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便縱有千絲情愁,更與何人說?
事實上,姚思蔓大姑父平日裏的為人還算可以,一向是個老實巴交的男人,大部分時間都是綁著一張臉,也不大愛說話。
雖說大姑父沒什麽文化,也並沒有多大賺錢的能耐,但卻是一個能夠吃苦耐勞的人。
但凡是他能夠勝任的工作,他可從來都不會嫌髒嫌累的,一準是欣欣然的就將差事給接過來。
在姚思蔓的心裏,他的大姑父,簡直是像極了一隻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老黃牛。
大姑父這個人吧,沒什麽興趣愛好,不抽煙喝酒,不大愛結交朋友,也不喜歡玩鳥種花,更不會去舞廳跳個舞什麽的。
每天,他除了上班,就是在家裏,偶爾,他會去看看家裏人。
“經官方認證”,這就是一個無趣的中年男人。
在姚思蔓的觀念裏,大姑父確確實實算是那種典型的可以過日子的男人。
對於這樣一位稱得上好男人的大姑父,姚思蔓其實並不討厭,甚至還有那麽一點點的喜歡。
她隻有在大姑父失控的要關起房門與大姑媽大戰的時候,才會怕他。
要怨也隻能怨他偏偏取了這樣一位貪酒的老婆,一位總也不知道幹正事的老婆。
姚思蔓曾經不明白大姑父為什麽要守著這樣一個並不健全的家庭。
後來,她長大了,聽媽媽提起才知道。
原來在那個時候,很少會有人想到要選擇離婚這一條路。
大多數家庭都秉承著能過就過的“默契”。
或許是大姑父怕被人笑,又或許,他不太敢去走一條很少有人走的路,說到底,他隻是一個老實巴交的男人,缺乏勇氣,習慣墨守成規,尤其,他還是個不怕吃苦的人。姚思蔓這麽認為。
再後來,姚思蔓漸漸發現,人們的“默契”好像變了,又變成了另一番模樣,無論結婚,亦或是離婚,都可以瀟瀟灑灑的來上好幾回。
大家都在狂熱的追求自由,追求自我,追求個性,總之,後來的人們顯然已是沒了那麽多願意磨合遷就的耐心。
姚思蔓就迷惘的看著這個世界,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兒。
有些事情,即使已是過去了許多年,姚思蔓依舊可以記得清晰明朗。
她清楚的記得,每當大姑媽把自己喝成不省人事的模樣,大姑父就一定會情緒失控,就必然是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
所以,了解內幕的姚思蔓其實原本是想要阻止今天這場大戰的。
今天晚上,見大姑媽在晚上八點還沒回家,姚思蔓就已是大致猜到她又出去買醉去了。
她本想趁著還有時間,先把大姑媽接回家,然後幫她在晚上十點之前醒酒。
可不成想,偏偏大姑父今天晚上提前回家了。
當年,在那一件事情發生過後,姚思蔓就隱隱變得有些古怪,經常會做噩夢,經常有事沒事就會往衣櫃躲,話少了,也笑的少了,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捧著那個紫色木盒子,然後一個人坐在角落裏,望著天空發呆。
可憐的姚思蔓在那件事情過去了兩年之後,情況才剛剛有一點點好轉,她的父母偏偏為了生計,又不得不雙雙出國賺錢養家。
從此,13歲的姚思蔓就這樣被寄養在了大姑媽兩夫妻的身邊。
然而,這一對夫妻幾乎每六七天就要關起門來大戰一回
他們每一次的大打出手,都無疑是在不斷的刺激著姚思蔓回憶起那一個恐怖的童年記憶,令她逼不得已的活在一個充滿了恐懼的黑暗生活之中。
所以,在父母出國之後,姚思蔓的性子變得越來越古怪。
自此之後,她除了會跟家裏人說幾句話之外,幾乎不大願意和別人交談,身邊自然也就從來沒有朋友。
在姚思蔓的少年時期,她有許多個夜晚,都是躲在樓下的牆角度過的。
那一個充滿了黑暗,清冷,幽邃,寧靜的地方。
她是害怕黑暗的,卻也同時一心沉迷於黑暗。
因為,黑暗可以遮擋住她眼前的世界,這個原本美好明媚,卻忽然間變得很猙獰扭曲的世界
她原本是奶奶手心裏的至寶,卻不知怎麽的,就莫名成了一個沒人要的孩子。
就連唯一在乎她的媽媽,也去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終究,這一個兒時的陰影還是成了她心中最大,也是唯一的一個弱點。
若是沒有遇見佟敏昆,如今的姚思蔓,一定,早就被逼瘋了。
還好,他及時的出現在了她的世界
隻可惜,現在的姚思蔓竟然完全不記得他了!
此時此刻,姚思蔓傻傻的蜷縮在角落,琢磨著自己空缺了的這一大片記憶,茫然不知這樣卑微進塵埃裏的自己是如何變成蛻變成如今的自己的。
她已經忘了,忘了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重新歡笑的。
當然,這時候的她並不會覺得自己那險些將要遺失的笑容會與那個討厭的佟敏昆有什麽關係!
因為,這個家夥實在是又可恨,又可氣,簡直就是世界上最討厭的人!
