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武俠複仇文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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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漠對談衣的自來熟無動於衷, 負劍冷冷看他, “你為何會在這裏?”
洛明軒張張嘴, 還來不及解釋, 談衣又笑眯眯道,語氣七分散漫三分認真, “當然是因為想你了。”
洛明軒抓著玉佩的手頓時緊了緊。
沈漠的眼神涼涼地掠過談衣身後的洛明軒, 眸光淡淡無波。談衣馬上補救,“主要是因為想你了。”
沈漠冷哼一聲, 伸手要去拔身後的劍, 談衣連忙往後退一步, “我的可句句都是實話!不過……”他拉出洛明軒, 有點委屈地, “到處找不到你, 所以我就順便看了看軒嘛, 軒,你是不是?”
洛明軒手裏的玉佩幾乎要嵌入掌心, 他閉了閉眼, 選擇一言不發。談衣急了,忙又捏了捏他的肩,洛明軒這才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心中不清是什麽滋味。
這麽一下,沈漠也注意到了洛明軒, 試劍會大半的時間他都不在門派中, 對這次的榜首隻是有所耳聞, 但瞧見洛明軒那身內門弟子服飾,他猜測道,“你是洛師弟?”
洛明軒自然是認得他的,作為這一輩年輕弟子中的翹楚,沈漠一向是行為楷模。
他那個“師傅”就常常冒著酸氣提起這個師侄,那時,他心中總是不以為然,不論是誰,隻要稍有分,他就必定要大肆貶低一番,他早就習慣了。可是現在,他卻好像有了和“師傅”一般的心情。
因為這點難以釋懷的介意,洛明軒沒有馬上回答。談衣卻像找到了話題似的,立馬喋喋不休起來。
“沈漠,你們門派裏欺負人也太厲害了。”談衣一臉義正言辭,“上次我順便路過,就看到兩個弟子在欺負軒,也不看看他才多大。後山那條河的水本來就比一般河水重得多,他們簡直是存心要累死他。”
沈漠聞言微斂長眉,也想到了洛明軒的師傅,“徐師叔確是有些……”到一半,他搖了搖頭,似乎是覺得妄議長輩不妥,沒有再下去。
談衣替他了,“你這個師叔實在是心胸狹隘沒有容人之量。”他拍拍洛明軒,“這麽好一個苗子,在他手下整整三年,他卻壓根就不教。不教就算了,還縱容手下弟子隨意欺侮他,簡直了。”
談衣得毫不客氣,沈漠卻難得得沒有反駁,隻象征性地瞪了他一眼,談衣根本不痛不癢,丟開洛明軒湊上去,邀功一般地笑嘻嘻道,“我的對吧?”
沈漠沒理他,談衣自己往下,“你嘴上雖然不,心裏肯定覺得我得對。你那個師叔如此心術不正,簡直枉為正道,還不如我們魔修坦坦蕩蕩——誒別走啊。”
談衣急忙伸手去抓沈漠胳膊,這本來是很平常的接觸,沈漠卻忽然變得十分激動,不僅飛快地甩開談衣,還厲聲喝道,“你要做什麽!”
談衣愣住。
沈漠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心裏懊惱,表麵上卻沉下臉來,硬邦邦地,“今日我就當沒有見過你,你走吧。”
“我才不走。”談衣百折不撓,想了想又問,“我送你的玉佩呢?”
到“玉佩”,一直沒出聲的洛明軒驟然抬頭。
“……自然是扔了。”沈漠語氣淡淡的。
“你,你扔了!”談衣這下不能淡定了,紅眸中流露出一絲顯而易見的受傷。半晌才有點委屈地,“你怎麽扔了。”
血色紅瞳一向是修為十分高深的魔修才擁有的標誌,因為修魔所帶來的心性大變,一個魔修修為越高,往往代表犯下的罪孽也越多,以往沈漠每一次見到都恨不得除之後快。
可談衣的眼睛卻要清澈得多,仿佛一塊透明的紅色琉璃。此時他這麽滿腹委屈地看過來,竟讓沈漠有些微微的無措和不安。他嘴唇抿了抿,還是沒有話。
“算了。”談衣很快打起精神,把手伸進懷裏,摸摸索索地找什麽東西。沈漠斜微側著臉假裝看山前的風景,視線卻不自覺往談衣這邊轉。
“找到了。”談衣掏出一個透明的物件,沈漠馬上收回目光,緊緊盯住樹林中的一片葉子,表情十分嚴肅。
“這是千年寒冰雕的馬,給你。”談衣遞過一樣東西。
沈漠淡淡地把視線放到那個東西身上,本想拒絕,腦中卻閃過一雙略微受傷的紅眸,手就不自覺伸了出去。
隻是一個東西,收下亦無不可。
看他收了,談衣果然很高興,“我覺得他很像你。”
沈漠皺眉,“像我?”
