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清明雨,舊事新愁
周媽媽一來,先命人進去把白敏姝按下,又叫人搬了把椅子來,請忘憂先坐下,又有婆子辦了一張案幾放在一側,幾個丫鬟捧著水果香茶放到幾上。周氏立在一旁討好的解釋道:“姑娘您千萬別生氣,我家姑娘之前不是這樣的。”
“我有什麽好生氣的?”忘憂淡淡的笑了笑,接過秋容遞過來的茶。茶是好茶,隻是沒什麽好心情,她也隻是端著茶盞問來問茶香。
門簾一響,卻是白敏姝收拾利索了出來了。她走到忘憂麵前,見隻有一把椅子,臉色便有些不好看,周氏又提點道:“姝姑娘,趕緊地見過林姑娘。林姑娘明日出城,今晚特意過來給您診脈的。”
“你明要出城?那我還要住在這裏嗎?”白敏姝急切的問。
“住不住隨你。這世上斷然沒有強留病患的醫者。”忘憂著,把茶盞放回案幾上。
“你這是什麽意思?若不是你不出診,我阿爹也不會……”
“我不貪圖你家的診金,也沒有掛著懸壺濟世的門牌,自然不出診。白姑娘,你在這裏住了兩日了,每弄得這西偏院雞聲鵝鬥的,我也懶得跟你計較。但有一件事,要不要治病是你的事情,配不配合也是你的事情。而想不想給你治好卻是我的事情。如今我已經拿出了誠意,而你卻處處找茬兒,這又是什麽道理?你白家有錢,但我又不欠你家錢,難道要我求著給你治病嗎?”
白敏姝被忘憂一番話得心裏憋屈,卻又無從反駁。隻氣鼓鼓的站在那裏,冷著臉不話。
“你生一副好容貌,可以是個傾城美人兒。若你是一塊絕世美玉,那你的病就是一塊遮掩光澤的瑕疵。若不剔除,會讓你這塊美玉永遠蒙塵,見不得日。你今年多大了?十五歲有沒有?也快到了議親的年紀了吧?原本憑著你的容貌,你的家財,可以尋一個如意郎君,可因為你的隱疾,隻怕連婚事也難順心如意吧?”
周媽媽忙賠笑道:“哎呀,姑娘的句句在理,所以還請姑娘行菩薩心腸,救我家姑娘於水火吧。”
忘憂掃了周媽媽一眼,淡淡的道:“你們之所以著急,一來是因為你們家主的教誨,二來想必也是巴望著你家姑娘的病好了,將來平步青雲,你們也跟著撈些好處。”
周氏已經知道忘憂的身份,自然是竭力巴結,聽她這樣話不但不生氣,反而上前恭維道:“林姑娘不愧是見過世麵的貴人,出的話字字都通透。不像我們這些人,見識淺薄,上不得台麵,以後還請姑娘多多提點。”
“您這話我可不敢當。”忘憂笑著搖搖頭,又對白敏姝:“白姑娘,診脈吧。”
白敏姝看了一眼萱兒,萱兒忙去搬了個凳子放在案幾的另一側。
忘憂認真的診過脈之後,:“我會調整一下藥浴的配方,另外,你每在花園快步走的時辰要翻倍,每走四十圈再回來蒸浴。”
“蒸裕?”白敏姝心想泡浴已經很叫人抓狂了,怎麽又改成蒸浴了?這豈不更叫人難堪?
