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風起列國,步雲暗涌
登天山上的半聖雕像碎裂沒多久,與此同時。
燕都,白馬學宮。
白馬學宮原先是右相姬朗創辦,並擔任院長。
這些年來從學宮中出去的學子,大多入了官場,已經在朝中形成了不弱的朋黨,也是姬朗在朝堂上重要的力量之一。
上百位紅袍學子在堂中晨讀,郎朗的讀書在雕樑畫棟之間回蕩。
柔和的文氣中,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怪異氣息,充斥著學宮中的每一處角落,而這縷氣息的源頭,正是文廟前那尊半聖塑像。
供奉在明殿上的半聖雕像比登天山上那座更加高大,通體都是華美的漢白玉雕制,神韻十足。
姬朗坐在半聖塑像下,手持著一卷策論。
他鬚髮皆白,面上長著老人斑,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樣,若非穿著大紅色仙鶴官袍,簡直像個普通老翁。
突然,門前傳來喧嘩的聲音。
一個長得賊眉鼠眼的官員,從外面翻滾進來,神色無比慌張。
口中高呼著:「御史大夫陳大人要強闖白馬學宮啦!」
他屁滾尿流的衝進了學堂中。
在這讀書的學子們,一下子皺起眉頭。
此人名叫顧百倫,於白馬學宮中出仕后擔任郎中,聽說此人劣跡斑斑,嗜賭如命,哪怕是同派系的人也對他敬而遠之,巴不得讓他被抓了才好。
「怎麼回事?」姬朗眼睛也沒抬。
「右相大人,今日陳大人突然沖入下官宅邸,污衊下官販賣人口,私通水蠻異族,但在下兩袖清風,在位時清正廉明,絕無此事啊!」
顧百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悄悄的打量著姬朗的表情。
姬朗還是沒抬頭,道:「你在此候著,陳大人行事光明正大,待會分說清楚便是。」
顧百倫大喜。
他的臟事有不少人都知道,只是身為右相黨羽,再加上多有打點,做人極為謹小慎微,才一直沒有事發。
罷官的原因,並非是他犯了罪,而是成為了博弈的棋子。
陳正陽新官上任三把火,恰巧拿他殺雞儆猴。
右相沒有趕他出去,說明姬朗不準備退避三舍。
少傾,陳正陽於中門大步進來,人雖中年卻儀錶堂堂,眼中有著明察秋毫的光輝。
他進門先對著半聖雕像一擺,隨後拱手見禮道:
「打攪右相大人了,在下捉拿要犯,未送拜帖便登門拜訪,唐突了。」
禮數很周到,沒人能挑出毛病。
御使大夫權柄極大,哪怕白馬學宮是右相創辦,他也有權來這裡抓人。
「老師,我冤枉啊!」
顧百倫悲聲大呼。
「事情我都知道了。」
姬朗拖著老邁身軀還禮,緩緩道:「但此為白馬學宮,半聖眼下。
百倫也曾是我的學生,我想聽聽他到底犯了何罪,若他是十惡不赦的貪官污吏,老朽也難辭其咎,願自罰半年俸祿。」
『老狐狸,想繞過燕國律法,拿半聖壓我.……』陳正陽對這位所謂半聖極為不喜。
這句話還有一層意思。
假如我學生犯了錯,老夫自罰三杯,交他給你處置便是。
但一切都要講證據,反正有半聖雕像鎮壓於此,有什麼證據拿出來便是,大不了請聖裁。
陳正陽道:「半聖只管天下教化,若事事都請他老人家裁定,還要御史大夫作甚?王上讓我監察百官,我便要在其位謀其政。」
「半聖教我等讀書人忠君愛國,我不信百倫會做出貪贓枉法的事情。」
姬朗死不鬆口。
而且半聖塑像前,不允許動手。
這位半聖便是提出『忠君愛國』思想的那位,姬朗也以此鎮壓文宮,只不過他忠的並非燕王,而是周天子。
顧百倫也兩眼通紅,握緊了拳頭道:「定然是他污衊於我,下官要請聖裁,我顧百倫行的端做得正,半聖自然會還我一個清白,不過陳大人卻是要小心了,若是在聖裁面前混淆是非,小心文宮盡碎!終身不得為官!」
在燕國販賣人口要車裂,左右是個死。
他也豁出去了。
「好,既然如此,那便請聖裁吧。」
陳正陽冷漠的掃過學宮內所有學子,還有提前就來到白馬學宮的姬朗黨羽,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這些人好像早就在這等著他,好像就是為了請聖裁,才會聚集於此。
如果輸了,他在半聖面前撒謊,必然被剝奪官身。
然而陳正陽不信,也沒有退路,半聖面前他動不了手,
雖然半聖的思想他不認同。
但半聖總不至於會顛倒黑白!
