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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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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接著開會,發生些爭執,以李樂大獲全勝告終。當麵被比自己好幾輪的年輕人指出他剛犯的兩處熱動力學推算錯誤,沈実也不甚在意,這本就不是他擅長的方向。或者,來元門前還是挺在意的,來了之後又被向導看管了這麽些年,也就不在意了。


  沈実懶得跟他解釋,科研就是這樣,有時候再精巧的公式和完美的邏輯,也比不上外頭一遝一遝的實驗報告用事實話。


  不過這麽一來,李樂這條線,洛玄算是搭上了。盡管是間接通過沈実與之接觸,自己並不露麵。沈実現在也算是為李樂那個項目幹活,別看他那實驗室破破爛爛的,要啥沒啥,發電機都是李樂他們弄的,偶爾提個要求要弄個抽水機真算不上什麽。就是經常要被李樂奚落罷了,沈実自認大丈夫能屈能伸,一切等出去再。


  洛玄既想起這茬,今個就得去領那抽水機。


  沈実的提示都擱洛玄腦子裏了,他便召來孟鳥去了臨水坊,也就是他才到元門的第一,那處村落集市。依舊是黑瓦白牆,水鄉似的建築,沿街挑貨叫賣的貨郎,支棚乘涼的商家。洛玄稱得上這兒的常客了,因此那些人看了他一眼,便稍稍壓低了些聲音。其實他們大可不必如此,沒有屏蔽器,就等於哨兵不必再刻意地降低自己的聽覺靈敏度,而人話的音量,是無論如何都比屏蔽器的嗡鳴聲要響亮些。


  這裏,五年如一日。


  哨兵在其間信步閑庭地逛著,看著那些人物、衣著,一邊用餘光尋著記號,一邊漫無邊際地想著。


  在不發展科技的地方,就算過了一千年也還是老樣子。不會有什麽大的變化。


  集市雖,東西繁多。洛玄找了個視野相對的地方,靜下心,放出他的四感逡巡了一圈。這是他還在外頭時,沒有得到相關許可,不會被允許隨意去做的事情。或者,就算做了,在大部分人都佩戴了屏蔽器的情況下,質量姑且不論,所能收集的信息多多少少便受到了幹擾。他得學會如何繞過它們,從邊緣判斷,那是一個普通人的相對被保護起來的世界。


  而元門,恰恰是一個普通人不被容許擁有屏蔽器的世界。


  這裏的普通人,他們竊竊私語的機密,他們的心跳、脈搏、呼吸,謊言,緊張,遮遮掩掩的動作,動作發出的窸窣聲,腳步中的遲疑,纖毫畢露在哨兵的眼前。他們就像公開展示的攤平書頁,他們所渴望的隱藏的,羞恥的,企圖不被察覺的,見不得光的欲望,被暴露在所有哨向眼前。誰都可以看一眼,而後與同伴談笑議論一番。而作為普通人,他們別無選擇,隻能學會習慣與接受。


  找到了。


  洛玄的視線落在了一個貨郎身後的一個方形木箱上。


  那外殼上毫不起眼的一個邊角,有一朵畫工拙劣、線條坑窪的炭筆花。那是他與沈実約好的記號。


  洛玄走上前,先是裝作看東西的樣子,挑貨架上有女人用的頭油、自製的廉價首飾,也有男人用的綁發繩子、剃須刀。貨郎熱情地招待他,問他看上什麽,價錢好商量。洛玄的頭發已經很長了,平日裏也沒怎麽打理,隨意綁了搭腦後,看上去就更像古裝劇裏的什麽落魄劍客了。


  東西也不貴,相較外麵,元門內的物價低的令人發指。這裏的普通人更喜歡收些像糧票一樣的東西,或者以物易物。很多哨向從普通人那拿了東西走,也是不付錢的,隻要找個好的借口,將戍衛隊應付過去也就是了,都是自己人嘛。


  洛玄倒不如此,他更樂意用些錢糧來換些消息,到底哨兵不像向導,能聽到人心裏去。那些糧也不是那種“糧”,是真正的糧食,是普通人平日裏供奉上來的,通過兌換功德再發給他們的食物。可見這些普通人一番曲折,不過是得回了本該屬於他們的辛勞成果,如此高興,還連呼他大善人,洛玄心裏不出什麽滋味。


  “那個怎麽賣”洛玄抬了抬下巴,示意貨郎看他身後的木箱。


  貨郎隨他目光而去,臉色微變。轉頭對哨兵討好道:“軍爺,這個是的自家用的不、不賣”


