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助前輩勝天半子
白雲悠悠中,出現了一個黑點,隨後巨大的石龜逐漸近了,穿過厚厚的雲層,宛若在白色的霧海中遨遊。
這個高度,已經連仙鶴都看不見了。
當然就算是有仙鶴,李宣也沒心情去看。
‘修行界有沒有駕駛年齡限製啊,這麽大年紀了帶我飆龜’李宣站在石龜背上,腦中的眩暈感越發嚴重。
他已經不知道飛了有多高了。
“老丈,咱們這是去下棋地方的路嗎?”
李宣麵色發白,深深的吸了口氣。
“是沒錯啊。”
敖玄目露迷茫,隨即又露出幾分恍然,道“前輩是嫌老朽速度太慢了,確實老朽多年枯坐腿腳不便”
說完,敖玄又用拐杖頓了頓龜背。
頓時石龜眼中光芒大放,遊動的四足也跟上了發條似的,張開來撥弄著風雲。
耳邊呼嘯的勁風更加洶湧。
“我”
李宣梗住,剛想再說兩句。
隨後又輕歎一聲。
算了,快些就快些吧,長痛不如短痛,也許這老人家隻是帶他在琅琊海閣兜著圈子,就算飛出去遠一點也沒事。
再說恐高這毛病,聽說嚇一嚇能好
李宣仰頭望天,閉上眼睛,努力克服著內心的失重感。
雲間穿梭了片刻,速度緩慢起來。
沒過多久,巨龜微微一震,腳底仿佛有了實物。
李宣睜開眼。
眼前是一塊懸空的島嶼,上麵有間茅草屋,好像經曆了風吹雨打,年久失修的模樣。
一根破木墩子就頓在草屋前,橫截麵光華無比,烙印的棋盤宛如天成。
但,就是沒有人煙。
“這是下棋的地方嘛?”
李宣看清麵前的場景,頓時露出苦笑。
“沒錯我帶前輩來的就是下棋的地方啊。”
敖玄將巨龜停好,顫顫巍巍的走了下去,“主人說過,有人破局就帶他過來。
這有棋盤”
李宣無奈。
看來這老者是理解錯他的意思了。
這裏應該是老者的洞府,雖然也有棋盤,但並不是自己剛剛在琅琊海閣的位置。
也許在老者心裏,有棋盤,那就是下棋的地方吧
“老人家,你說了這麽多次主人,那你的主人他究竟在哪?”
李宣聽到這名叫敖玄的老者,不止一次的重複“主人”這個詞語了。
“主人已經不在了。”
敖玄站在棋盤邊,想用蒼老的手掌撫摸棋盤,伸到一半卻又縮回來,道“但我記得,要帶破局之人來這裏下棋。”
在悠長的歲月之中,敖玄不停思考著天殘之局,所以他已經忘記了很多事情。
但這件事,是被他刻在靈魂深處的。
“原來如此”
李宣見老者突然失落,也想到了一些東西。
敖家的主人,應該是已經去世了,此處應該是這位老者和敖家那位祖先曾經手談對弈之處。
故而,一提到“下棋的地方”這幾個字,老者便第一時間想到了這裏。
“曾經,主人就坐在那。”
敖玄伸出拐杖指了指左邊的草蒲團。
“嗯,那咱們便在此下上幾局。”
李宣點點頭,也不著急離去了。
所謂帶破局之人來此處,也是因為老者水平比較高,能與之切磋棋藝的人很少,見到自己露了兩手,想帶自己來此處下棋,回憶一番昔日的時光吧。
那就陪這老敖玄下上幾盤,盡他這個興吧。
總歸也算關愛空巢老人,反正他又沒什麽急事。
“老丈,你家主人是什麽模樣?”
李宣開玩笑道。
“唔前輩這麽一說我想想。”
敖玄渾濁的眼中閃過追憶,緩緩道“眼睛像星星眉毛像利劍身姿如玉樹儒雅而不是威嚴”
“好看嗎?”
