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初雪
“去吃晚飯吧。”裴恒笑完了，把臉上的表情調回“一本正經”那一檔，跟黎溱溱說。
黎溱溱確實肚子餓了，因為現在已經是晚上快十點了。
裴恒選的地方，是一個小小的居酒屋，他是熟客，進門的時候跟老板娘一打招呼，立即就被安排到了吧台邊最好的位置。
“我說讓你想的三個地方，想好沒有？”點完了菜，裴恒把椅子轉了九十度，斜靠在吧台上問黎溱溱。
黎溱溱在飛機上光顧著擔心黎展了，旅遊資料沒怎麽看，“沒有……”
“那現在想吧。”裴恒覺得有點兒熱，就把上身的溫泉棉襖給敞開了。
黎溱溱左右看看，這居酒屋裏好像沒什麽旅遊資料可以讓她參考，所以她拿出手機來開始上網，找京都的名勝古跡。
他們住的地方旁邊好像就是個有名的地方，叫什麽來著？嵐山？黎溱溱認真地看著粉色的手機屏幕。
裴恒一邊吃著店家送上來的天婦羅，一邊喝起了啤酒。
能夠拋開所有的工作，什麽都不想地休息，對他而言是非常難得的事情。
他自從大學畢業，回國進公司之後，基本就沒有過真正的休假，每次出國基本都是為了商務洽談，就算是以休閑的目的去旅遊了，還是會時不時地有工作上的事情找上門。
高管的生活也很不容易，想要做成成績的高管的生活，就更不容易了。
裴恒咬著雞肉串，問，“找到了沒有？”
“嗯，這個，嵐山，北野天滿宮，還有……”黎溱溱把頁麵往下翻，“天龍寺？”
“……你到底是怎麽上的學啊？三島由紀夫的小說不知道麽？第一次來京都，金閣寺銀閣寺，二條城這些地方不去，北野天滿宮？”裴恒皺著眉，沒有辦法理解黎溱溱一樣地看著她。
黎溱溱選擇這些地方是有她的理由的，“那個，嵐山離住的地方很近啊，北野天滿宮，據說是，是日本的學問之神的寺廟，能求學業運的……天龍寺……”她趕緊繼續看介紹，“呃，寺廟全境都是世界文化遺產，應該挺值得一看的。”
裴恒聽完了，發表意見，“嵐山就算了，其他兩個地方我都沒去過。”
黎溱溱不知道應該接什麽話才好，讓她找地方的人也是他，說這三個地方沒去過的也是他，所以到底是要怎麽樣呢？
“不過，菅原道真我倒是知道。”裴恒抬頭看著吧台上麵用來照明的燈籠，慢慢地回憶起了他所知道的，菅原道真寫下的和歌，，“海ならず湛へる水の底までに清き心は月ぞ照らさむ”
黎溱溱完全聽不懂，懵懵地看著裴恒。
裴恒拿起玻璃杯來，微微轉了轉，給她翻譯，“水深似海亦映月，丹心終可見光輝。”
“哦！不愧是裴桑！”日本老板娘對裴恒十分欣賞，“阿大！你不知道這首和歌吧？”
一旁忙著做料理的廚師突然揚起手裏的鍋鏟，拖長了聲音，將裴恒剛才念的那一串日文又用十分特別的音調，配合著舞蹈般的動作念了一遍。
“和歌也可以像他那麽念，”裴恒笑了起來，“老板娘，一壺燒酒。”
裴恒喝多了酒，心情不錯或者心情很差的狀況下，都會變成話嘮。上一次黎溱溱就見識過了，裴董事喝高了之後，在小書房的門口生生地給她從頭到尾，帶插敘倒敘地講了一遍他和薛子華、林香三人之間的感情糾葛史。
這次到了國外，他是心情不錯的狀態，這位Oxfd畢業的雙學位社會精英，在漢語和日語之間自由切換，讓黎溱溱聽得有些不知所措，“你，你日文說的這麽好啊？”
裴恒給她倒了一杯酒，“估計換成是你，一年往日本跑四五趟，基本的日語對話也能學會。”
黎溱溱看著那小小白瓷杯，“我不會喝酒……”
裴恒才不管她會不會喝，反正自斟自飲得是挺愉快的，“吃啊，這家店的炸物很有名的……”
黎溱溱這才拿了一串看起來像是炸蔬菜一樣的東西，小口地咬進嘴裏。
裴恒仰頭又幹了一杯，然後用她聽不懂的日文跟老板娘聊起來天，也不知道兩人說了什麽，反正最後的結果是吧台內外所有人（除了她）之外，都笑了起來。
裴恒在她的麵前，一向是盛氣淩人的。
他高高在上，用十分任性而固執方式影響著她的人生。
從剛剛認識的時候開始，黎溱溱就一直有點兒害怕裴恒，這種害怕，好像是直到最近和他再次遇到了，才消失的。
而現在坐在她身邊，穿著日式浴衣和棉襖的裴恒，卻在放肆地大笑，平易近人的都不像是他了。
“其實應該春天的時候來，京都的櫻花很美的。”裴恒忽然又說起了中文。
黎溱溱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跟自己說話，“嗯……”