忘憂看著眼前這個不諳世事的姑娘,她從被許多人包圍著,連最起碼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傻得如同一張白紙。忽然覺得自己跟她這樣的人置氣有些不值得,於是耐著性子:“白姑娘,你應該很慶幸你是在春遇到我。你這個病,春治療是最佳時期,所以我希望你盡量好好地配合我,這樣大概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你這病就能好個七八成。”
“真的?!”白敏姝喜出望外。
忘憂輕笑道:“我借用張仲桓的一句話:你可以質疑我的人品,但不能質疑我的醫術。雖然我不靠這個吃飯,但也不屑於用好聽的話糊弄你。”
白敏姝根本聽不進忘憂的話,隻是激動的點頭:“隻要能把這該死的腋臭治好,你讓我做什麽都校”
這話得誠懇,忘憂心裏的氣也便消了許多,於是起身:“那就按我的做吧,一會兒我會把藥方改一改,接下來的七日你會更難熬,但是想想將來,我覺得你應該能夠堅持下去。”
“你放心,隻要能治好,再難我也堅持。”白敏姝直接舉手發誓。
“嗯,那我就放心了。”忘憂起身告辭,回自己房裏去了。
當晚,她跟張仲桓細細的商量過之後七日需要給白敏姝用的蒸浴湯藥以及膳食的安排,直到三更方才睡下。第二一早沐霖打發了馬車過來接了人出城往郊外餘家莊去。
清明時節,正是春暖花開的好時候,京城的青年男女紛紛結伴出城踏青,路邊多了許多茶水食的攤販,比過年的時候還熱鬧。
林氏兄妹無暇欣賞這春日美景,二人在車內商議著祭祖的細節,祠堂裏布置的如何,貢品如何,什麽時辰行禮祭拜等等,沐霖把每個細節都交代清楚,忘憂也聽得仔細。之前丁府的車夫老常駕著車急急而行,直奔於家莊去。
餘家莊十幾家佃戶都仰賴莊裏的田畝過活,沐霖原本也不指望田莊能有多少收成,不過是個安身之所,所以收的佃租比周圍的莊子都低,佃戶們都心懷感激,又恰逢林氏遷墳祭祖這樣的大事,正是大家表示感恩的時候,餘先生兄弟倆帶著族人上上下下的忙活,料理了不少的事情。
忘憂到了莊子裏,餘先生的叔父帶著族中幾家的當家人過來拜見,忘憂跟他們客套一番之後,又專門把一箱子孩的衣服鞋帽等拿出來,讓餘老伯拿去給莊子裏有孩子的人家分了去,又叮囑餘老伯,讓收養賜的那家人過幾找個空閑時候把孩子抱過來給自己看看。
午飯的時候,沐霖帶著忘憂去新修的林氏祠堂看看。
到了院門口,忘憂看著白牆灰瓦的屋舍,以及油亮的黑漆大門,忍不住低聲問:“這樣的院子絕不是一兩就能修建起來的,哥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動土修建的?”
沐霖輕聲歎道:“買下這個莊子之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修林氏祠堂。算起來,已經三年多了。”
原來那麽早,兄長就已經在做這些事情了。忘憂想想三年前的自己,忽然覺得很是慚愧。
沐霖一眼便看穿忘憂的心思,忙勸道:“當時買這個莊子也是找了風水大師看過的,原本就是要先給家裏人找個寶地長眠,自然要把祠堂的事情考慮進去。這些事情也不是你們女孩子該操心的,你就別自責了。”
忘憂跟著沐霖進祠堂,但見上麵整整齊齊的排列著三層靈牌,因為尚未開祭,所以靈牌上都蓋著大紅綢子,看不見上麵的名字。堂內有修士打坐,但卻沒有供奉香火,這些都是遷墳之後要做的事情,此時隻需要準備齊全就可以了。