想起李先生對自己的鼓勵,陳正陽沒由來的多了幾分信心。
「下官請半聖還我清白!」
「請聖人裁定是非!」
其他官員和學子們也躬身行禮,陳正陽也一起彎腰。
燕都上空本是晴空萬里,白馬學宮周圍的坊市也熱鬧非常。
此時,天空突然炸起一道驚雷,剎那間陰雲卷積,中間宛如黑幕被撕開了一條口子,投下了白熾的光芒。
無數人都側目而視。
御書房內。
頭髮半黑半白的青年道人與燕王站起身。
燕王憂心忡忡的看向白馬學宮方向,冥冥之中好像有某種存在降臨在燕都上空。
「陳卿,你可一定要贏啊,連聖裁都請動了,孤無法再幫你了。」
「周王朝到底做了什麼,居然能在人間留存如此強的力量,恐怕堪比四劫散仙.……」
陰陽真人目光深邃。
一個聲音彷彿從天穹降臨:
「何事請聖裁?」
姬朗恭敬的起身,簡直比對待燕王姿態還要更低,道:「學生姬朗,今日有白馬學宮出仕的學子被指買賣人口,犯燕國律法,指控者燕國御史大夫陳正陽,學生並無私心,只是此事撲朔迷離,請半聖定奪。」
「下官證據確鑿,人贓並獲。」陳正陽挺直了腰桿道:「顧百倫借戶部郎中職務之便,所犯罪行馨竹難書,上任三年,共計販賣平民七千之多,全部交給了南方水蠻,多為精壯男子,除他之外,還有兵部郎中,私吞兵甲軍器,也通通販賣給了水蠻族。
竊燕國國力豢養異族,是滔天大罪!」
陳正陽言辭有力,目光灼灼,從懷中拿出一個藍皮賬本。
顧百倫的瞳孔緊縮,剎那間兩股戰戰,冷汗直冒。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死定了。
之前的依仗便是陳正陽證據不足,無法判他有罪,現在賬本在手,便是將他錘死了,除非半聖睜著眼睛說瞎話。
「還請聖人過目。」陳正陽將賬本舉過頭頂。
未曾想,一陣白灼的光芒照在賬本上。
「呼啦——」
在陳正陽錯愕的目光下,賬本被燃燒殆盡,片片隨風。
「你這賬本是假的!」
顧百倫絕境逢生,跳起來指責。
所有人都楞在當場,沒想到聖人居然連看都不看,就直接將證據毀了,這簡直是明目張胆的拉偏架。
全場一片死寂,姬黨官員都覺得麵皮發燒。
『證據.……呵呵……是我太傻了,這不是燕國的半聖,而是周王朝的半聖!』陳正陽攥緊拳頭,鼓起滿腹才氣。
在半聖威壓下,他的文宮開始不堪重負,出現龜裂的痕迹。
陳正陽指著顧百倫爆喝:
「君子當誠!!」
他突然的嗓音擲地有聲,震得全場文人耳畔發矇。
一個二品大儒拚命,半聖來的又並非本體,阻止已然來不及。
顧百倫如墜冰窖,喉嚨發癢,不吐不快的慾望越發強烈。
這麼多年來枉顧的道理,此時都化成了尖刀扎在他的心窩。
於是他控制不住的放聲說道:「只要與水蠻族暗通曲款,便能升官發財,我賣出去的何止七千,是一萬七千才對,教我做這件事的正是……」
「孽障!」
姬朗突然打斷他的話,暗戳戳的吐出一口文氣,斬斷其心脈。
顧百倫胸口綻開一朵血花,當場氣絕。
此時,全場目光都彙集到了陳正陽身上。
事情雖然完了,但陳正陽也要完了,這等於當眾打了半聖的臉,是非曲直誰不知道?但得罪半聖,人家可不論對錯。
「陳大人,雖然你是對的,但也沒必要殺人啊。」
姬朗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微笑。
「你說是,那就是。」陳正陽懶得再去爭辯。
裁判都是他們的人,還有什麼好爭的?
