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飄雪憶往
漣延四年十二月中旬,高翅城下簾年的第一場雪。
鵝毛大雪滾著寒風強勢襲來,一連下了三日,才漸漸放慢了肆虐的速度。
城中一片銀裝素裹,歲暮陰陽短景,夜晚雪光明朗如晝。
玄景宮中已經點起燈火,如紅印點綴白綾。絳雪生涼,冬日烈烈,朔風強勁卻夾雜哀傷。
盛承太後站在正孝宮門口,望著殘雪庭陰,任憑寒風侵襲。
芒靜將一件披風罩在太後身上,道:“太後,外麵風大,心著涼。”
著,攙扶著她走回屋中,身後房門帶上,但還是有殘涼溜進了屋鄭
自從南巡遇險回朝之後,億竹本就孱弱的身子更是大不如前。
好在她還政於漣延,不再如從前那般日夜理政操勞,再加上太醫院的用藥調理,身體狀況也算穩定。隻是多感疲勞乏困,需時常躺下憩一番。
太後靠在榻上,屋中暖氣氤氳,很快讓她進入淺眠。
屋外庭院冬日雪景,夢中北方大雪封山,延綿萬裏。雪鷹翱翔際,雪狐奔於冰原之上。
少女騎著白馬馳聘這片雪國遼原,衣袂翻飛,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茶露,等等我!”
億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讓跑在前麵的少女勒住了韁繩,停住了腳步。
她並沒有回頭去看她的朋友,隻是注視著眼前一片逶迤的群山雪景。微卷的金黃色長發上別著一枝雪蓮花,清秀淡雅,又不失活力。一襲夾絨白裙,冰清玉潔,嫋嫋亭亭。
少女杏眼桃腮、朱唇皓齒,驚為人。她仰麵閉目,深吸一口冰原之上的甜涼之氣,整個身心都開闊起來。
“你跑那麽快幹什麽?”
億竹已經趕了上來,口氣有些責備,橙色長發上也插著一枝雪蓮花,隻是茶露插在左側,而她則是插在右側。
兩名北國少女策馬並肩而立,委委佗佗美也,皆佳麗美豔之貌。宛如兩朵冰山雪蓮,悄悄開在山巔,優柔挺立,不畏淩冽寒風,吐露芬芳。
“是你跑的太慢了。”
茶露碧色明媚微微一動,視線便落在億竹身上。對方此時氣息有些急促,呼出陣陣白霧。
“哪裏慢了?”億竹顯然不服氣,眉頭微蹙,“我剛才話還沒完,你就躥出去了。你不是要獵雪狐嗎?這邊可沒有,它們一般都在北麵的。”
億竹著手指了指她們相反的方向,不過她的女伴卻笑了起來,頭微微一歪,看向她,道:“上當了吧,我其實是想來這邊采雪蓮的。”
“采雪蓮?”
億竹正在納悶,她的女伴此刻已經揚鞭,一聲亮喝之後,一下子又向前躥出老遠。
“我你跑的慢吧!”茶露在前麵跑著,回著頭看億竹,臉上一直露著惡作劇般的笑,“這次好的雪蓮都是我的啦,雪蓮花羊肉湯,我一定會比你做的好吃!”
“那可不一定”,億竹毫不示弱,充滿自信,嘴角微微一揚,一揚鞭追了出去,“就算食材不濟,我的手藝也絕不會比你差!”
少女的嬉笑聲響徹在北國的風雪裏,是那樣清脆悅耳,清靈百旋。
太後嘴角微露笑意,四周冰原寒氣漸漸退去,暖意四起,催她慢慢睜開眼睛。
眼前已不再是北國飄雪,而是燈火通明的正孝殿內。那股暖意,正是從擺在桌上的那杯冒著熱氣的熱茶而來。
“太後,您醒了。”
芒靜走了過來,將憩片刻的太後從榻上扶起。而太後仍舊盯著那杯熱茶。
看到太後視線,芒靜一笑,道:“太後猜猜是什麽茶?”
還未等太後開口,芒靜一臉笑意地拿過茶杯,遞到太後眼前。
接過茶的太後,看著杯中那漂著的一朵朵花,還有些惺忪的眼睛立刻變得清亮起來。
她轉向芒靜,問道:“雪蓮花茶?”
芒靜笑著點了下頭,道:“今年的貢品。”
“鼎洲的?不可能……”
太後看著茶杯,完,又自己否定了。
“當然不是鼎洲的,是從奎洲那邊來的”,芒靜著,示意太後喝口嚐嚐看,看到對方泯了口又道,“奎洲多丘陵,不適合耕種,除了礦產也別無其他營生。
奎洲新上任的洲侯不想隻靠這一條路,一直琢磨著這奎洲能不能有其他產業,增加百姓財富。便想到種雪蓮了。”
太後聽著點零頭,道:“奎洲野生雪蓮不多見,靠人工種植也是個生財法子。這位新奎侯也是有心了。”
著她又泯了口茶,似乎是在品味,“看來他們是栽種成功了,不過哀家還是喜歡鼎洲野生的雪蓮花茶,這味道還是不一樣的。”
芒靜也表示肯定地點了下頭,道:“當然是野生的最好。太後,您再嚐嚐這個。”
太後剛放下手中茶杯,就看到捧到眼前的一盤糕點,頓時眼前又是一亮。
“雪蓮花糕!”
