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接受
薛子華從家裏的洗手間走出來的時候，臉色很差。
他剛才幹嘔了好一陣子，傭人想要給他端水來壓一壓，也被他揮退了。
“爸呢？”他問。
“老爺……剛才……”傭人支支吾吾，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大少爺的問題才好。
他剛才在衛生間的時候，分明聽見了什麽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薛子華走進了他父親剛才見他的書房，桌麵上原先擺著的大理石鎮紙，現在已經變成了滿地的碎片，正在清理的人看見他進來，都停了手。
薛子華怔怔地看著那滿地的碎片。
就像是看著分崩離析，四分五裂的，他的家庭一樣。
深深的無力感蔓延開來，薛子華伸手扶住門邊，“那我……媽呢？”
“太太剛才跟老爺吵完架，已經走了。”傭人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臉色，“大少爺，老爺剛才好像氣得不輕……”
“他在哪兒？”薛子華握住門框邊的手慢慢攥緊。
“在，在臥室……”傭人幾乎要發抖了，
薛子華調頭就往薛伯英的臥室走，門也不敲，進去一看，滿肚子質問的話卻又說不出來了。
薛伯英臉色灰白地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臉上還帶著氧氣罩，身邊的家庭醫生正在給他量血壓。
“我爸怎麽樣了？”此時顧不得有多少疑問了，薛子華一個急刹車，在門口站住。
“血壓有點兒高，”家庭醫生把聽診器摘下來，“他這病要養，就得修身養性，最忌諱這麽動肝火，藥剛才已經喂他吃了，火上還煎著今兒該吃的中藥。”他微微搖了搖頭，“本來這陣子都恢複得不錯了，各項指數都在往下降，胃也能消化點兒東西了……”身為醫者，他覺得很是可惜，“再照今天這麽來一回，他就得住院了。”
薛子華擰起眉毛來，“你說什麽？我爸，他不是隻有胃有毛病麽？”
家庭醫生回頭看了已經睡著的薛伯英一眼，又看了看薛子華，“他……不隻是胃的問題，還有肝硬化，要不是因為這兩樣病一起，人沒那麽容易倒下的。”
“那上次，怎麽沒……”薛子華驟然聽見這樣的消息，話都說不完整了。
家庭醫生也知道他在外地出過車禍的事，“那隻是小醫院，檢查得不全，薛總在你和小柔去外國的這段時間又做了一次詳細的身體檢查，發現他無論是胃，還是肝的問題，都更加嚴重了。”
照這麽說的話……
薛子華看向薛伯英。
父親應該早就知道自己身體所出現的所有問題了，隻是在瞞著他們而已。
“我爸的健康，到底差到了什麽地步？”雖然極不情願問出這樣的問題來，但是薛子華現在是不得不問。
薛子華在為自己父親的健康擔心的同時，黎溱溱在杜梅屋裏的圈椅裏坐下了。
“薛家那小子告訴你了吧，我想讓你留在這家裏的原因。”杜梅雙手浸泡在唐伯端著的銅水盆裏，閉目養神。
“嗯。”其實承不承認都沒太大意義，因為杜梅說的根本就是個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但是黎溱溱不會騙人，所以隻能給出誠實的反應來。
“我，說實話，我不適合杜家。”黎溱溱雙手握拳，在心裏不斷地給自己打氣，想要說出她應該說的話來，“我，就算是，就算是我媽媽是杜家的人，你也認為我是杜家的人，可我，我不是在這裏長大的，我也沒有……”
“是因為裴恒麽？”杜梅一下睜開眼睛，精明而淩厲的目光掃到了黎溱溱身上。
黎溱溱淺淺地呼吸了幾個來回，然後用好像不是她的聲音回答：“……是。”
她沒有把話說得很大聲的勇氣，實際上她現在緊張得全身都在出汗，若不是緊緊地握拳，她現在很可能已經把自己的下唇給咬破了。
杜梅哼笑了一聲，抬起手來，唐伯端著水盆退下，她身邊站著的人將熱毛巾送上，裹住她的雙手，熱敷了將近三分鍾之後，換另一個人用幹毛巾將她手上的水擦幹，再塗上特製的護手霜。
“跟你媽一個德行，為了男人不要臉，也不要命，”杜梅冷冷地發話，“我也沒求著你留在杜家。”
她正說著，唐伯就帶了她的養子，杜立中進門。
“梅小姐，靖少回來了。”唐伯躬身道。
“姑媽，”杜立中一看就是個知識分子的樣，一進門就先跟杜梅問好，“我回來了。”他也是看都不看黎溱溱一眼。
“你不要的那個位子，將來就是他的。立中，去好好謝謝你堂妹，要不是她不爭氣，杜家掌門人的位子還輪不到你做呢！”杜梅氣定神閑地從身邊的人手裏把茶盅接過來，喝了一口。
杜立中轉身看黎溱溱，在她站起來的時候，對她微微頷首致意，“堂妹。”
黎溱溱並不知道，杜梅還有這樣的一個親人，聽他叫杜梅姑媽，那麽他應該是……“你是……我，我還有一個舅舅麽？”她看向唐伯。
唐伯沒有出聲。
“到了現在還搞不清楚狀況，”杜梅有些生氣，這丫頭怎麽就怎麽不上道呢，“我們這一輩，杜家隻有我跟你媽那個臭丫頭，立中是我收養的，從小就一直叫我姑媽！”她大力地將茶盅往桌上一撂，“真是不成器！”
唐伯對屋裏的下人們使了幾個眼色，立即有人換了新的茶具上來，除了唐伯以外的人，在新茶上來的時候也都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若是我杜家的精英，不，哪怕是小池他們，一看立中，便能知道他是什身份。你倒好啊，見了他還問這家裏是不是還有個舅舅。”杜梅很氣，氣的是黎溱溱身上，除了心算的天賦以外，沒有一點兒像是他們杜家的人，“讓你熟悉家裏的人，你都把該記的東西記到哪兒去了？嗯？”
