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舊疾突發,兒媳之責
太後看著窗外的花木,沉默了許久方開口說話。
“孫若雪是張祺為我找來的人。當初我被人算計,身體受了重創無法生育,然而先帝又迫切的想要一個皇子來繼承大業。張祺便送她入宮服侍我,說是她通曉醫術,可調理好我的身體,從而為先帝生下皇子。但是她服侍我三年,年過三十的我依舊沒能有孕。那段時間我心情極差,近身服侍的孫若雪便成了我的出氣筒。後來,她忽然跟我說有一個人一定能調理好我的身體,因為她手中有前朝藥聖傳下來的秘方——這個人就是你的祖母孫碧葭。”
忘憂冷笑一聲,問道:“這便是你滅我林氏滿門的根本緣由嗎?”
“不,其實我也明白縱然神醫在世,也醫不得命數。孫碧葭調理不好我的身體,我不怪她。”
王櫻看了一眼淡漠的忘憂,狐疑地問:“太後的意思是說林氏滅門慘案跟你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我沒說沒有關係。但這其中的事情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
忘憂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起身走到茶案跟前,把燒水的銀銚子放在小爐上,然後添上了清水,說:“今日剛好無事,那就請太後慢慢說吧。”
“孫碧葭不能調理好我的身體,我不怪她;她跟沈家老夫人有私交,替沈妃調理好了身體,使得她懷了身孕,我也不怪她。這都是命,我認。後來張祺送了李氏進宮,說是給我做侍女,其實是千挑萬選了送進來為我固寵的。我以為先帝的心都在我的身上,縱然沒有孩子,但能夠擁有聖主一世的寵愛,也足夠了。可是誰知道李氏……她不但懷了龍胎,還奪走了先帝的心。那段時間是我最痛苦的時候,未央宮裏有孩童咿呀的聲音,整個宮裏都是歡笑聲,而我這裏的歡聲笑語隻屬於那個賤人!”太後說到這裏,氣憤難當,忽然抬手把旁邊的藥茶撥到地上。
瓷器在黑金磚上摔碎的聲音非常的清脆,把守在門外的宋嬤嬤嚇了一跳。但她隻往裏看了看,並沒有讓人來收拾。
忘憂做好了一盞茶,送到太後手邊,平靜地勸道:“喝口茶,消消氣。”
王櫻皺眉看著一地的碎瓷,生怕傷了忘憂,便揚聲喊宋嬤嬤進來收拾。
須臾的安靜之後,地上的碎瓷被收拾幹淨。忘憂和王櫻手裏的茶喝掉了一半。太後的情緒也平複了些,方又繼續說下去。
“李氏懷胎十月,眼看到了分娩的時候。孫若雪跟我說,有一個辦法可以讓我挽回帝心,重獲帝寵。那就是假借未央宮裏人的手除去李氏。當時我處於極度的無望之中,就答應了。於是李氏產後血崩,生下孩子的當晚便走了。然而沈氏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她早就看穿了我的意圖,隨後便有人說六皇子是天煞孤星的命數,克父克母。李氏先被他克死了,若他繼續留在宮中,天子的龍體也會受損。起初時,這些話沒有人信,後來先帝因思念李氏病了一場,便信了。遂讓人把當今聖上送去了賢王府,讓賢王夫婦代為撫養。”
雖然這些事情在忘憂這裏已經不是秘密,但聽太後親口說出來,知道趙禎幼時受的這些委屈,她心中還是憤懣難平。
王櫻看了看忘憂,見她沒有開口的意思,便問:“太後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孫若雪的計謀?她為了太後謀算到這種地步,太後如何讓我們相信她出宮之後你們便沒有聯係?”
“沒有聯係,是因為她不想跟我有聯係了。而非我不想找她——事實上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她。換過這麽多禦醫,也隻有她的藥還對症。”太後冷笑一聲,說:“若她在我身邊,我又何至於此?”
