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2章 出乎意料
三百名衣裝整齊的男賈步兵,押送五百名衣衫襤褸的漢人壯丁,順著馬頰河南岸,一路向西。
翻過一座不高的山頭,便見到了一座界碑,半人高的石碑上,一麵刻著“棣州滳河”,另一麵刻著“德州平昌”,都用紅漆塗了顏色,雖然十多年來乏於修繕,可依然看起來字跡清晰。
納坦渾布滿皺紋的老臉上,泛起一絲狡黠的笑意。
他果然沒有殿後,而且還秘密處理掉了李懷和秦風,作為一名男賈千夫長,殺死兩個漢人扈從,這點兒事根本就不用上報大帥,甚至不用上報給德州主將納蘭絕扈。
如果杜順男將來找自己麻煩,他就說,敵軍根本就沒走他所在的那條路,而你派給我的兩個扈從,半路上不知為何逃跑了。
到時候就算納蘭絕扈相信杜順男而不相信納坦渾,可納坦渾認為,納蘭絕扈依然不會真的向著杜順男辦事,一定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不了了之。
此時他還不知道,杜順男已經被消滅在了馬頰河中。
如若知道了這件事,也不知他會是什麽心情。
為死去的男賈士兵感到悲哀?
為杜順男的死而感到慶幸?
或許兩種情緒都在心裏,情緒交織,讓人喜中帶悲,悲中有喜。
——
陽信城,低矮破舊的城牆裏,不剩下幾戶人家了。
昨晚折騰了一夜,今天又走了一天的路,唐琪看起來也頗顯憔悴,剛一走進陽信城,她就找了個地方休息去了。讓監軍馬不彤到處張貼安民告示。
可此時馬不彤手底下,隻剩下三十多人,連續幾次戰鬥,他的監軍團也受到了多次衝擊,後來把他嚇得連監軍大旗都不敢挑了,反正也沒人在乎他的旗。不過敵人卻不這樣想,馬不彤的將旗與唐琪的將旗都是中郎將級的繡豹旗,尾擺隨風飄揚,看起來倒是很惹眼呐。
唐琪剛躺了不到兩刻鍾,斥候闖了進來,道:“稟唐將軍,敵將納坦渾帶領八百步兵,順著馬頰河南岸向德州去了。”
唐琪坐了起來,“隨隊的幾十名女子和孩子呢?”
斥候道:“不見了。”
“哦…”唐琪皺眉,輕歎了一聲。
直到唐琪把部隊拉進陽信,才得到敵軍八百步兵的消息。由於人困馬乏,唐琪也沒下令追擊,並且要求部隊快速進入修整狀態。
休息一個時辰之後,她爬起來,向新兵總督馬不方寫報告,要求增派新兵。
這時候,作戰一直不是很積極的馬不彤,倒是顯得有些得意,他還在唐琪的征兵計劃書上,寫了兩筆字,頗顯神秘地不讓唐琪看,然後從自己衛隊裏派出一個人,帶著信箋送到洛陽去了。
此時,唐淵也領著人走進陽信,大搖大擺,嘻嘻哈哈。
找到幾個空房子,暫時“借用”。
唐淵也不客氣,挑選了一個比較大的院落,撬開大門便仰著頭走了進去。結果還發現幾個留在家裏的護院家丁和年邁蒼蒼的老使喚婆子,唐淵下令,不允許傷害百姓,不要亂動主人的東西,安靜住下便是。哪個臭小子要是手腳不幹淨,那你是自找倒黴,本都尉決不輕饒。
四下看了看,這家原來的主人,肯定是一個大戶人家。
三進的規整院落,能住下幾十號人,擠一擠住五十個人不成問題,師屬第二團,有四分之一的人擠在了這裏。
這次戰鬥,二團立功不小,作為主將,唐淵受到唐琪誇讚,同時又把他提升為三級都尉,眼瞅著就要被提拔為都尉長了。
這個提升速度,簡直令人嘖舌,老將張努都說,你小子運氣好,唐琪將軍賞識你,打了這麽多年仗,沒見過比你升職還快的了。哪怕是祁東陽,也不行。
張努當然不知道,此時唐琪接到了唐家七公子唐瀟的回信,信中說:你可以放心使用白恪,把他歸為你的人也無所謂,反正你也是咱們唐家人。另外,在信中唐瀟還特意提到了唐淵。
問唐淵是不是他們唐氏門閥的人,為何在族譜裏沒找到他的名字。
唐琪與七哥之間沒大沒小,給回了一封信說:你們五百年前是一家,要想從組族譜裏找到他,去翻前朝的族譜吧,或許能找到登州的一支親戚。
回完了信,就把唐淵提拔成為了三級都尉。張努、陳豹、唐虎、納蘭信、劉湛等人也有提拔,可提拔幅度照比唐淵,都低了一個或者兩個檔次。
被封為一級都尉銜的秘書郎納蘭信,頭上紮著繃帶,挺著腰板,帶著他的專屬扈從來到唐淵麵前。
仰著頭,用鼻孔眼看唐淵。
唐淵坐在椅子裏,翹著二郎腿道:“你要死啊?”