周圍安靜的環境,漸漸撫平了姚思蔓內心的恐慌心緒。
她的眼中盡是空曠,就那麽呆滯的凝視著什麽也沒有的黑暗,眼皮變得越來越沉重。
兩個小時之後,她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佟敏昆強撐著沉沉的眼皮,聽底下沒聲音了,又不放心的起身偷偷瞧了瞧。
見姚思蔓已經睡著了,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絲弧度,這才安心的閉上眼睛。
果然,他依舊還是當年的那個少年,那個永遠等她睡著之後才肯閉眼的少年。
過了不知多久,天邊透進來的一抹清泉一般的藍白微光均勻的灑落在了佟敏昆的睫毛上,輕輕喚醒了沉睡中的少年。
佟敏昆感受到水泥地傳來的一陣寒涼,不禁打了個冷顫。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蒙的望了望外頭的微涼晨光。
天快亮了,他該走了。
他悄無聲息的站起身來,走下樓梯,小心翼翼的探出腦袋偷偷的看了一眼姚思蔓的情況。
此時的她,坐靠在牆角處,雙手抱著彎曲著的白晃晃的小腿,一張白皙柔嫩的小臉斜斜倚在膝蓋上,露出了右臉那一隻小小的“紅蝴蝶”。
他見她酣睡香甜,略微有些遲疑,又大著膽子輕手輕腳的一小步一小步向她靠近。
等走近了,他的嘴角忽的露出了一抹孩童般的純純笑意。
這丫頭,明明變了那麽多,這睡覺流口水的毛病倒是一點也沒有改!
佟敏昆滿眼溫柔的搖了搖頭,從褲子後麵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小包紙巾。
他輕步走到了正在熟睡的姚思蔓麵前,俯身將她嘴角的涎水柔柔拭去,臉上帶著一種極為幸福的表情。
看著這樣熟悉的場景,他有些恍惚了。
他原本想要起身偷偷離去。
但這一刻,他的心,卻是有些亂了。
他就那麽俯著身子,私心作祟,不舍離去,就那麽滿目深情的凝視著眼前這個安靜的女孩。
佟敏昆終究還是沒能忍住,低下頭,嗅了嗅女孩的發香,情不自禁的將自己的唇覆上了她的唇。
這一吻,正如他所想象的那般,無比的甜蜜而又美好。
他不敢動,怕弄醒她,動作無比輕柔。
然而,他的體內卻是有如火山噴發,熾熱滾燙。
仿佛下一秒,他就將被心頭的這份狂熱焚成灰燼。
他還在拚命壓抑著被理智囚禁在自己靈魂深處的那一隻即將發狂的野獸。
他極力壓抑著,否則,他怕自己一定會不顧一切的死死將她擁入懷中,然後對她說出一直沒來得及說出的那一句“我愛你”。
最後,他還是艱難的緩緩起身了,滿是眷戀與不舍。
這一段情,太苦,太苦了。
他獨自承受,就夠了。
他實在舍不得她再為他泥足深陷
就這樣吧,挺好的。他默默想著。
可是,女孩的唇,像是有魔力一般,深深吸引著他想要去親近。
他摸了摸自己的唇,有些飄飄然,眼神迷離,才剛剛想要轉身離去,卻又忽的俯身再次親吻了她一次。
這一次,他有些貪婪了,也有些忘情了。
姚思蔓覺得自己的唇邊有一絲溫熱濕滑的觸感,不禁蹙了蹙眉。
佟敏昆見狀,心頭一緊,像是一個偷吃了糖的小男孩一般,慌忙跑到了樓道外,心虛的躲藏在了白牆外麵。
他的一顆心,不安分的胡亂跳著,一張如畫一般的俊臉漲的紅紅的,有些激動,有些害羞。
姚思蔓緩緩張開了睡意未消的眼睛,茫然的眨了眨那雙朦朧似霧的眸子。
她凝視著眼前的一片空空蕩蕩,嘟著嘴,歪著頭,若有所思。
剛才那是什麽奇怪的感覺?姚思蔓摸著自己的粉嫩嬌唇,不可思議的揣摩著。
該不會是有人親我了吧?
想到這裏,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不會不會,這裏連個鬼影都沒有,我怎麽可能會被親?
姚思蔓篤定的搖了搖頭,立即否定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收起心中亂七八糟的思緒,她望了望外頭那一片已是有些明亮了的天空。
“樓上,他們應該不鬧了吧?大姑媽,她應該沒事吧?”姚思蔓嘀嘀咕咕著。
“還是等大姑父下來找我,我再上去好了。”
她還是有些害怕,決定繼續在這裏等著。
於是,她又環抱住了膝蓋,繼續背靠著牆角,發起了呆。
佟敏昆看著頭頂那一片晴空,知道天亮了,也知道姚思蔓醒了,終於可以放心的回家了。
他走走停停的離開了這條小巷子,走了很遠,卻還是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的。
又走了挺遠之後,他才在大路上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坐在車上,他不經意的舔了舔嘴唇,有些回味無窮,心情很是複雜難言。
佟敏昆滿心苦澀,將嘴巴緩緩貼近了車窗,輕輕的嗬了幾口氣,幽幽的用手指在玻璃車窗上畫下了一隻蝴蝶。
小蔓,原諒我昨晚那麽說你,你怎麽會是霍比特人呢,你是我心中的蝴蝶仙子啊
小蔓,原諒我沒能牢牢守住你我兒時的那份承諾,我終究還是將你辜負了,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讓你愛上我,一定不會
佟敏昆的視線還是模糊了,一雙極為好看的眸子,莫名的泛起了一層水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