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 心本凡塵物，何須證磐石
“道友過獎了。”那人聽了百裏歌的誇讚顯得有些不太好意思，但隨後卻又是歎息了一聲，“隻不過，距離我想要的，還差的太遠。”
“在下有一事不明。”放下字畫，百裏歌求教道，“道友似乎是想寫出不沾染修行氣息的字，但如此做的用意是什麽呢？”
“說來慚愧。”那人笑道，“在下前半生一心求道，但在最近的一次突破中，卻險些遭遇心魔反噬。這種事已經許久未曾出現了，因而在下覺得很有必要再進行一次紅塵煉心。”
“紅塵煉心？”百裏歌知道這個的重要性，便接著問道，“既是如此，道友封住修為，進入紅塵俗世即可，何必如此麻煩呢？”
“我當然試過。”那人搖了搖頭道，“你看我這洞府所在，便是紅塵之中，可多次下山，卻並沒有太大的收獲。”
在紅塵之中？
百裏歌一愣，隨後以魂識橫掃，頓時驚訝無比。
在剛到此界時，原本見到那番仙境氣象，此刻竟然全變成了一番世俗景象。山腳下，盡是熙熙攘攘的人潮，偌大的城池延綿到遠方，儼然一派極盡繁華的盛世場麵。
“不對，這些都是他的幻境！”百裏歌在恍惚了一陣後驀然驚醒，繼而反應過來，這根本不是普通的幻境，而是不惑境所營造出來的奇景！
這世上，第一次有人以不惑境影響到了百裏歌，這讓他深深倒抽了一口涼氣。
隻是那人卻沒有一絲別的一樣，見百裏歌用魂識橫掃後，甚至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神色道“你看，我說的不假吧。但幸好有一位高人贈予了在下一本奇書，受他影響，在下這才出此下策。”
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深陷進自己的不惑境中？
百裏歌再度驚愕。
而緊接著，他看到對方拿出的書籍後，更是張大了嘴巴。刑邪和他同時驚呼出聲。
“《本我歌》！”
“道友也見過？”那人驚喜過望，立刻滿懷激情地向百裏歌介紹起這本書的奇妙來。看得出，他對此書頗為推崇。
而百裏歌的腦子卻亂成了一鍋粥。
渙離生，為何他與眼前這人也有關聯？為何他會將明明視作隨性塗鴉之作的“打油詩”送給這人？主世界的《本我歌》，當真是他故意散播出去的？他真的算到了十數億年之後屍道會壯大，會誕生出百裏歌這個人來？
一種無形的恐懼深深籠罩在百裏歌的身上，沒來由的，他狠狠地打了一個寒顫。
“道友你看，這高人實力深不可測，可他寫下的每一字，都沒有一絲修行者的氣息，一眼看去就像是本在大街上隨便都能買到的一樣。如此心境，當為我輩之楷模啊！”
百裏歌苦笑，渙離生是誰，混沌流域活了好幾紀的大妖啊！這家夥親身經曆了不知多少個種族的興衰，有這種通天心境根本不值得驚訝。如果將他當做楷模，隻怕沒個一兩紀時光根本無法修到那種程度。
聯想到渙離生的身份，百裏歌不禁勸道“道友，恕在下直言，如此紅塵煉心，不要也罷。”
那人先是一愣，繼而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般，整個人陡然氣勢一變，怒氣衝衝地對著百裏歌吼道“休要胡說！道友可知何為紅塵煉心？修行者又有誰真正忘卻修行者的身份，進到紅塵之中過。他們為什麽不敢，他們是擔心一旦再入紅塵，就無法自拔了嗎？或者說他們還是執著於一身的修為嗎？既然帶著執著，所謂煉心，又豈能純粹呢？”
百裏歌平靜地看著他，心中滿是憐憫，暗道這渙離生害人不淺呐。
“煉心煉心，煉的是自己的心。”百裏歌緩緩說道，“他人之法縱然有用，但是否適合，道友可曾真正問過一次你自己的道心呢？”
那人張著嘴巴，卻是答不上半句話。
百裏歌接著說道“在下的心境，自認遠不及你結識的那位高人，但在下卻覺得，所謂煉心，不該完全是為了割舍人間的一切，正好相反，煉心，是為了能接受所有我們遇到過的人、事和物才是。”
“不對不對，你這簡直一派胡言，不應該是這樣！”那人連連退了幾步，麵色驚恐莫名。
百裏歌看著他道“道友，在下並非同你論道，更不想令你的道心受損。在下隻是想提醒道友，心本就是凡塵物，何須煉化求磐石。天下諸多宗派，為煉心而斬紅塵者有之，傳言更有所謂‘斬三屍’者，撇清一切隻為大道。可這樣，當真是‘心’所願麽？當道友得證大道，身邊卻空無一人時，‘心’真的會無憾麽？”
“天道無情，可人，有情呐。”
百裏歌說完最後一句話，提筆在一張空白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情字，這個字既有世俗的煙塵氣，又有絲絲天道道意流轉，兩者渾然一體，就仿佛一個世界一般。
那人顫顫著拿過那幅字，盯著上麵的那個“情”看了又看，突然麵色痛苦地蹲下了身子，低聲抽泣了起來。
隨著他的哭泣，他身上緩緩浮現了一股殺氣，而周遭的那些由不惑境營造出來的幻境也接二連三地崩潰。
“好強大的殺氣！”
百裏歌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三步，隻感覺眼前這人瞬間從一頭小綿羊變成了鯥一般的混沌異獸。比起之前遇到的那個修行者，這一位身上的殺氣，簡直能用毀天滅地來形容。
“道友，我由殺入道，如此，可也算有情？”那人的聲音變得異常低沉，而他吐出的每一個，更是帶著攝人心魄的殺念。
“殺道為何不能有情？”百裏歌微微一笑，身上同樣爆發出驚人的殺氣，雖比起對方尚遜了一籌，可同樣遠超常人，“我手頭上也攢了不少人命，其中，甚至還有許多無辜受到牽連的凡人。但我自認無愧於自己，我所殺的，都是該殺之人，受到牽連的，我也付出了飽受業力纏身之苦的代價。”
“你從未後悔過嗎？”那人看著百裏歌問道。
“後悔有什麽用。”百裏歌坦然一笑，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自己道，“我往後的路該怎麽走，又不是它說了算，而是全憑我想怎麽走。修行本是不歸路，時而順應天道，時而也需要逆天行事。不然，雷劫也不會專找修行者，卻不找凡人了。”
那人盯著百裏歌的眼睛，久久沒有說話，然後，竟輕輕地笑了起來。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越來越大，大到百裏歌的耳朵都開始嗡嗡作響。。
而在這笑聲中，那人的身影，卻緩緩淡化，最終，消失不見。
“這……”百裏歌目瞪口呆，隨著那人的消失，花園的景象也頓時變幻，原先的鳥語花香悉數消失不見，轉而變成了一片殘垣斷壁，而那間滿是字畫的屋子中，掛滿了稠密的蛛絲，厚厚的塵埃下，百裏歌清晰看到，自己方才寫的那個“情”字，赫然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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