  洛玄無意與他廢話,一步上前提起箱子就走,貨郎撲上來:“軍爺、軍爺”洛玄隨手扔兩張糧票給他,並警告道:“再囉嗦我殺了你。”


  貨郎敢怒不敢再言。那目光是隱忍而憤恨的,不需要向導的異能也能感受到。沈実將這箱子交給這名普通人時,肯定沒告訴對方要交給誰。而對於這裏的哨兵,搶奪普通人財物,動輒粗魯打罵,更是家常便飯。元門的特殊訓練進一步拉大了哨向與普通人間的能力差距。親切平等的交談反而有貓膩。洛玄大步行走,沒有回頭。他已經在這上頭吃過一次虧了,李書文甚至為此交代了性命。這是眼下最好的處理方式,對他,或者對那名普通人,都是。


  普通人的演戲在向導眼裏沒有意義。就算演技好到得了奧斯卡獎,也是個笑話。既然如此,那麽隻有將它變成真的。


  也虧得沈実狠得下手,生生將自己逼成了一個健忘症。


  蒼梧山,聚靈大陣。


  遠遠不到湖邊,洛玄就下了孟鳥。他拿出集市上買的釣竿,走到那黑哨尋常會待的大石頭處,先用魚線纏上普通的試管朝著“湖”的方向拋出去試了一試。


  一隻孟鳥被驚地從湖心處飛了起來,看了眼哨兵,又落了回去,繼續梳理羽毛。


  洛玄沒有動用精神力。因為在這個地方,輕易動用任何一點精神力都是危險的。就好像在饑餓的捕食者麵前放了一塊鮮嫩油亮的肉,稍有不慎,就會被拖走蠶食殆盡。


  這般美麗而危險。不知為何地,讓他想起了呂峰那幫人。


  那他當著所有人的麵,拒絕了宮鴻聲的邀請,大大長了元門的麵子,李書文的事也就被長老們當作哨兵年輕時不懂事,給輕輕揭過了。可他心裏,其實是好奇的,好奇極了,那幫黑哨到底是用的什麽辦法不需要綁定向導,也能平穩升級向導們對此都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年輕一點的向導,如夏春秋,直接就被她師尊禁了足,以免與那幫黑哨有任何接觸。他們就保持著這種十二分警戒的姿態,直到將付昱淩一行和那幫哨兵送出了門。


  也就是那一次洛玄終於有機會近距離觀看,元門是如何打開的。


  就像在平靜的水麵上投下了一顆石子。


  波紋輕輕泛開。


  原本隻有山石的地方,像是被什麽忽然揉碎了的畫麵,像倒映在鏡中的影像,又像是有人撩動了湖水,攪亂了原本的圖案,再重新拚合時,形成了另一幅模樣


  一個黑洞般的隧道入口。


  那個時間段,他還是什麽都不記得的洛玄。不記得沈実,不記得他見過聚靈大陣,不記得一切向導不想讓他知道的東西。然而一個詞,四維,就這麽突兀地從腦中躍了出來。


  元,門。


  確實是門。


  那一刻,他聯想到了許多。他聯想到了很久以前,洛雨跟他討論過的,宇宙氣泡假。每一個宇宙,都像是膜上的泡泡。它們膨脹,它們坍縮。它們出現,它們消失。


  人在對世界的探索手段相對匱乏的情況下,極容易將許多未解的現象歸類於神跡。這其實是一種樸素的哲學解釋。這樣來,由於黃河流域發展出了極具自身特色的文明,樸素唯物主義在此影響下解釋世界本原時,使用了“五行”“太極”等概念,再接著使用修煉、修行等手段來“實驗”。正所謂科研,不就是“觀察、假設、證偽”嗎雖然與西方提倡的現代科學形象相去甚遠,可按照上述定義,將修真歸類為科學的一種,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修真修真,去偽存真。


  這可是完完全全紮根於中華文明自己的科學發展呐。


  洛玄被自己的偶發奇想逗笑了,他手腕一抖,將魚線抽回來。手指穩穩地接住了飛來的試管。


  不出他所料,裏麵什麽都沒有。


  洛玄站起來,站到了那大石頭上,再次揚臂一甩,將魚線另一端的空試管擲入了湖心。他開啟了“鷹眼”,即動用了視覺的感官精神力瞬間看清了,試管在入水出水時,那些翠綠的透明液體,就如光做的絲綢,沒有絲毫障礙地穿過了試管的玻璃壁。


  “這三維的碗,可裝不了四維的水啊”