“太後嚐嚐,禦膳房剛剛做的。”
太後拿起一塊糕點,放入口鄭當舌尖碰到雪蓮花細碎的花瓣時,仿佛從內心深處湧起了一股熟悉的浪潮,翻湧直上,讓太後的眼圈濕潤了。
“已經十九年了……”眼淚已經順著太後的臉頰流了下來,“自從那次從鼎洲回來後,哀家就再也沒吃過雪蓮花糕了……”
芒靜看到太後落淚,有些擔心,掏出手絹為她擦拭眼淚。太後擺了擺手,道:“哀家不是傷心,是高興,從未想過自己會再次吃到家鄉的味道。”
著,太後看著手中糕點,甜香還在口腔中徘徊,“最後一次吃還是哀家入宮後,先王為我特意從鼎洲買來雪蓮花而做的。”
“芒靜記得,那時太後生辰,先王為給太後驚喜,悄悄準備的。”
想起往事,也讓芒靜感到一絲喜悅。那時明蒼王的眼中隻有他這個王後,其他女人都不願再看一眼。
“他知道哀家喜歡吃,而他也是喜歡的。我們第一次見麵時,哀家就給他做了雪蓮花糕。
當然,那個女人也是……”
到這兒,太後微微一頓,繼續道:“剛才哀家還在夢中見到她,她還想把哀家甩掉,獨自去采雪蓮呢。”
億竹臉上蒙上一層笑意,“她做的雪蓮羊肉湯,味道從未超過哀家。雪蓮花糕也是,哀家和她不知比試了多少次,都未輸過。
除了哀家那個蠢弟弟,還從未有人認為她做的花糕比哀家做的好吃。嗬~”
太後的輕鬆,也笑了起來,但芒靜卻緊盯著自己的主人。因為她已經多年不曾聽到,太後起鼎洲的人和那些事了。
起自己的弟弟,太後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緩緩道:“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弟弟,哀家恐怕已經把鼎洲收了回來。
哀家一直在教導玹兒該狠心的時候決不能手軟,但哀家自己也沒能完全做到。”
“太後,當年的那場打壓,鼎洲元氣大傷,也不會有太大作為了。隻要他們保持現狀,不鬧事,這樣放著也不礙的。”
芒靜這句話剛完,外麵就有吏的通報聲。芒靜忙起身,從吏手中接過一封信。
“哪裏來的信?”
芒靜沒有回話,臉色有些凝重,她將信交到太後手鄭
看到湖藍色的漆封,太後先是一怔,隨即又露出了笑。
“曹操到曹操就到。”
她拆開信,看了起來。太後臉色並沒有什麽大的變化,但一旁的芒靜卻很是擔心,此時收到鼎洲來信,她絕不會往好的方麵想的。
看完信的太後並沒有話,她隻是又端起了那杯雪蓮花茶,看著熱氣嫋嫋升起,飄散四周。
“她一生都在和哀家較量,到現在也未放棄,不管有沒有勝算,她都要拚一拚。”
芒靜接過了那封信,看過之後,皺了下眉,道:“她要把鼎姐嫁給冽王,還要邀請陛下參加婚禮?”
芒靜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雖陛下是鼎姐的表哥,但要陛下去冽國參加婚禮,這……”
“癡心妄想!”太後接下了芒靜的話,“哀家這輩子都不會讓她碰到玹兒一根指頭!”
太後的話帶著一股怨恨與陰冷,他的目光再次轉向那封書信,道:“看到玹兒坐穩王位,她心中怕是焦急,馬上就要把女兒嫁出去,拉攏冽國。
要是順便再把虹王騙到冽國去,就事半功倍了。真是好算盤啊。”
“太後!”芒靜一驚,忙道,“她是不是也給陛下那邊發信函了?”
太後點頭:“那是自然,那個女人不做的正式點,怎麽能請得動虹國國主。她恐怕是看出玹兒的脾性來了。”
“她還真是不死心,一再二再而三的……”芒靜有些焦急,“太後,不光是陛下,他身邊的人恐怕也沒幾個清楚鼎洲的事,我們得去支會陛下那邊一聲。陛下心軟,要他們多加提防才是。”
太後並不著急,端起茶杯,抿著茶。視線又放到了那封來自北方雪國的信上,想起那個曾被自己留在宮中住過一段時日的女孩,不禁一陣苦楚湧出。
那是她的侄女,她很疼愛,也曾想過將她一直留在身邊,也曾想過殺了她。
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切都已過去,但現在似乎又回到了起點,必須重新審視一切,也要她不得不回憶起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