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a00311 白袍劍雄
石田齋便將焱飛煌的來曆,以及在東瀛最近做下的事情跟老人說了一遍。
老人歎道:“以一人之力,敵一國武道,果真大能。”
石田齋道:“您年輕的時候不也一樣遠渡重洋,挑戰中原上邦的那些武學高手。”
老人道:“那不一樣,經過信長開啟的大爭之世之後,武士和忍者不分彼此,各自的武道相互融合貫通,今日情景相比數十年之前何止十倍,你們這些人都比那時的高手厲害許多。”
石田齋道:“但是今日的我們未必能找出一個及得上紫衣侯的高手。”
老人道:“即便如此又如何。”
石田齋沒有正麵回應,道:“現如今的這個焱飛煌,我可以向前輩保證,他比之當年的紫衣侯要厲害十倍,您難道一點都不動心。”
老人看著他,淡淡道:“我並不是東洋人,你既然知道那麽多,當知道我本是中原人。”
這點石田齋清楚,許多年以前中原武林有位奇人,此人智慧絕高,通略古今,於各家各派武學均有涉獵,卻不得不自號為敗,深意為恥。
因為他一生隻與巴山顧道人、原家上任家主原無鋒、天山劍客柳中原、神劍山莊的上上任莊主謝劍玄交過手,均在三招之內敗北。
這四人都是當世武林中最頂尖的高手,即便是放在整個中原武道的曆史長河之中也是佼佼者,任誰敗在這四人手上都絕對無話可說。
但這位奇人心比天高,自不肯就此甘心。
其實以當時四人的眼光,都能看出這位奇人乃是天縱之才,隻可惜所學得太雜,無法專心一道,故而對上比他武功低的人,憑著高明的見識,可以一兩招之間就輕易製敵,而對上絕頂高手,情況就不得不顛倒過來。
這位奇人自己也想通了這點,不過他那時根基已成,武道已經駁雜,再無法回頭,隻能終日引以為恨。
為此他不免怨天尤人,遷怒旁人,引了不少風波,而江湖人又知道他的往事,不免許多小人嘲笑,同時半生潦倒。好在他暮年卻得一子。
此人鑒於自身之悲慘遭遇,不願自己的兒子重蹈覆轍,是以他決心要以自己有生之年,將他的兒子造就為一代武林奇才,好為自己出吐一口氣。
他心意已定,便不再呆在中原這傷心之地,飄洋過海,遠赴東瀛。
這奇人的孩子就是麵前的老人,忽忽歲月,離當年遠渡東洋之時已經過去了快百年了。
老人的一生比那位奇人還要傳奇千百倍,也實現了當年奇人的意願,橫掃東瀛和中土武林,真正的無敵於天下。
東海之濱,雙劍爭鋒,紫衣白袍,孰為劍雄。
當年老人力挑中原無數高手,最終逼的紫衣侯不得不於東海之濱與他一戰,結果紫衣侯勝利此戰,卻輸了性命,而是老人雖然敗了,卻為中原種下日後難以對抗的噩夢。
數年後,方寶玉橫空出世,承接紫衣侯衣缽。
隨後,當時中原傳出消息,老人於第二次比武中死在方寶玉手上,然而石田齋彥左衛門卻一直不肯相信。
事實上他也有些眉目,知道老人隻是詐死。
直到此次見了焱飛煌之後,他才下定決心尋找老人,在他龐大的物力和人力下也終於讓他發現了老人居然就隱居在鬧市。
迫於焱飛煌的威壓,他也不得不前來請老人出山。
石田齋彥左衛門歎息道:“他們都說你當年敗在了一個年輕劍客手上,我卻知道一定不是這樣,你從小習武,再加上你父親給你打下的根基,早就內外圓融一體,肉身堅若金剛,縱使那小劍客能夠在劍術上勝過你一招半式,可是以他那方才二十歲左右的年齡,功力絕不足以置你於死地。”
當年縱橫七海的紫衣侯,劍術功力皆臻入化境,雖然勝過老人半招,這最後活下來的仍舊是老人,便可知道老人的內外功俱入化境,絕非簡單的劍術超凡。
老人神情依然:“那又如何,你說完了?”