“所以,之前你用的珈藍香是她配製給你的?”忘憂問。
“福音每隔一個月便拿回一盒珈藍香來,說是花了大價錢從番僧那裏買來的。我也起過疑心,但並沒查到孫若雪,那個雲遊至開明寺的番僧在福音去世之後也圓寂了。”
“番僧?”忘憂想起張仲桓說孫若雪在江湖上有聖手觀音的稱號,想來能收服一個番僧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王櫻又問:“澤慧手裏的藿香丸又是怎麽回事?入口的東西,太後不可能這般不謹慎吧。”
太後自嘲一笑,反問道:“藥麽,不就是用來治病的嗎?我這一輩子吃過太多的藥了。太醫院的人無能,給的藥都沒有效果。澤慧拿回來的藥可以立刻緩解我的痛苦,我為什麽不用?”
“你就不怕用了不該用的藥,身體會垮得更快嗎?”王櫻蹙眉問。
“王櫻,你嚐過生不如死的滋味嗎?”太後前傾了身子死死地盯著王櫻,緩緩地問:“我不是說什麽兩難抉擇的事情,也不是說情傷。就是純粹的病痛——痛不欲生卻又偏偏死不了的那種。你沒有過吧?”
王櫻被太後的眼神嚇到了,忍不住往後瑟縮了一下。
“哈哈哈……”太後忽然爆笑起來,她指著王櫻笑,然後又指著忘憂,依舊是笑,然而笑了沒回會兒就開始咳嗽,撕心裂肺的咳嗽,像是把五髒六腑都要咳出來一樣。
王櫻忙上前去替太後拍著後背,看著太後咳嗽的倒不過氣來,臉色憋得發紫,著急的問:“娘娘,傳太醫吧。”
忘憂皺眉上前,一把捏住太後的手,狠狠地掐住了中指的心膝穴。然後又對王櫻說:“不要拍了,捏著這裏。”
王櫻來不及多想,聽從忘憂的話捏住了太後的手指。忘憂又從左手的銀鐲裏抽出一根銀針,在太後的天突穴刺下去。須臾之後,太後的咳嗽漸漸地止住了。
“平時去寧壽宮請安都是好好地,從不知道太後竟然咳嗽地這麽厲害?”王櫻今天著實被嚇著了。
忘憂來不及多說,便聽見門外傳來趙禎的聲音,隨後林逸雋,張仲桓和張陳兩個禦醫都跟著進來了。
“怎麽回事兒?剛聽見太後咳得非常厲害?”趙禎疾行至近前,看見太後靠在枕上緩緩地喘息,皺眉問:“是不是又發病了?”
王櫻忙回:“陛下,太後剛剛咳嗽得喘不過氣來。幸好皇後娘娘及時施針,方才好了。”
“噯!”趙禎看了一眼太後,又問忘憂:“你沒事吧?”
忘憂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趙禎又看林逸雋。林逸雋上前給太後診過脈,說:“太後娘娘的病在不發作的時候,脈象並沒什麽不妥。所以,以後在身邊服侍的人應該懂得醫術,隨時在她病發的時候針灸緩解,在配著湯藥慢慢調理。需得半年以上或可見成效。”
陳太醫為難地說:“臣可以在太後身邊當值,但臣的針灸之術實在不夠精湛。尤其是太後發病的時候……”
趙禎擺擺手,止住了陳太醫的話,又看張太醫。
張太醫躬身說:“陛下恕罪,臣精於婦科和兒科,太後的病症還是林大人的醫術更有用。”
“不行。”忘憂不等趙禎說話便立刻否決:“嫂子即將臨盆,哥哥不能日夜在太後身邊當值。再者,後宮內苑,哥哥身為外臣也不好日夜值守。還是我來吧。”
“不行!”趙禎立刻皺眉:“你懷著身孕,如何能當得這份辛苦?”