  沈実的話,隱約響起。


  他撤回感官精神力,太陽穴隱隱作痛。一低頭,果不其然,那些藤蔓似的透明綠草已經攀上了大石頭,纏上了他的腳踝,就像聞香尋來的幼蟲,貪婪地汲取著哨兵的精神力。


  洛玄當即一個後躍,跳開幾步,幾近崖邊的位置。他盯著那些草失去了目標,在空中款款擺擺了一會,方依依不舍地縮回了原處。


  哨兵心翼翼地摸回了大石頭,爬上去,打開沈実托人轉交給他的木箱。按照明手冊,裝好管子水泵,插上從實驗室順來的電瓶,調了調,避免噪音過大。


  也不知沈実是怎麽跟李樂談的,這裏頭用來裝水的盒是玉做的,中空密封。觸手溫潤,跟典藏閣用來儲存功法的玉簡材質近似。待那些棲息在湖邊的孟鳥陸續被召喚走,洛玄屏氣閉聲,將管子那頭故技重施,輕而又輕地拋到湖裏,人躲到安全的地方按下啟動。看著遠處淺綠緩慢地順著水管的管壁移動,在大氣壓強的作用下,仿佛被不知明的吸力拖拽了上來,而後被困於玉盒之中,逃逸不得。原來如此。哨兵才明白,沈実為什麽堅持要造個抽水機。


  收集好沈実需要的“湖水”樣本,洛玄沒敢讓這玩意裝太滿,更沒敢抽太久,八分的時候就停了。夠不夠先不管了,目測應該夠了。剛那孟鳥看他的那一眼,看的他心中些微發虛。洛玄將這套抽水裝置拾掇拾掇,裝回木箱,神不知鬼不覺地連同玉盒內的樣本一起,送去了禦靈閣的花板暗格裏置著。回去時,夏婉卿還沒回來。洛玄通過精神鏈接感知了下向導目前的距離,覺得還有些時間,便溜達去了後院,再看一看他讓夏婉卿代寄給了洛雨的信裏究竟都寫了什麽。


  他當然記得,他之前謄稿時,那不過是份尋常的家書。可他更記得,自己是個怎樣的人。一個機會主義者。決不可能錯過這樣一個可以向外傳遞消息的大好機會。


  順著劍鞘上第三朵花的摩爾斯碼,洛玄跟著指示,一棵一棵樹地摸過去,總算一個字母一個字母拚齊了自己需要的信息。


  洛玄看著手上的空白信箋,一下笑出了聲。


  原來他給洛雨寫的從來不是什麽家書,而是一封密碼信。


  起來這些還是由沈実啟發的。老院士總是拿英法日三國語言混搭著折騰他,這三種語言洛玄雖然都會,但次數多了也得問問緣由。沈実道:“夥,看電視劇嘛以前諜戰片,洋鬼子向導要對我方黨員讀心,總要找個會漢語的協助,讀起來也比平時要慢點,你為嘛呢”


  洛玄:“因為洋人向導聽不懂中文”


  沈実笑了:“意識流的形態,包括語言,可絕不僅僅隻有語言。”


  老院士背著手走了幾步,話一咕嚕轉成了法語:“讓我舉個例子。就好比你台式機本來用的微軟係統,一下子讓你換成蘋果係統,你肯定要適應一陣子。當然這一招對中式英語使用者沒用,中式英語使用者在英文前,肯定是先在腦子裏將中文過一遍,翻譯成英文再出來。這就不成了,讀他的向導都要笑死了。”


  洛玄:“沈老師,您是指學好英文走遍下都不怕麽”


  沈実被他的抖機靈差點氣得一跌足,“哎、哎,我是指讓你打那個時間差”


  洛玄眼睛一亮:“時間差”


  沈実撫胸:“不同的母語使用者,在使用他們的母語思考時,就算想的是一個意思,因為生長背景,文化差異,他們的思考邏輯,語法結構,內在關聯多少不同,而這是讀取其它母語者的意識流時,需要麵臨的一個問題。就好比你寫程序,寫的,猛地一看到java,肯定要學一會。”


  洛玄若有所思。


  寫給洛雨的信,大概是他現有能力範疇內,能編的最複雜的一套密碼了,因此忘起來也特別快。好在從來也不需要他去記,或者,這套密碼的意義就是在此,不能被他記住。


  混搭著三國語言,卻得先將中文轉成拚音,然後根據他的提示,左一榔頭東一錘子地拎出些字母,做因數分解拚成法文,再去找本英文的遊戲攻略,才算大功告成。洛玄本想裝個學電影裏的大腕們也用個聖經,奈何他壓根不記得聖經裏的具體內容在哪行哪頁,手頭也沒個聖經讓他參考。思來想去,竟然是時候玩過的遊戲攻略記得最清晰,還是個解謎類的遊戲,被洛雨逼得把攻略翻了一遍又一遍。英文單詞挨個查過去,電子辭典都快被翻爛了。