石田齋悠悠一歎道:“說完了。”
他的雙手交叉,五指捏住自己的肩膀,隻聽到咯吱的骨頭碎裂的聲音。
在這一刻,他居然用厲害的爪力,同時捏碎了自己的肩胛骨,從今往後他便成為一個廢人。
老人見狀,依舊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緩緩走出了茶室,沒有喝一杯清茶。
他的每一步看起來都不怎麽規整,可是若是有人拿尺子量一下他的步伐,便會發現他每一次走動的距離完全相同,沒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以他前行的姿態而言,絕不會落地的時候,每一步都一樣。
甚至隻要仔細觀察,他每行動一步,姿勢都有細微差別,可是最後落下的步伐卻必定完全一致。
這好似周天星辰的行動,在千變萬化中,蘊含著永恒不變的規律。
石田齋沒有絲毫後悔,因為隻要老人知道了焱飛煌這個人,就一定會去找他。
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
老人一生隻求一個“武”字,焱飛煌就是助他登頂的階梯,老者不過放棄。
服部半藏是德川家康手下諸多神將之首,更是當今東瀛武道毫無疑問的第一人,論真實武功他也在石田齋彥左衛門之上。
他不是簡簡單單的忍者,是將忍者和武士這兩種不同武學流派的精髓完整合二為一的絕世人物。
因此他可以說同時站在了武士和忍者的巔峰。
他真正淩駕在諸位武士和忍者之上的緣故,卻還是因為一場著名的事件。
本能寺之變。
滅亡武田氏後,織田信長於四月二十一日從甲斐啟程,回歸安土,途中還在富士山飽賞美景。五月十五日,德川家康和降將穴山梅雪齋信君受邀來到安土,信長派明智光秀擔任“接待役”,隆重地招待了他們。
當時織田信長的威望和勢力都如日中天,他控製了以京都為中心的最富庶的半個東瀛,四周割據勢力,即便毛利、上杉、北條等,規模也都遠遠無法與其相比,重新統一東瀛,創建一個不同於以往朝廷或幕府的新形式的中央政權,已經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可是就在這時候,織田信長的得力部下明智光秀在京都的本能寺中起兵謀反,殺害其主君信長。一統近畿二十餘國,開創了東瀛安土桃山時代,近乎結束戰國亂世的織田信長殞命,東瀛曆史也由此被改寫。
從此步入了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的時代。
而當時身在本能寺的德川家康能夠有今日的如日中天,便是因為服部半藏保護著他跋涉千裏,擺脫重重圍困和追殺。
在這長達千裏的絕命逃亡之中,服部半藏與各色的武士、忍者交手,從無一敗。
他絕沒有機會失敗,如果失敗了不止他要死,德川家康也要喪命。
千裏追襲,還能夠生還,這種事跡足以成為永久的傳奇。
他也被忍者和武士共同敬稱為‘神奇半藏’,更令畏懼他的敵人稱之為‘鬼半藏’。
服部半藏雖然一生傳奇,也精通所有的忍者秘法,可是他更像是一個武士,更喜歡光明正大的和對手交手。
這在甲賀和伊賀的忍者家族的那些老古董們,簡直是離經叛道,可又因為服部半藏的實力和威名,他們無法指責。
這一日大清早,服部半藏離開了家門。
家人都知道他要出門,卻不知道他要到何處去,服部半藏隻說了一句“若正午之前他還沒有回來,就去富士山給他收屍”。
他們都感受到服部半藏說這話時的凝重語氣,但沒有人違背他。
服部家族的人和他相處了幾十年,知道他這個人十分的驕傲。
富士山此刻沒有雪花,卻有漫漫櫻花,嫣紅如海。
比敵人的鮮血,更要淒美動人。
緋紅的雲彩由南至北的飄過富士山的山體,隻見天地之間唯有此山高聳入雲,山巔白雪皚皚,放眼望去,好似一把懸空倒掛的雪花扇麵。
