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啃書網(啃書手機版)最新章節閱讀請訪問的最新網址: kenshu “砰!”
狠狠地,肖少華一拳砸在了身旁一棵梧桐樹上。~啃?書***網:*無彈窗?@ w*kenshu
幾片枯葉飄落禿枝,粗糙樹皮上的如鱗倒刺刮得他掌側一塊肉登時現了幾道血痕。
——“你毋須介懷,也不必將此記掛心上。”
縱使是公孫弘的那番話:
“師尊乃修真者,這世上唯有一件事,可令他心甘情願付出性命。”
“那即是道。”
“於修真者而言,若能得證大道,殺妻、殺子、殺親,殺盡下人,亦在所不惜。行事所為全憑一心,無所顧忌,”公孫弘注視著他,慢慢笑了,“何況救一螻蟻乎。”
然而在得知自己尚不曉事時,就已有人為了自己付出了性命,任誰也無法無動於衷。
縱使被人稱作“螻蟻”,肖少華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地:
“可他的道又與我有什麽關係?”
“吾不知。”公孫弘移開了目光,接著歎了口氣,“肖主任若實在耿耿,不妨設想一個情形。”
肖少華:“公孫組長請講。”
公孫弘:“若是你有一,走在路上,眼見著一條狗即將被車撞了,你飛撲過去將它救下,卻不幸自己遭撞身亡,你可會怪它?”
公孫弘講的詼諧揶揄,可在肖少華聽來,非但一點笑不出來,隻覺得荒謬。
“公孫組長,”他上前一步,忍無可忍一拱手:“請問你們所謂的‘道’到底是什麽?”
明明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可公孫弘一下就沉默了。
“道”久久,公孫弘方念出了一個字,仿佛這個發音重若千鈞。
他的目光又投向了肖少華,似明銳沉靜的一柄尖刀,立在了肖少華的眉間。有一瞬間,肖少華以為自己已經被這一柄刀穿透了。
“是你腳下的路。”
公孫弘的眼神定定地盯著他,一動不動。
“是你頭頂的繁星。”
這一張衰老的臉,順著蒼蒼白發,道道皺紋,像漸漸凝成了化石,傳來了亙古的聲音。
“它可以是任何事物,抑或什麽都不是。”
“取決於你。”
“你是誰。”
“你的心。”
“砰!”
狠狠一拳,肖少華再次將手砸了院內樹幹上。
這回可不止血痕了,一條血紅順著魚際蜿蜒而下。跟著龍組女向導回到這處的吳靖峰被他泄憤似的舉動嚇一跳,“主任!”忙上前查看傷勢。被後者一揮而開,渾然未覺般的,肖少華半點沒管手上的傷,直接拿出手機看一眼,發現還是沒信號,罵了句:“媽的!”
肖少華很少爆髒話,吳靖峰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去看白湄。女向導心無旁騖地看著對麵那間門緊閉的靜室,對此視若無睹。
肖少華收了手機,往公孫弘所在的靜室方向幾個大步走到門前,一個抬手欲要叩擊,仍是放下了。
——這種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對方看似什麽都了,實則什麽都沒。他實在煩透了修真者們這種神神叨叨的講話方式,令他猶如陷入了迷霧裏,心頭泛起了許久未有的焦躁。
——為什麽?
——為什麽有人能夠素不相識,萍水相逢,就毫不猶豫地交付性命救他?
——“肖主任若心中還有疑慮,不妨去問一問你的父母。聽一聽他們的法。”
依舊是公孫弘的聲音,不疾不徐,那是將他以一個綿中帶勁的力道推出靜室前,最後的話語,“你乃師尊以命換回之人,若思以報之,則行己道。去吧好好地,繼續走你自己的道。”
道?道?!道!
——又是道!
“肖主任請隨我來。”
白湄彬彬開口,伸手示意:“您的時辰已到,該上路了。”
隱峰。
道觀靜室之中。
公孫弘靜靜盤坐在雲床上,手捏法印,閉著雙目,宛若一尊靜止的雕像。
直至“吱”,靜室的木門開啟。一人無聲無息地入了內。
一線光偏移,公孫弘慢慢睜開了眼,朝來者望去。
“他走了。”
一個年輕柔美的女聲道。
隨著她的聲音,一隻通體潔白的雪狐精神體從她身後躍出,幾下跳到了公孫弘所在雲床上,四爪前屈,十分乖巧地趴在了人身旁。
公孫弘以眼角餘光微瞄了這雪狐,手從袍袖下探出,撫了撫它腦袋。雪狐將頭搭在前爪上眯起眼,尖尖兩耳一動,顯出十分舒服的模樣。
公孫弘眼中掠過一絲淺淺笑意。
“你啊”
“師尊。”來的人正是白湄。女向導此時也沒了在外那不近人情的矜持模樣,她就像個十七八歲的女孩,三兩步跑到公孫弘跟前蹲下仰頭道,“徒兒有一事不明。”
公孫弘:“。”
白湄雙手捧著臉問他,“宣師祖為何一定要救那肖少華?他身上還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特別之處?”