裴恒已經有了點兒醉意，他徹底地放鬆了精神之後，臉上的表情沒有平常那麽緊繃了，十分和善，甚至還有幾分溫文可親，“山上的櫻花會落下來，鋪滿河麵，水流上麵是一片粉色，那種美我形容不出來，但是……真的特別好看。”
裴恒的聲音有些低沉，仿佛陳釀多年的美酒，讓人醉心。
黎溱溱的某根神經被觸動了，鬼使神差地開了口，“真的麽？”
“嗯……”裴恒看著她，慢慢地，又笑了起來。
那個笑容，不帶有任何惡劣的成分，隻是極為單純的，黎溱溱從來沒有再裴恒的臉上見到過的笑容。
黎溱溱忽然生出了一個念頭。
要是裴恒能一直這樣的笑就好了。
結束了用餐，已經是深夜，裴恒晃晃悠悠地走在黎溱溱前麵，木屐在地麵上踏出一陣脆響，“哼哼哼……”他哼起了不知名的歌曲。
黎溱溱在他身後幾米遠的地方跟著，看著他放浪形骸，肆意灑脫，有一點點羨慕。
她大概永遠都不能像他一樣，把人生當做是一場遊戲，不斷地去追逐刺激和快樂的感覺。
對於黎溱溱而言，她需要的是寧靜。
能夠安安生生地把日子過下去，就好。
所以他們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為謀。
有什麽東西，從天空中落下，打濕了她的手。
她停下了腳步，抬頭望天上看，路燈昏黃的燈光下，白色的雪花兒跳著舞，在空中旋轉。
裴恒轉過頭來，就看見她，站在窄窄的巷子間，站在細小的，從天而降的雪裏。
一對同樣穿著浴衣的小日本情侶，甜甜蜜蜜地從裴恒身邊經過，女孩子興奮地勾住男孩子的臂彎說：“這是今年的初雪呢，我們趕快回去泡溫泉好不好？”
“好啊！”男孩子笑起來，牽著她的手，跑著離開了巷子裏。
這條巷子並不寂靜，周邊的小酒館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但裴恒卻聽不見任何聲音，隻能看到他眼前的黎溱溱。
在雪變得更大之前，得回去才行啊……黎溱溱看完了降雪的狀況，把頭低下來，然後就看見裴恒正在看著她。
目光碰撞的那一刻，裴恒的心狠狠地跳動了一下。
他大步地走到黎溱溱麵前，一下子就把她抱入懷中，用他最大的力氣，去擁抱她。
好像……
怕她消失了一樣。
“我們也回去……泡溫泉吧……”裴恒說話的時候舌頭有點兒微卷，聲音也拖長了。
黎溱溱被他抱的太緊，呼吸都有些困難了，“放開啊……”
裴恒還真的很聽話的放開了她，然後拽著她的手在街上狂奔起來。
這條小巷到他們住的溫泉旅館其實並不遠，但是裴恒酒勁兒上來了，拖著黎溱溱跑到人家旅館門口，就脫了力，一頭栽倒在地，成功地嚇了黎溱溱和門口的工作人員一跳。
眾人手忙腳亂地把他搬運到大堂裏，上上下下一通檢查，發現他隻是睡過去了而已，都鬆了一口氣，之前幫黎溱溱穿浴衣的那個女服務員主動請纓，和黎溱溱一邊一個地架著裴恒去了三層。
把裴恒放到房間裏麵去以後，女服務員又是鋪床又是給他蓋被子，一通忙完，才跟一邊站著的黎溱溱一起離開裴恒住的屋子。
走廊盡頭的玻璃門外，雪越下越大。
“Thankyouverymuch.”黎溱溱低頭跟女服務員道謝。
女服務員搖搖頭，表示沒關係，她好像有什麽話要跟黎溱溱說的樣子，“お客様……”
然後她就突然閉了嘴。
黎溱溱還在等待下文，女服務員臉上出現了有點兒為難的神情，她認真地苦惱了好幾秒，才指了指走廊外麵的露天浴池，做了個把衣服打開的動作，接著用雙手在手臂上搓了搓，滿足地歎了一口氣。
她的動作和表情都十分生動，靠著肢體語言讓黎溱溱明白了她想要表達的意思，“現在去外麵泡溫泉的話，會非常舒服的。”
黎溱溱對她微笑了一下，表示她知道了。
回到房裏之後，她給黎展打電話，打完了一看時間，都快十二點了。
這個時間的話……應該不會有人往這邊走了吧？
黎溱溱對女服務員剛才給出的建議十分動心。
外麵下著雪，泡在溫泉裏欣賞夜景肯定是一件非常能夠讓人放鬆，舒緩壓力的美事。
反正裴恒也睡了，要不，就出去看看？
黎溱溱從房間裏出來，到走廊盡頭往外一看，溫泉水上一片霧氣，把整個庭院的一角，渲染成了仙境。
好美……
她回房換了西式的浴袍，抱著浴巾等洗漱用品，打開了走廊盡頭的玻璃門。
因為膽小，她不敢像是真正的日本人一樣，光著就直接下水，但也因為沒帶泳衣，所以還是包著浴巾的。
溫泉的熱度十分宜人，全身浸沒在水中的瞬間，黎溱溱舒服得嚶嚀了一聲。
“哢噠”，竹添水發出了清脆的響聲，和雪落的聲音一起，讓格外寧靜的夜晚更加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