芳大家編的這場舞曲,確是精采絕倫,曲境空靈幽雅,大氣磅礴,卻教人生不出與此節日氣氛不符的感覺,令人佩服。”
眾人紛紛附和,尚秀芳連忙謙讓。
此時宮女流水般把佳肴美饌奉上席來,眾人開始互相祝酒,氣氛更顯熱鬧。
酒過三巡,李建成再度向天策府“挑戰”焱飛煌還在納悶李建成為何如此猖狂時,嘎多竟作為李世民的客卿,來到場中,與自同寇仲一戰後,就潛心悟刀的可達誌遙遙相對。
焱飛煌暗罵李世民定是在利用淳樸的嘎多,隨即他明白到李建成為何剛剛偷襲李世民不成,此刻還敢如此放肆。他這樣做,正是向李淵表明他與此事無關,若他一副惴惴不安、做賊心虛的模樣,定招懷疑,反是他如往日般狂妄,反倒使人生不出懷疑,顯出他的清白。
他思索的當兒,場中比鬥已經開始,兩個武學狂人的戰鬥瞬間就已結束,二人不分輸贏,平分秋色。但細心人都看出嘎多沒盡全力,太子黨其實已敗。
瞟了一眼強裝笑顏,請回麵色沉凝的可達誌的李建成,焱飛煌還未來得及偷笑,就聽李元吉道:“早些日子聽聞焱兄在天津橋與靜齋師小姐有過一場精彩辯論,連師小姐都佩服的‘五問’發人深省,教人佩服,本王敬焱兄一杯,祝焱兄新一年裏事事順意。”
嘿!開始發動攻勢了嗎?
焱飛煌暗笑一聲,長身而起,俊雅豐姿立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若說婠婠的魅力是男女通殺,焱飛煌亦毫不遜色,隻見他舉杯朗道:“多謝,聽說元吉兄要在這除夕之夜迎娶紀倩姑娘,不知是否有此事?”
李元吉笑裏藏刀,指桑罵槐,說的全是反話,這一計不但可打擊受靜齋支持的李世民,更可挑起席位上王通的不滿,要知道王通曾評價過焱飛煌的觀點雖好,但那樣下去,則‘君非君,民非民’,這顯然與儒家傳承已久的“忠君”、“聖王”、“定於一”、“三綱五常”等思想相悖,這也是王通不願輔助焱飛煌的一個原因。
但焱飛煌同樣不簡單,一句話差點噎死李元吉,連主座上放任李元吉挑釁焱飛煌的李淵麵色都開始難看,他們之前所說的迫婚一事隻是計謀而已,無非是從焱飛煌與小鶴兒,小鶴兒與紀倩的關係推斷出焱飛煌不會置紀倩不理,紀倩性子倔是出個名的,若焱飛煌想勸她,必然要說出一些關於他的秘密,這樣一來,在上林苑安置偷聽銅管的李唐定可查到一些有用的消息,誰知那日在紀倩閨房中,小鶴兒說有重大事要說,之後竟趴在紀倩耳邊說了許久,這讓偷聽的人很是納悶:在自己房間裏說話還要這麽小心嗎?那叫小鶴兒的小丫頭不簡單!
此計更可起到轉移焱飛煌的注意力,使他把握不到李唐真正對他動手的原因,正因為是計,因此李淵才會對李元吉的行為不管不問,但近幾日變故接連,早前的計謀再無用武之地,李家也打消了算計焱飛煌的念頭,準備全力備戰出關,異日再討“說法”豈知今日當殿被焱飛煌提出來,而且說得還過分誇張,李家父子的顏麵頓失。
長安有權位名頭的人幾乎都在這大殿內,頓時鴉雀無聲,人人都隱約感覺到空氣中有種劍拔弩張的味兒。
“下官中書省顏師古,聽王大儒說起一件公子書房內的趣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氣氛越來越尷尬時,一把柔和悅耳的聲音響起,眾人循聲瞧去,發言者正是坐於右方李淵配席,甚得李淵寵信,專典皇帝詔敕的中書舍人顏師古。
顏師古可非等閑人,其祖父乃前朝大儒顏之推,曾著有《顏氏家訓》在封建家庭教育發展史上有重要的影響。其父顏思同樣博覽群書,學問通博。青出於蘭的顏師古少傳家業,遵循祖訓,精通儒學、經學、文學、史學,擅長於文字訓詁、聲韻、校勘之學,後世流傳赫赫有名的《漢書注》便是出自他之手。而後世被稱為“顏氏三卿”的顏真卿、顏杲卿、顏春卿三人,同樣也是顏推之一脈。
焱飛煌深望一眼相貌不凡,一身文官打扮,書卷氣極濃的顏師古,暗讚顏家的確才子輩出,渾然不知道那日偷襲他的“矛妖”也姓顏。
再漫不經心地環顧一圈,將眾人的神色毫無遺漏地盡收眼底:來李淵為首的李唐人神色如舊;畢玄、蓋蘇文、尹祖文等人則是麵帶幸災樂禍的神色;李淵右側首席的封德彝則凝望著焱飛煌;王通輕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嘉賓大都是麵露期望神色,顯是對此事很感興趣;諸女則是齊給焱飛煌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