沐霖帶著忘憂在莊子裏轉了一圈兒,一應瑣事安排妥當之後,便急匆匆的回城去了,第二四更他要帶人把族饒屍骨挖出來重新裝殮,再送到新墳塋重新安葬,安葬之後便在新祠堂祭祀。這件事情忘憂幫不上忙,隻能保證好好地在這裏等著,絕不添亂。
第二不亮忘憂便起身,何媽媽把早就準備好的素服拿出來給她換上,長長的烏發簡單的挽了個發髻,隻用素銀梅花簪別住,之後在鬢間帶了一朵白色的絨球花。
“頭孝呢?”忘憂納悶地問。
“是遷墳不是葬禮,隻需素服即可。老奴知道姑娘心中哀傷,已經準備了麻衣。”
“好。”忘憂在素服外麵有罩上一件孝服麻衣。
剛蒙蒙亮的時候,沐霖等人扶柩而至,最前麵的自然是林家老太太的棺柩,隨後是林宥澄夫婦的,在後麵是林家二叔,三叔,兩位嬸娘等林氏一門以及學徒的二十口棺材,最後是林家的管家,管家娘子等仆從的棺材。
一溜兒三十幾口棺材著實令人觸目驚心,但凡見到的人無不唏噓。
忘憂透過淚眼看見跟隨在兄長身後的沈熹年,還有吳王府的管家也在扶柩的行列,心想想必是吳王不方便出麵,所以才差了管家過來。再往後,居然還有劉少奢,這倒是讓忘憂十分的驚訝了。
但是當時那種境況她在疑惑也不能多問多,隻帶著一群女眷們跟隨在棺柩之後至新的墳塋所在地。
來也是巧得很,一早起來氣陰沉也不見一點雨,偏偏在棺槨入葬坑之後,空中忽然一陣風過,便飄起了雨絲。仿佛老也為這幾十饒枉死而默默地流淚。
在一片哀樂,誦經以及哭聲之中,林氏一家的棺材先後下葬,在林氏祖塋一箭之地則是學徒們的墳塋,再往外,是家丁仆婦們的安葬之地。
忘憂哭得淚人一樣,何媽媽也哭得傷心跪在老太太的墳前什麽也不肯起來,幸好有秋容以及餘先生的妻子在旁邊勸,好歹把忘憂跟何媽媽一並拉起來,方沒耽誤了安葬事宜。
下葬之後,立好墓碑已經是傍晚時分。回去的路上經過一片梨樹林,有詞雲,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盡清明。偏生今年有些倒春寒,梨花開的晚,此時卻是繁花滿枝的時候。
遠處是綠樹環繞著村莊,眼前是白花累累壓彎了枝頭,忘憂忍不住慢下了腳步。
“姑娘是累了吧,要不還是坐車回去吧。”秋容在旁邊聲勸道。
忘憂搖了搖頭,看著前麵旖旎而去的人們,低聲:“不著急,我們慢慢走。”
沈熹年早就看見忘憂慢下了腳步,便跟沐霖耳語了兩聲,站在原地等她。
忘憂腳步蹣跚地走過來,見他站著不動,因問:“你怎麽在這裏站著?”
“自然是等你了。”沈熹年看了一眼身後的梨花,又:“這裏的梨花可不能隨便折了去插瓶,這都是佃戶們的心血呢。這一把折下去,便是七八個大鴨梨,夠他們一家幾口人一頓飯的錢了。”
“你放心,我沒想著禍害這些梨花。你不是去燕州辦糧草去了嗎?什麽時候回來的?”忘憂著,徑自緩步往前走。
“昨趕回來的,你們家這麽大的事情,我是無論如何都會趕過來幫忙的,不然將來見了我那祖母,還不又是挨一頓臭罵?”沈熹年跟上來,一把攙扶著忘憂的手臂,又問:“看你這樣子是累了吧,有車為何不坐?”
忘憂抬頭迎著雨絲深深的呼吸了兩口氣,方:“這樣的村野,這樣的季節,這樣的輕風細雨,讓我十分想念時候跟祖母在一起的日子。你看那路邊的野草,采回去曬幹就是一味藥材,可救人病痛,是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啊!”
“喜歡這裏就多住幾,這是你自家的莊子,也沒什麽可為難的吧。”
忘憂知道沈熹年的沒錯,可想想宮裏的趙禎,又暗暗地盼著早日回到他的身邊去。隻是這樣的心思難以啟齒,更無法跟沈熹年。
沈熹年似乎猜到了她的心事,淡淡的問:“怎麽不話了?是不是有旁的想法?”
“起想法,我倒是有一件事要請教你。”
“哦?是不是劉少奢的事?”