富士山是東瀛人心中的聖山,服部半藏站在山下的湖邊,這裏是上山的起點。
他心裏忽然湧起一個念頭,若是能死在富士山上,倒也不枉此生了。
他是一個極有自信的人物,若沒有自信,也不能在當年的千裏追殺中活下來,並由此蛻變。
但是這一次他完全沒有把握。
服部半藏沒有見過‘血櫻人’的出手,但是有人見過。
雖然至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從血櫻人的手上活下來,也沒有人能夠讓血櫻人多使一招,不過還是有許多人旁觀過。
血櫻人和柳生流的宗主柳生不二、一刀流的浪人千葉真一交手時,都有人在旁邊看著,這些人中不乏武功頗有根基的武士和浪人。
可是那些人卻隻能說出血櫻人每一次都先出手,但出手後,勝負在一刹那間就已經定下來。
服部半藏深知這是武學中一個全新的領域,既不是一刀流的‘以靜製動,後發製人’,也不全是先發製人,而是一種難以言喻自成一格的武學新天地。
麵對這樣開天辟地的強大對手,他不得不深重。
從山下到富士山頂,足有數裏,服部半藏給自己定下了一個期望,他希望自己在第三千六百步的時候,恰好是最適合對血櫻人出刀的那一瞬間。
服部半藏從紅葉台出發,穿過青木原樹海,每一步都是剛好是一個呼吸的時間,起步為呼,落足為吸,濁氣隨之排出,形成一個循環。
他的內力也在這個循環往複中,不斷生生不息,精粹提純。
天還是天,他所看到的卻更遼闊。
地還是地,然而他似乎聽到了蚯蚓翻動土地的聲音。
林間的禪唱蟲鳴,將他的思緒拉扯到一個無限悠遠的浩渺天地。
碧綠的湖水越來越遠,皚皚的白雪越來越近。
櫻花隨風而起,繼而片片飄落。
有些落在湖水中,有些落在新泥上。
似無情,若有情,卻剝盡紅塵,終歸無情。
足尖點過了濕漉漉的岸邊的泥土,踏碎了櫻花地,青草漫過膝蓋,最後落足在柔軟冰冷的漫漫雪色裏。
在第三千五百步的時候,服部半藏終於瞧見了那道傳聞中的血櫻。
他其實不高,卻好似頂天立地。
他更是不壯,但兩肩卻似乎能擔山挑嶽。
這種感覺好像他是傳說中的勇者,曆經千辛萬苦終於見到了顛覆天地的魔頭。
隻是他這個勇者是天命的主角麽?
魔王的命運是被勇者打到,但必須是天命的那個勇者,在天命來到之前,魔王會擊殺無數想成為勇者的勇士。
他服部半藏能是那個最幸運的天命主角麽?
過往的點滴流淌在心中,自本能寺之變那場千裏追殺之後,服部半藏從未感到過絕望,從來都是鎮定自若,信心滿盈。
然而這一次他的信心沒有那麽足了。
還有百步,走完這百步,他連神魔也不會畏懼,屆時他的氣勢將會蓄滿到至極。
那時刀氣將會充盈在體內,最終忍不住破體而出,毀滅眼前的一切。
隻要走完這百步,他將跨入前所未有的武學境界,他甚至可以成為東瀛武道曆史中的第一人。
不是簡簡單單的天下第一,而是古往今來第一人。
然而,他能夠走完這一百步?
眼前是那挑翻整個東瀛的敵人,無數絕頂高手在他麵前铩羽而歸。
服部半藏此刻心中任何的一絲遲疑,都被心中澎湃的刀意斬碎,任何柔弱都化作齏粉,飄散無蹤。
他的眼神逐漸冰冷,與腳下的冰雪一樣冷,甚至更冷。
一步
二步
三步
……
八十九步
九十步
九十一步
九十二步
九十三步
九十四步
九十五步
九十六步
九十七步
九十八步
九十九步
就在此時,血櫻人突然說話了,他的目光就似上蒼那樣悠遠,眼中無服部半藏,甚至連天地都無。
他負手卓立,淡淡道:“看見這一條溪流麽?”
因為這一問,服部半藏最後一步尚沒有邁下去:“這裏的一切我都瞧見了。”
焱飛煌道:“隻是瞧見了麽。”
服部半藏道:“我不但瞧見了水流,還瞧見了水流的奧妙。”
焱飛煌道:“如何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