“陛下,其實這也沒什麽可辛苦的。太後近身服侍的事情可以讓宋嬤嬤來,臣妾也就是在太後病發的時候給她施針而已。隻要仔細將養,太後這病每隔幾日也發不了一次。再者,臣妾身為兒媳,在婆母生病的時候服侍在側是應該的,這是為人婦的本分。”
“陛下,臣妾覺得……”王櫻想要諫言阻止,然而話未出口卻被忘憂拉了一把。
“貴妃自然會為我分憂的,是不是?”忘憂笑問王櫻。
王櫻抿了抿唇,躬身應道:“是,臣妾但憑皇後娘娘吩咐。”
趙禎心裏有一萬個不同意,但也不好當著張陳兩位太醫的麵駁回,否則事情傳出去,那些言官們又要彈劾皇後不賢了。
“好吧,那就暫且這樣。皇後懷著身孕不可太辛苦,貴妃就多多費心了。”趙禎說。
王櫻忙躬身答應:“臣妾一定會盡心盡力照顧好太後和皇後娘娘。”
趙禎心裏一陣陣的煩躁,皺眉說:“這裏諸事都不方便,還是收拾一下盡快回大內吧。”
忘憂感激的看了王櫻一眼,應道:“好。”
於是一聲吩咐下去,所有人都開始收拾東西。
忘憂親自盯著四個年輕力大的宮監用軟轎抬著太後出了臥鬆齋,然後小心翼翼的送上太後鳳輦。又吩咐宋嬤嬤一同上了鳳輦貼身服侍,方轉身要回自己的鳳輦上去。
趙禎一把拉了忘憂的手,朗聲說:“皇後同朕一起,真有話跟你說。”
忘憂不好意思的看看左右,見眾人都神色如常,方跟著趙禎上了龍輦。
後麵的楊太妃跟裕王妃看見帝後上了車,方先後上了同一輛大馬車。
坐定之後,楊太妃捂著胸口對裕王妃歎道:“你說今年是怎麽了?接二連三的出事,弄得我這心裏總是惶惶的。”
“太妃慌什麽,左右您在天子跟前沒什麽錯處。就安享晚年罷了。倒是我……這次太後忽然病發,就在我眼前倒在地上,還不知道旁人心裏怎麽想我呢。回去之後,要讓我家王爺上請罪的奏疏了。”
“這也不至於。太後的病是陳年舊疾發生了轉變,這事兒怎麽怪都怪不到你的頭上。何必上什麽請罪的奏疏,要我說,倒是應該選一些上好的滋補品送去寧壽宮給太後補身才是。”
“這個是必須的。請罪的奏疏也是要上的。”裕王妃不經意間回頭,恰好車隊拐彎兒,她看見了跟在後麵的賢王府的馬車,忽而笑道:“說起來,有一樁事情很是蹊蹺。”
“何事?”楊太妃漫不經心地問。
“賢王妃很是瞧不慣皇後的做派,怎麽世子夫人倒是跟皇後那麽親密了?”
“還是你消息靈通,我怎麽不知道她們兩個親密?”
裕王妃不屑地笑了笑,說:“我聽說,她們兩個商量著要在京城開一個鬥香會。說是為了節儉宮中用度,鬥香會的標準一個是香味好,一個是所用香料低廉。你說說,那九真閣的香丸香餅都賣出了天價,她們這麽忽然就想起節儉來了。”
楊太妃心裏想著旁的事情,便敷衍一笑,說:“節儉是好事啊。平民百姓家也提倡節儉度日,宮中每年隻香丸香餅這一向開銷便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說話間,馬車停了下來。裕王妃納悶地問外麵的隨從:“噯?怎麽停下來了?”
隨從去前麵問過後回來說:“回王妃,是吳王來接駕了。正在跟陛下說話。”
裕王妃有些酸溜溜地,笑道:“但凡有事,總是他勤謹上前。眼前兒的好都叫他撿了去,也不怪陛下對吳王府另眼相看。”
楊太妃笑了笑沒有接話。裕王妃自覺無趣便放下車窗簾子,又去扯旁的話題。
不過片刻功夫,馬車繼續走起來。瓊林苑到大內差不多一個多時辰的路,然而沒走一回兒車隊又停了下來。
這回沒等著裕王妃問,外麵的隨從便上前去探查,回來後在車外說:“王妃,太妃,太後娘娘說車裏悶的很,要出來透口氣。陛下便說歇息片刻再走。”
楊太妃笑道:“剛好我的腿也麻了,不如下去走走?”
“我有些困了,在這車裏打個盹兒。”裕王妃打了個哈欠說。
“那好,我自去了。”楊太妃說著下了馬車,帶著自己的貼身丫鬟往一旁的小樹林中走去。
片刻之後,一個老內監也朝那片小樹林走去,進去之前還警惕的回頭看了看四處。見眾人都各忙各的,方一步步倒退著進了林子。
59497/12098566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