“大概跟前輩是差不多的。”
“那確實是個俊朗不凡的男子。”
兩人聊了片刻。
敖玄卻一直站在身後,沒有去對麵坐下的意思。
李宣覺得老這麽站著不是事,便往蒲團上一坐。
他沒有坐在敖玄所指的那個蒲團上,畢竟那是人家主人的位置,而是坐在了對麵,從棋簍中的棋子來看,是執白的。
見狀,老敖玄眼皮微微一跳。
“咦?這盤棋”
李宣的目光移向了桌上的殘局。
“此乃主人曾經下過的,老朽一直沒動。”
敖玄麵上的皺紋堆疊在一起,歎道“思來想去了許多年一未曾破局,如果死前不能解開的話老朽恐怕死不明目了。”
“這盤棋有點意思,不過”
李宣吹了吹棋盤上的灰塵,令其能更加清晰一些,道“老敖玄你記得這麽久也實屬不易”
考慮到香香來步雲鎮的時間,這盤棋放在這起碼十幾二十年了,這老者居然還念念不忘,哪怕主人死去也還在鑽研其留下的殘局
這大概也是一種睹物思人吧。
“老敖玄你確定想讓我幫忙解開嗎?”
李宣抬起頭,認真的問道。
畢竟這是人家的感情寄托,得知道人家是不願解,還是不能解。
而且這盤棋的複雜程度,是李宣學棋以來平生僅見,甚至都不像人能夠下出來的。
正常棋手,哪怕是高手對弈,都絕對見不到三個生死劫,將整條大龍牢牢鎖死的局勢,按照正常的下法,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敖玄聞言,怔怔出神的望著棋盤良久,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當中。
過了良久,才用沙啞的聲音道
“解開吧。”
這三個字,說得無比堅定。
“好。”
李宣沒有多言。
這麽些時候,第一次聽到老敖玄說話不遲鈍,看來這是早就已經想好的答案。
深深吸了口氣,李宣將心神沉下棋局。
這盤棋,確實很有難度,三個生死劫環環相扣,有些棋路初看可以下,但到最後是一定會輸的。
至於一枚一枚試棋,對於解棋來說這個方法是不成立的,因為一盤棋中的變化,比整個宇宙中的原子還要多,不是說下了一步棋,這個局就解了,還要考量後麵無窮的變化數。
就算是前世的計算機,在如此天文數字之前,也是滄海一粟。
李宣注視著自己的一項主動技能。
【窮舉】“窮棋路之頂,算運籌之極,大道四十九,無所遁之一!”
窮舉是一種算法,也就是將每一種可能的答案都列出來。
這就是李宣的自信。
哪怕前世的人工智能,也僅僅能做到記錄現存的棋手的對局,再通過對局學習再去演算,而不是直接將一切棋路,每一種可能都記錄下來,因為這點已經超出了計算機的能力,就像用水杯在汪洋中裝海水。
而擁有【窮舉】的李宣,就是這片汪洋!
草廬風起,吹得屋簷露出半截的雜草微微搖晃,也吹起了坐在棋盤前那人的發絲。
此刻李宣眼中,隻有這盤棋。
當他撚起麵前的棋子時,天穹驟然陰沉下來,甚至能看清其中移星易宿,亮起無數交錯的光點。
有某個難以言喻,看不見摸不著的意誌降臨,順著被風兒卷起的雜草,凝成了實質。
一個草人,施施然坐在李宣對麵。
哪怕身軀是雜草所成,舉手投足也有種超然的氣韻,兩隻稻草紮成的手,一絲不苟的放在膝前,是最標準的棋手坐姿。
很難想象,竟然能從一個草人的眉宇和姿態中,看出輕蔑。
甚至這絲輕蔑讓人覺得理所應當。
風起雲湧。
二者對弈。
敖玄見到眼前這幕,忽然楞在原地。
眼中倒映著坐在棋盤上的兩個身影,渾濁盡散。
仿佛中間相隔的千萬歲月已經不存在,主人與天對弈就是昨日。
敖玄所設的琅琊閣,最初隻有棋閣而已,甚至為此囚棋鬼於東海,但哪怕傾盡天下所有棋手之力,枯等無數年,天還在那,天上的棋局也還在那。
主人曾言人生如棋,於是敖玄的餘生,都在棋上了。
“以老朽殘軀,助前輩勝天半子。”
敖玄坐在原地,失去了氣息。
琅琊海閣地動山搖,仿佛被拋到了天空,又落回了水中,滾滾波濤如雪浪翻湧。
一隻山嶽般宏偉的巨龜從閣底鑽出,直上青冥。
歲月斑駁的龜殼宛若棋盤,橫亙當空。
敖玄背了琅琊海閣許多年,今日要背負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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