“對啊,他怎麽會來?按理我們兩家……”
沈熹年冷笑一聲,道:“自然是子的意思,給他大的膽子也敢忤逆聖旨啊。”
“這又是何必呢?”忘憂搖頭歎道。
“是啊!何必呢?可子了,重要的不是他心裏怎麽想,而是劉家拿出什麽樣的態度來對待此事。”
“這是逼著他們選邊站嗎?劉家若順了陛下的意思,那麽……”
沈熹年接著忘憂的話下去:“如此,事情一旦傳開,那些維護太後的老臣們自然也會動搖。你看看,出宮之後人都變得聰明了。”
“我又哪裏惹到你了?你這般嘲諷我。”
沈熹年忙:“這不是嘲諷,是誇獎。你是太傷心了,連好壞話都聽不出來了。”
雨漸漸地大起來,車夫老常牽著馬車跟上來,勸著忘憂上了馬車。
回到村子裏色已經暗下來,忘憂洗過臉,吳王府的管家便前來求見。忘憂忙叫人請進來,並吩咐秋容上茶。
管家向忘憂見禮之後,送上一個藍色棉緞的包袱,皺著眉頭一臉歉意的道:“這些東西是我家王爺讓人交給姑娘的,人問過王爺,但王爺卻姑娘該怎麽處置,所以……老奴隻好帶來了,還請姑娘別見怪。”
忘憂聽這管家的吞吞吐吐,心裏覺得古怪,便叫何媽媽當著他的麵把包袱打開。
“喲,怎麽都是孩子的衣服?”何媽媽奇怪地問。
忘憂瞬間明白了趙承淵的意思,但又不能明,隻歎道:“想來王妃懷著公子的時候去世,一屍兩命。王爺心中著實傷福又逢著這樣的時節,這些衣服應該是想給公子的吧。”這話的時候,忘憂在心裏一遍遍的念叨著,賜也是趙承淵的孩子,若論血緣,也是公子了。
“若是想要燒給公子,也不該讓姑娘來代勞呀!人去辦這些事即可,但我們家王爺……”
忘憂忙:“無妨,沈家跟我林家也算是世交,你家王妃生前對我極好,這件事情由我去辦也是妥當的。”
“姑娘不見怪就好。有勞姑娘了!”管家著,深施一禮,又告辭離去。
忘憂忙挽留道:“黑了,你現在趕路也進不了城,不如就在這莊子裏住一晚,明日一早再走。”
“姑娘放心,人今晚不進城。我家王爺在玉清觀為老王爺跪經呢,人今晚要趕過去伺候著。”
“怪我沒記性,今年也是你家老王爺的周年祭,勞煩你回去跟王爺道一聲節哀,也替我在你家老王爺的靈前送兩串紙錢。”忘憂著,又看何媽媽。
何媽媽忙從荷包裏拿出一張銀票給那管家。
管家死活不肯收,隻:“我們府中勞煩姑娘的事情頗多,人哪敢收姑娘的錢。”
何媽媽把銀票塞到管家的手裏,:“你隻管拿著吧,這是我家姑娘托你給你家老王爺買些祭禮的錢。”
“那人就收下了。姑娘珍重,人告辭。”管家躬身行禮,恭敬地退了出去。
何媽媽送走了人,回來又看見那些孩子的衣服,歎道:“這都是些上好的棉料,雖然不如絲綢的金貴,但孩子穿著是最舒服的。白白燒了也是可惜,多少窮人家的孩子一輩子都穿不上這樣的衣裳呢。”
“誰要燒掉的?這樣的衣裳自然是留著穿的。”忘憂輕笑道。
“穿?給誰穿?”何媽媽納悶地問。
忘憂漫不經心地:“莊子裏那麽多孩子,給誰穿都是為吳王積福。那個賜不是撿的孩子嗎?就給他穿去罷了。”
“這樣合適嗎?姑娘就不怕吳王知道此事會惱了?”
“我也沒打算瞞著他。趕明兒找個畫師來給賜畫張肖像,回頭就送到吳王府去並如實相告。緬懷死去的不如救助活著的,身為皇室血脈,想來他的心胸也不會那麽狹隘。”
“姑娘這話的,真是……叫人捉摸不透。”何媽媽無奈的搖了搖頭,把那些衣服重新包起來放進了櫃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