“若水,”公孫弘喚出弟子的字,“你隻須記住了,他與我們不同。他這一生,身上都不會有任何異能,隻能當個平平常常的普通人。”他有一搭沒一搭撫摸著對方的精神體雪狐,輕聲道:“而這便是你宣師祖送他的禮物。”
“禮物?”白湄秀眉蹙起,份外不解地想了想:“靈根覺醒不好嗎?宣師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她追問:“為何您從不跟我們提起他?”
“若水,可曾記得你何時入的師門?”公孫弘以一把蒼老的男聲,啞著嗓子問。
“記得。”他一,白湄就明白了,她來的時候,正是對付許昭的斬蛇計劃啟動那一年,公孫弘正將他與宣燁的往事深藏心底,逐一封鎖,置為陷阱。
“師尊是不世出的修真才,他一手創立玄參真經,修繕補全玄心術、太一,世人隻知元門在外行走的代號為火鳳,卻不知師尊的靈體正是一隻火鳳大師兄雖作惡罄竹難書,待師尊之心昭昭日月,這世上也唯有師尊一人可製住他可惜”公孫弘閉了閉眼,再睜開,“若水,你這玄心術煉至哪一式了?”
“第十二式了。”白湄答道,一副求表揚的躍躍神情。“第十一式鏡花水月,已臻大成。”
若非如此她也救不了圖景破碎的趙明軒。
“好真好,”公孫弘笑道,麵龐下垂的皺紋勾起一個欣慰的弧度,“吾記得你初入門時,”他的手從雪狐身上移開,摸到了白湄頭上,“不過一點,未及吾膝,頭發眉毛全白了,雪似的一團,陽光一照便要融了。”
白湄仰臉笑道:“白化病嘛,他們都喊我作怪物的。”著她站起來換了個姿勢,躺到了公孫弘大腿上。她的雪狐以鼻尖蹭了蹭她的手指。
公孫弘垂眸凝視著他親手養大的徒弟,眼中有不舍,有依依愛憐:“答應為師,永遠不要去煉這最後一式。”
正逗弄自己精神體的白湄一下扭頭看他,:“不。”
公孫弘輕歎:“若水,聽令。”
白湄眼睛瞪得大大的,眨也不眨地瞪著他,須臾掉出了大顆大顆淚珠:“——為什麽?宣師祖能拿這招救人我卻不行?”她起身一抹淚,“我不服。我偏要學這式!”
公孫弘與她四目相對,看著徒弟倔強的神情,溫和而不失威嚴循循道:“這便是為師,強行拔高境界所招致的反噬人五衰,不過是術的力量流逝了,自然的力量回歸罷了。有生便有死,‘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如此陰陽合一,萬物方能生生不息。”
白湄捂住耳:“我不聽!師尊你什麽我都不聽!”
“”公孫弘失笑,隨手從身後的書架方格裏取出了一隻茶碗,蔓延至全身的五衰,令他行動遲緩、體虛力弱,好半才將這隻碗放到了徒弟的麵前,“若水,你看。”
白湄隻好看著它。
公孫弘又取出一隻茶壺,顫巍巍地給這隻茶碗斟了些清水,沒拿穩,幾滴落在了席上。白湄見他動作不利,放下捂耳的手要來幫他,被公孫弘用另隻手擋住了。
“這一碗水,無形無色無味,”他撚起這隻茶碗,微微晃了晃,置於掌上,對徒弟不緊不慢道,“在茶壺裏,便是壺的形狀,倒入了碗裏,便成了碗的形狀。落到了竹席上,亦循自道,或方或圓,利萬物而不爭。”
縱已聆聽了對方無數次教誨,白湄依然像初次般專注。
“你與宣師祖不同,”公孫弘將茶碗放入了她手中,方抬眼諄諄道:“你是這水。”
見白湄捧著碗若有所思,公孫弘微笑,“不論成了什麽形狀,歸根結底,它終究是一碗水,並未變成一捧火。”
“然而當你聽了他人所言,想要將自己變成一捧火,你的道也就燼了。”
在公孫弘尾音落下的同時,白湄丟開茶碗,一把抱住他放聲大哭。
知道徒弟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公孫弘心中一塊大石總算落下,緩緩闔上了雙目。
哭聲中,無數思緒湧入了他的大腦。
這些平常會被他阻擋在識海之外的三千雜念,隨著精神壁壘的消弭,窸窸窣窣地,猶如一隻隻蟲,爬入了巢穴,它們的念頭也猶如一滴滴雨水,悄然無覺地匯入了大海。
無數人的心音,壓抑的、愉悅的、酸澀的、甜蜜的、煩憂的、哀慟的、急躁的、閑適的情緒,與思潮,流淌著,湍動著,在他的識海中蕩開了一圈圈的漣漪。
——“好想好想知道那個人在想什麽,我就看一眼,悄悄看一眼我什麽都不會做的,隻是悄悄看一眼”
——“原來她不愛我了,哈哈哈為什麽要謊,為什麽騙我?為什麽要在心裏想著另外一個人?”