“你啊,是冰塊臉,這個是冰塊馬,都是冰塊,不像嗎?”
沈漠眼角微微抽搐,心中感覺微妙,雖然描述不出,卻古怪得很,依稀有想要直接走人的衝動。
談衣還在繼續,“我就是想著你的臉,然後才雕出來的,好看嗎?”
沈漠沉默了,手指輕輕摩挲過那隻冰塊馬,竟然奇異地有種釋然的感覺。又過了片刻,他輕聲問,“你雕的?”
談衣臉一紅,似乎是沒想到自己漏了嘴,萬年磨不破的臉皮竟然微微發紅。許是自尊心作祟,誤以為沈漠是在嫌棄,頓時火氣上頭,伸手就要把東西奪過來,“不要算了。”
沈漠忙把袖子一拂,把冰馬藏入袖中。
這下,兩人都有點發愣了。沉默良久,又異口同聲地,“你——”
談衣收回手,什麽也沒,嘴角微微翹起一個輕巧的弧度。
沈漠使勁捏了捏已經換到另一隻手上的冰馬,慢慢側過臉,又去盯林子裏的那片樹葉,看似淡定,其實卻是心亂如麻。
夜風又起,卷過兩人一紅一藍的衣擺,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夜色中慢慢散開,一陣一陣,不清道不明。
過了一會兒,沈漠了一聲“告辭”,聲音有點幹澀。他轉身走進林子,步伐不緊不慢,卻仿佛有種難言的艱難與沉重,好像背負了什麽難以承受的事實。
目送那道挺立的身影漸漸在樹木間消失,談衣才收回目光。他轉頭正要離開,忽然發現洛明軒還在,頓時露出一點尷尬的表情。
洛明軒心口壓抑得厲害,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用力撕扯,手心的玉佩終於被捏得穿破掌心。
然而,就在他擔心著怎麽和爺爺解釋,怎麽讓刺蝟的處罰減到最輕,怎麽能夠盡自己最大的力量保護他的時候,他卻看到了談衣忽然變得冷酷的臉。他高高地站在台階的頂端,目光灼灼地俯視著動彈不得的他,眼裏的情緒強烈地他想忽視都不可能——他清楚意識到,不管他一開始是有意還是無意,那一瞬間,他希望他就那樣死去。
撞傷的關節與流血的傷口在那一刻才變得無法忍耐地疼痛,他感到心冷,感到憤怒,也許還有一點點不想承認的傷心,交錯的情緒在胸膛徘徊不去,直到他被送進手術室。
在那之後的四個月裏,謝承言在醫院裏接受治療,再沒有問過任何關於談衣的事情。痊愈以後,他就出國了,在往後的歲月中,他也很少再想起他,隻有那時被摔傷的關節,在每個陰雨還會隱隱作痛,提醒著他曾經曆過的那段灰色記憶。
七年後的相逢,他當然需要做點什麽來平緩當年的憤怒。他提出了一條明顯折辱人的要求,他隻想看到他屈辱的表情。可就像當年一樣,談衣的無措與震驚隻持續了很短的一瞬,很快他就答應了,目光堅定到刺眼。
為什麽能這麽快接受?是為了那個沒有任何血緣的“弟弟”?還是因為他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交易”?不管是哪個理由,他都變得更憤怒。
在酒店裏,他看出談衣的緊張與青澀,於是心裏稍稍安心。對某樣事物失去興趣的方法是徹底得到它,而他不想再被談衣左右自己的心情,於是他決定占有。但在看到身下的人的時候,他卻忽然感受到一種即將失去控製的危險,雪白的床單上,他迷蒙地看著他,表情如此真,卻不經意地讓他感覺到致命的誘惑,那種無知覺的勾引讓他恐慌,於是他裝出冷酷嘲諷的模樣,把他趕走。
謝承言很慶幸那並沒有真正占有他,否則,他又怎麽能擁有後來那一段短暫的快樂時光。談衣很珍惜他的“弟弟”,他一直都知道。來可笑,謝辰風雖然是他弟弟,他卻從來沒有對他有過一分一毫的親情。或者,他本來就對“親情”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觸。“家”帶給他的一切都讓他感到厭煩。他清楚在每次宴會中投射到他身上的或是欣羨或是嫉妒的目光是因為什麽,但是並不在意,甚至有些不屑,因為血緣而擁有的親人,因為血緣而得到的地位,在他看來都不是真正屬於他的東西,如果有人能從他手中搶走,他會很開心。
唯一一樣他舍不得放手的,就隻有談衣而已。他看著他對毫無血緣的弟弟那麽關心愛護,他竟然會感到一絲羨慕。他看著他生活地如此艱難,卻還是能夠一步一步走得堅定。他總是在笑,好像什麽也打不倒他,兩隻眼睛永遠充滿神氣,在談衣身邊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像是真正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