黎溱溱一聲不吭。
在學習上她從來就沒有讓老師說過一句重話，甚至在家裏，黎展和杜蘭也沒有用這樣的語氣指摘過她什麽。
她感到委屈。
“我，我又不是自己要來這裏的。”她也覺得很冤枉，明明是杜蘭將她送到這裏，並且杜梅強行不讓離開的，“我為什麽要……”
杜梅重重地拍了一下圈椅的扶手，杜立中一震，“姑媽，您息怒。堂妹年紀還小，您別跟她生氣。”
唐伯見狀也沒有辦法繼續站在一邊不出聲了，“梅小姐，到您該按摩的時間了。”
“我先帶堂妹回房去。”杜立中趕緊把黎溱溱往出救，拽了人就往外走，免得杜梅真的發起火來。
黎溱溱就這麽被他拖著到了杜梅的正房外。
杜立中放開了黎溱溱的袖子，黎溱溱低著頭，往她暫時居住的地方走，到了門口，才發現杜立中一直都跟在她身後。
她嚇了一跳，因為她根本沒注意到有人在身後跟著她。
“不介意的話，能跟我談談麽？”杜立中不是有意要嚇她的，長期的特殊訓練使得他走路幾乎沒有什麽響動，看到黎溱溱睜大的雙眼，他在離她三四步遠的地方停下來，問。
“你，你要談什麽？”黎溱溱對所有的杜家人都很戒備。
杜立中沒有立即回答她，而是經過她身邊，無言地替她打開了她房間的門。
這意味著，他要說的話，最好不要給第三個人知道。
一直跟著黎溱溱的京生和阿貝看到這種情況，就自覺字站在了原地，沒有再跟上去。
進了屋裏，黎溱溱沒有坐下，杜立中看了看房間裏的擺設，“姑媽她其實，不像是你看到的那樣。”他轉過身來，“你現在，才二十幾歲吧？”
“嗯。”
“所以你沒有辦法理解她，我二十幾歲的時候，也很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一定要改姓杜。”杜立中在布置成舊時女子香閨的貴妃榻上坐下，“她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為了杜家。”
“這裏麵有太多你不知道的事，如果你不想要杜家掌門人的位子，那……這些事你永遠都不要知道最好。”杜立中和藹的語句中，也藏著嚴肅的口吻，“杜家不僅僅是你所見到的這座院子而已，像是阿貝，京生他們，全都是後來改姓杜的人，這樣的人不在少數，除了在這座院子裏麵，保護著你和姑媽的人以外，也有像是我這樣的，在外麵為了杜家工作的人。”
杜家的一切如此神秘，和黎溱溱的所經曆的人生相去甚遠，以至於讓她無法融入其中，她隻記得杜梅確實說過，杜家的存在，是為了守護某一些秘密的。
“杜家所做的事，在姑媽看來，是非常榮耀的事，實際上，也不見得是多麽……”杜立中吸了一口氣，“在普通人眼裏，可能是非常壞的事。因此，杜家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掌門人，來保護整個杜家。”
黎溱溱聽得不明白了，他和杜梅說的並不一樣，“她，她不是說……”
杜家是因為掌權者支持才能存在的麽？
杜立中在這個時候判斷了出來，杜梅生氣的原因就在於此。
黎溱溱無論從何種方麵看來，都不是能支撐得起來的杜家的人選。
她就像一張白紙。
這孩子太幹淨了，心思叫人一下就能猜到底。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又是妹妹的親女兒，所以姑媽下不得狠心荼毒她，讓她變成跟自己一樣的人吧？
杜立中想。
“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任何所謂‘相信’，尤其是在杜家而言，就等於是把命交到了別人手上，你爺爺，就是這麽去世的。所以姑媽她……不太願意相信杜家以外的人。”杜立中慢慢地給黎溱溱解釋著，“杜家，也可以說是一枚棋子，這枚棋子若是自己不夠強大，那麽就會有被拋棄的危險，所以姑媽她才一直堅持到了現在，為了所有在這個家裏，和不在這個家裏的，姓杜的人。”
黎溱溱在腦子裏麵思考著，杜立中這番話的含義。
她於人情世故上並不是聰明人，同樣的話說給裴恒、薛子華甚至林香，他們都能馬上明白其中的含義，對於黎溱溱，卻需要一再咀嚼，才能悟透話裏的意思。
“你是說，杜家……杜，杜……”她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杜梅才好，“在幫別人做壞事，因為做的是壞事，所以有可能也被下指令讓杜家做這些事情的人給……除掉麽？”
杜立中點了點頭。
“不隻是下指令的人，因為杜家所做的事，也樹立了很多的敵人。”杜立中說，“杜家做的事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是保守秘密，一部分是創造新的秘密，我現在是負責創造新秘密的人，姑媽她，在保守著舊的秘密。為了能讓曾經見不得光的杜家，能夠在陽光下生存，姑媽她……付出了比你能想得到的，多的多的東西。”
他的語氣中帶了一點淺淺的責備。
在杜立中看來，即便將來黎溱溱不繼承杜家，也應該留在杜家，給杜梅幫幫忙才是。杜梅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氣勢再強，身體是大不如前，多少雙眼睛盯著杜家呢！等的就是杜梅跨掉的那一刻。
而自己，雖然是杜梅按照繼承人的模式培養出來的，在承繼杜家一事上雖然當仁不讓，可……
“我畢竟不是一開始就姓杜的人，可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