氣氛立刻被唐淵給破壞了,納蘭信覺得好沒麵子,輕咳一聲道:“我說唐主官,在我的扈從麵前,咱能不能給留點麵子?”
唐淵看了看納蘭信的扈從們,都是這次馬頰河戰敗的男賈人,他們本打算慷慨赴死,卻被納蘭信勸服,成了他的扈從,這支小隊有十七個人,隊長是七品射手納合圖圖。
納合圖圖懂一些漢語,知道兩位長官的對話是在互相挖苦諷刺,他覺得有些尷尬,便幹脆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東張西望。
“你找我幹什麽?”
“關於打賭的事。”
“打賭的事?”唐淵想了想,“哦,我想起來了。對呀,打賭我贏了,你還沒給我錢呢。”
“哎?唐淵,咱可不能睜眼說瞎話!”
“怎麽的呢?”唐淵斜眉瞪眼:“我哪裏有說瞎話了?”
“當時你立下三個賭,根據實際情況,你贏了一個,輸了兩個。”
“你少來,我贏了兩個。”
兩個少年將軍,在大廳裏扯皮,最後誰也沒能得到銀子。
“兩位將軍別爭了,中郎將召喚開會!”傳令兵站在門口。
這人怎麽回事,這麽沒規矩呢,站在門口喊?
唐淵一看,竟然還是老熟人,扈大貴的侄子扈庸。
見到老鄉,唐淵沒怪罪扈庸的無禮,走到門口,拍了拍扈庸的肩膀道:“你小子命挺大啊。聽說你渡河的時候受了傷,掉河裏去了。後來打黃蟈勃勃,又被馬給撞了,你都挺過來了。”
扈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啊,老天爺眷顧。後來堂妹又找人,把我調到斥候隊了。現在是一個通信傳令兵。”頓了一下又道:“哎對了,堂妹現在正在鐵匠那裏呢,修鎧甲。”
扈庸話裏有話,他的意思是:我那漂亮堂妹現在不在將軍身邊,如果你想她了呢,現在就去找她。
唐淵表情木訥,嘴角扯了扯,不知說些什麽好,他總不能直接說一句:你以為你堂妹是寶貝呢?誰都喜歡她?
唐淵喊上張努、陳豹、唐虎、納蘭信一起去開會。張努傷得挺重,可他還是讓人抬著他去開會,為此唐淵還誇讚他兩句,說老將軍人老心不老,老當益壯。結果張努毫不客氣地損了唐淵兩句,小屁孩少拿老夫開玩笑。
唐琪端坐虎皮椅,屋裏安靜肅穆,眾校尉、都尉長、都尉陸續趕到。
“咱們還有三天的糧食了。大家各抒己見,想想辦法吧。”唐琪看起來不急不躁,口氣輕鬆,好像她已經有了解決辦法似的。
眾人不語。
由於打仗,擔心封城,城裏的百姓早就跑得七七八八了,雖然現在是大梁軍隊控製整個棣州,可百姓們還是不願意回來,大量流民都搶著渡河,南下去山東。
此時糧食問題依然是最大的難題,唐琪整日愁眉不展,可開會的時候,卻故作輕鬆狀,問各位將官,有什麽好辦法沒有。當時眾人無語,納蘭信卻說:“不如去德州,搶敵人的糧食,我知道他們的糧倉裏,蓄積了最少三個月的口糧。”
很快,納蘭信就被討伐之聲給淹沒了,都說:你小子是不是瘋了,納蘭絕扈三萬人馬駐守德州,你讓我們兩千個人去打德州?
這時納蘭信又說:“不如去滄州,在樂陵和無棣,也有敵軍的蜘蛛網。”
眾人又罵納蘭信:蒲察素甲的兵一點兒也不比納蘭絕扈少,你小子到底什麽意思,你是不是敵軍故意打入我軍內部的細作,想把我們引到虎口裏去?