上方的聲音不夾雜分毫感情道:
「封你文宮,以示懲戒。」
此言彷彿金科玉律,言出法隨,在虛空緩緩凝結成燙金的「封」字,瞬息間沒入陳正陽的胸膛。
文心開始晦暗,逐漸變成了頑石一般。
文宮剎那間崩塌,化作廢墟。
其他讀書人有的搖頭,有的嘆氣,有的目中閃過快意,除非有比半聖還厲害的文人出手,否則陳正陽的儒道算是廢了。
若在中州還差不多,列國哪來比半聖厲害的讀書人?
「我現在文宮已然崩毀,先生卻說我適合做官,到底是為何?」
陳正陽踉踉蹌蹌站起來,強忍著渾身的無力感往外走。
他此時明白了,今天的一切,都是右相給自己下的套。
從調查顧百倫開始,他就已經入瓮。
如果明明查出有官員私通蠻夷卻不處理,那御史大夫的威望便會下降到冰點,燕王的命令也會形同虛設。
如果追查到白馬學宮,姬朗也早與半聖通過氣。
總之,這是一個針對御史大夫,或者說打擊燕王權力的陰謀。
二品或許在其他地方是人上人,但涉及到周王朝,還真不夠看。
他現在只想去步雲鎮找李先生指點迷津。
燕國文人的出路在何方?燕國的出路在何方?
難道這輩子,就被『忠君愛國』四個字牢牢釘住?
姬朗緩緩道:「老夫教學無方,是該罰俸,但就算百倫罪該萬死,也要交由刑部處置,陳大人越權行事,本官也……」
話音未落,陰陽真人憑空出現在院中。
「陳正陽御史大夫之職,暫且罷免,除非重鑄文心,再建文宮,才可重新上任。」
說完,陰陽真人扶起陳正陽離去。
「老師,咱們為何不斬草除根?」一個黨羽問道。
「不用再管陳正陽了,半聖的言出法隨,散仙也無計可施。」
姬朗回身坐到堂中,拿起未看完的策論。
心中則是在回味著半聖剛剛留下的話:
「離國境內,我的塑像碎了一尊,龍族長公主也在那處,你去查清此事。」 ……
於此同時。
通體黝黑城牆的離都內。
帶著冠冕,穿黑蛟紋華服的中年男子,站在高樓之上。
遙遙看著西邊,微風拂過他斑白的雙鬢。
一個將軍模樣的魁梧老者半跪在他身後。
「還好我離國沒有半聖。」華服中年顯然知道了燕王吃癟的事情,但他面色沒有半分幸災樂禍,反而有些憂慮。
「哼,文生貪心,腐儒誤國,大離立國靠的是刀劍,而非什麼儒家經典。」
半跪著的老將軍站起身子。
此時,遠方的天邊,一個黑點迅速放大,不消片刻便精準的從窗檯邊飛入,站在扶手上。
是只神俊的蒼鷹。
宮中侍衛立即去蒼鷹前取了信件,又給它餵了兩顆丹丸,才小跑過來。
「王上,青陽候的信。」
「念。」
「臣已經確定了龍族公主位置,確實是在那位大能身邊,而且附近已經出現了水蠻族探子,發了瘋似的尋找,魚人由於靜水湖中的殘餘龍氣,變得異常強悍,族長厲濤對龍女勢在必得,恐怕會狗急跳牆,臣覺得此事咱們應當早做準備。
至於那位高人的謀划,茲事體大,信中不便多說.……」
「我說梁國最近為何陳兵邊境,原來是鎮壓水蠻的兵士都抽調回來了……」
老將眼中閃過几絲精光。
「行了。」黑袍中年揮揮手,回過頭來,「衛老將軍,得麻煩你帶兵去步雲山走一趟。」
「領命!」
老將拱手稱是。
他風風火火的剛準備轉身離去,又聽身後的人道:
「老將軍這脾氣要收一收,青陽候說那裡的高人深不可測,切莫衝撞。」
「衛卯知曉。」
老將轉身出去,也不知道記沒記在心裡。
「王上,衛老將軍除了您誰也不服,雖然用兵如神,但就是容易得罪人……」一個內侍官小心翼翼道。
「正因如此,我才讓他去。」
黑袍中年取下冠冕,露出一顆禿頂的腦袋。
原來……那滿頭的秀髮是粘在冠冕上的,只有兩鬢的白髮才是他自己的……
小小的步雲鎮,還如之前一般平靜。
但誰也不知道,這份平靜之下,隱藏著何等洶湧的暗流。
PS:這是上架前最後的大章了,明天中午上架這樣子。
這次不會再說我短了吧,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