——“我實在是,什麽都想不出來了,這個方案肯定還有哪裏有問題,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今我看到對組p的眼神,他肯定知道了什麽,他媽的!為什麽不肯告訴我!我們努力了這麽久,不能就這樣失敗,我一定要去讀他的心!這才是立於競爭不敗的法寶,有這麽好的能力為什麽不用,我他媽的就是個蠢貨!”
——“好肮髒啊,好惡心我快吐了難怪她一個字都不願,虧老子還以為自己撿到寶了那個賤人裝的那麽痛苦的樣子,被人強|奸的時候居然爽到了”
——“這個世界,存在真的有意義麽?就算我從這裏跳下去,第二地球依然轉,人們依然歡笑,我的哨兵也許會痛苦,但他很快就會找到另一個適配的向導治愈他,我的父母,也許會哭泣但他們還有其它的子女,可以長久相伴,不像我,被塔隔離著”
大大的意識光團,在暗沉的視界之內鋪呈而開,一伸一縮,淺淺呼吸著,於無垠的精神力網間流動著傳遞了共感者們的千思萬緒。
像什麽呢?
一刹那,不知為何地,公孫弘想到了成片亟待孵化的蟲卵。
“王”
“王”
無數的思緒遊曳中,幾個細碎的心音,低低地呼喚著他。
公孫弘回應了。
他們的意識便如水流般淌過了他的心間,挾裹著他們的願望、欲念,渴求與期盼,不過短短數息,他仿佛化為了他們,行走在了不屬於他的思維當中,被那些知覺浸潤著,感受著那些不屬於他的喜怒哀樂。
這是修行的必經之路,好比學習遊泳的人,終究要下水,克服情緒洪流侵蝕的最佳途徑,就是成為它們中的一部分。若要再進一步,將他人的念頭一一轉化為自己的,抱元守一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複。”
一個聲音,於他耳畔,清晰地響起了。
師尊。
公孫弘心中浮出了一個念頭。
——“大道三千,上古大能修神,以聆聽信眾心聲,收集信仰之力為根本,便要在這三千萬念頭之中,牢牢把持本我,以此壯大精神。”
一襲紅衣的男人走到了他身旁,道。那隻火鳳就停在了他肩上,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般絢麗,照的那溫潤麵龐明滅不定。
可同時地,另一個的聲音,於他另一側響起:“真的能夠把持本我麽?”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心音湧入,紛繁無序地,淹沒了這個聲音。求生的渴念,求死的欲|望,人人皆有意願,強烈的,虛弱的,掙紮著,三千萬的念頭,就像三億繁星,或許更多數也數不清,它們彰顯著生命的意誌,結成了群,朝他洶洶而來,而他縱容著,就像縱容著自家的孩子無法下手,隻因他知道,隻要他一個念頭,這些的光團,幼弱的意識,便會遭遇滅頂之災。
一個光團,代表著一個共感者的靈魂。
它們是群意識,而他在群心中。
“道為吾心,吾心即是道。”
再一次地,他聽見了自己久遠之前過的話語。
堅毅而篤定。
“靖遠,可你確定”
身旁的紅衣男人含笑望來,“這真的還是你的心麽?”
恍惚間,眼前男人的臉孔就變了,變成了許昭的冷漠麵容,一抹烈火的豔色隨之幻為了電蛇的紫魅,深邃眼底透出些許嘲謔,“你所聽到的每一句心音,獲取的每一份思緒”
從覺醒的一刻起,從接受他人共感的一瞬起
“當你將它們溶解了,成為了自己的你可還能分辨,你所擁有的,究竟是誰的感知?你所執著的,究竟是誰的意念?你如今所想的,可曾真的為你所想?”
化作了一點、一點蒼老的容顏,是他自己的麵孔。
唯有一雙狹長黑瞳,古井無波。
“靖遠,我的道從未存在過。”
嘴唇一開一合,出了宣燁的話語。
——原來如此。
在這人生的最後一刻,公孫弘想道。
原來我的道
也早已盡了。
公元二零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十四時四十五分,中國龍組第五任組長公孫弘羽化歸真於隱峰藏雲觀,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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