這時納蘭信不說話了。
後來,唐琪派兵去河裏撈魚,去山上挖野菜,哪怕是樹皮,也要多準備一些在城裏,萬一糧食供應不上來,吃這些也能對付一段時間。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糧食,唐琪將軍也沒辦法,隻能想出這些餿主意,穩定軍心,希望後勤部隊能盡快把糧食送過來才好。
散會,唐淵先回師屬第二團看了看,眼下還有一百多騎兵,九十多個步兵。
又去醫館看了看,還有二團的六七十名傷員。
“馬頰河一戰,打得慘啊。”他感歎了一句,回到院子裏,喊上一名小兵,幫他扛著鎧甲,向鐵匠鋪走去。
陽信到底是個縣城,雖然當地的鐵匠逃荒去了,可房子還在,工具也在,這裏現在成了部隊鐵匠的落腳點,三名鐵匠日夜敲打,修補鎧甲、武器等。
旁邊還有一些木工,在維修保養輜重車,抓緊時間製作帳篷,還到處去弄布匹,忙得不亦樂乎。
剛走到鐵匠鋪,就聽到裏麵傳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剛走進門,迎頭撞出一個女兵,二人都是急性子,差點撞了個滿懷。
“唐淵?”扈蘭花一笑道:“這麽巧,你也來這裏。”
“哦,我的甲被砍變形了,來修修。”
“拿來我看看。”扈蘭花伸手。
唐淵擺了擺手,小兵連忙把鎧甲遞過去。這名小兵,名叫張嘎,是一個小機靈鬼,成天跟在唐淵身前身後。
一邊展開鎧甲,張嘎還說:“將軍能打,打仗不要命,你看這鎧甲,好多傷呢。咱家將軍被提拔得快,好多人還不服氣呢,卻不知道這些都是用命換來的。”
“咳咳!”唐淵咳嗽兩聲,示意張嘎話太多了,那些鐵匠和修武器、鎧甲的人都聽著呢,影響不太好。
可張嘎依然不依不饒地補了兩句:“咳嗽我也要說,本來就是這麽個情況。”
他看起來還挺委屈。
唐淵裝作不耐煩的樣子道:“好了,好了,你廢話太多了,你出去吧,到外麵等著去。”
張嘎走了。
扈蘭花看了看鎧甲,突然撇了撇嘴:“其實也沒什麽了不起,跟我上次比起來,也差不多嘛。”
看完了,睫毛低垂,目光斜視,把鎧甲還給唐淵。她好像在等待著什麽。
可唐淵卻表現得不近人情,不懂女人心,嘴唇翹起,輕哼了一聲,沒搭理扈蘭花,拿著鎧甲去找鐵匠了。
鐵匠一看是三級都尉唐淵,笑了笑,並沒停下手裏的活計,道:“請唐都尉等一下,現在正在給另外一位唐將軍修甲呢。”
唐氏門閥裏的唐將軍有好幾個,唐淵也不覺得奇怪。
人家的鐵匠給自己家的人修鎧甲,而且人家本來就是先來的,自己等一會兒,自然是正常不過的事了。
可這時扈蘭花卻走過來道:“老王,先給他修護肩吧。變形太嚴重了,萬一現在敵軍殺來,穿不得了。”看王鐵匠猶豫,她又補充了一句,“他肩頭還有傷。”
王鐵軍很給扈蘭花麵子,搖頭笑了笑,把那名唐將軍的鎧丟到一邊,接過了唐淵的肩甲,嘖嘖道:“這一刀砍得可是夠狠的,照理說,你的肩膀上傷可不輕啊。普通人,就算有鎧甲護身,肩膀裏的骨頭也要斷啊。”
唐淵向門口看了看,有一個小兵探頭探腦向屋裏瞭望,他應該是替將軍把甲送來,交給鐵匠修補,可此時,卻被唐淵加塞,看起來臉上有些不太痛快。
唐淵衝著他擺了擺手道:“我隻修個肩甲,修完了,馬上就修你們將軍的。不會耽誤太長時間。”
小兵晃了晃頭,噘著嘴不看了。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嚷嚷聲音,一聽口氣,就是一個將官,“我讓你過來給我修甲,怎麽這半天還沒修完?”
那小兵低聲回了幾句什麽。
頓時門外傳來將軍更大的聲音:“什麽?被人加塞了?你給我讓開,我倒要看看,第四師裏,除了唐琪,還有誰能加我的塞!”
這人口氣好是狂妄,似乎連監軍馬不彤、校尉典檮、典梟、陳鐸都沒放在眼裏。
這時王鐵匠有些慌了,趕緊把唐淵的護甲放到一邊,又抓起那人的鎧甲,猛力敲打。
不久後,一名身穿錦衣的男子走了進來,雙手插在腰帶裏。眼睛在唐淵身上掃了掃,沒在意,又看到了扈蘭花,突然滿臉賠笑,道:“哎呦~,這不是扈隊長嘛。我就說,在咱們四師,誰能加我的塞。嘿嘿。”
這人是一旅一團都尉長唐喜,正經八百的唐氏門閥子弟,是唐瀟二叔家的兒子,他不會打仗,不過他帶來的十名扈從,可是武功不弱,要不是有那十個人時刻保護著他,估計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經過幾次惡戰,這小子心裏害怕極了,總嚷嚷著要回家,不打了,不想在部隊裏混軍功了。可是家裏卻不同意,尤其是老爹唐鐺,說,如果你小子敢跑回來,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
其實他也沒說大話,在暫四師裏,除了唐琪,別人他真就沒放在眼裏。
“哎呀,扈隊長啊,不瞞你說,就算是中郎將要修鎧甲,我認為也應該排在我的後麵啊,因為呢,這套甲它不是我的。”
“那是誰的?”。
“唐氏門閥長子長孫,大少爺唐擎的。”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