  臨了沒想到,來了個自家傳統文化特別濃厚的地方,還得靠外國語發求救信。


  然而沈実可以打時間差,他卻不能。綁定了一名向導,幾乎意味著來了一名無時不刻的心靈監視者。什麽晚回家,直接讀一遍他的大腦,就知道他今某時某地都去哪兒了,幹了什麽想了什麽,不要太經地義好麽。而且當著向導的麵用英文思維,簡直就像赤裸裸地打著“我在想些不想讓你知道的事”的旗號,向導不進行深度搜魂才怪。


  沒準跟著他多轉幾遍,英法德日意都學會了,那就虧大了。


  再來作為科研工作者,沈実有其學術背景,他當初看的一堆外文文獻,要他翻譯成中文也費事,內容估計更偏枯燥。向導喜歡收集普通人想法,喜歡的是有創意的,有趣的,一眼就能看懂的,而不是胞酸反應化學分子式,表型參數比對分析e,洛玄看元門派給沈実的向導助理每打哈欠都快睡著了,就知道她的興趣點壓根不在這上麵。


  來,其實洛玄的興趣點也壓根不在這上麵,一個是負責作戰指揮的四級哨兵,一個是sg研究所的生物學家,若是還在外麵,洛玄哪怕是快餓死了都想不到去搞什麽撈什子生物學,作為大院士,沈実更是腦抽了才會聘個屁都不懂的哨兵武夫給他打下手


  因緣際會當了沈実近一年助手有餘,洛玄對生物學研究的印象就剩下慘慘慘慘慘。然而不讓他做實驗,他更絕望,做著苦逼的實驗好歹還能有些盼頭。有句話不是叫做“科技拯救世界”麽,能對抗“修真”這種黑科技的,哨兵左思右想,覺得也就剩下高科技了。


  轉換語言打時間差的方式,因為綁定了夏婉卿變得不太可行,洛玄不得不琢磨起其它的方法。所謂具體事情具體分析,沈実的做法倒為他開拓了另一種思路。


  他想到了與洛雨以前玩的那款解謎遊戲。


  一個線索找到後,指向了下一個線索,一個線索接著一個線索,一個個的線索相互串聯,中途若打亂次序,會導致全然不同的解讀結果。


  沒有得到正確鑰匙的任何人進入其中,都將隻能看到表麵的景象。


  荒蕪的沙漠,懸石峭壁,呼嘯的寒風卷起飛沙,地蒼涼。


  包括他自己。


  如果沒有相關標記,提示他下一步該往何去,他也會迷失其中,丟失自我。


  就算有人能解開所有的密碼,隻要那個人不是洛玄,對那人而言,這些也隻不過是一堆無聊又無趣的英文字母和數字罷了。而尋找記憶整個過程,就像玩拚圖遊戲,不到最後一塊,永遠不知道拚圖的真實全貌。


  於是他就這樣,在向導的眼皮子底下,給自己的心靈與記憶,一點、一點建起了一座龐大的思維迷宮。


  星星升起來了。


  洛玄端坐在庭院中,任夜幕如薄紗,漸漸披在了他身上。


  感受著向導與他之間的物理距離,正一點點縮短,哨兵知道,再過上片刻,他就要將今做的、剛剛想的一切全都忘了。他就會變回那個無知又絕望的哨兵,掙紮在向導越來越牢固的精神鎖鏈裏,無處安放自己倉皇的靈魂。


  那封信,也不知洛雨能不能看懂。如果她還記得,那年她還是個法師,偏偏喜歡衝鋒陷陣,動輒放冰雹施群法,喜歡招惹野外bss,喜歡收集數據自製攻略,還喜歡一看情況不對就直接開個門拉著他逃之夭夭,將他生生從一名坦克戰士逼成了遊擊戰士。那她定然也記得,他們還一起玩過一款極其變態的解謎遊戲。光其攻略就給出了多達千種可能的線索組合路線,他真正想要的話,也就藏在了那裏麵。


  這大概也是他唯一一點希望。


  可惜這點希望剛想起來,他就要將它忘記。


  隻為了在未來的某一,將它徹底點燃。


  願有一,你我還能相見,在那啟明星升起的地方。啃書網KenShu收集並整理,版權歸作者或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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