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5.24 星期天
一
何小天才剛剛將紙條拆開,劉陽偉就急忙把臉湊上去,問:“情書?”
何小天哼哼一笑:“遺書。”
——咱們高一化學老師過生日,給她寫句祝福語吧
何小天皺著眉頭想了想,好半天才想起來高一化學老師的大致輪廓,一個短發的女老師,大概四十歲左右,和朱德福在同一個辦公室。
劉陽偉問:“誰給你寫的?”
何小天道:“劉海霞。”
拿起筆寫道:
——不會寫,寫也白寫,她都不認識我。
寫完忽然覺得這第二三句話太過功利,好像得不到好處的事都是不該做的,這種想法實在有些小家子氣,便想劃掉,但又轉念一想,功利立就功利吧,自己又不是聖人。
劉陽偉問:“寫的什麽?”
何小天道:“她說高一化學老師過生日,讓我寫句祝福語,怎麽寫?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長命百歲?唉,我說我不會寫,寫了也白寫,她都不記得我。”
劉陽偉問:“她當年對你好不好?”
何小天道:“我當年學習還不算太差,考十多名,她不可能對我太差的。但是那種好隻是形式上的好,你懂吧?換作別人考十多名也是那個樣子,所以不是對我好,是對十多名的那個位置的人好,隻不過那個人恰好是我。而且我覺得祝她生日快樂這種話太過形式主義,你覺得呢?”
劉陽偉道:“我覺得也是。”
何小天道:“其實現在的老師,我感覺——怎麽說呢,就隻是一份工作而已,沒有必要談什麽感情不感情的。”
劉陽偉道:“這個年代已經沒有幾個為別人好的老師了。”
何小天道:“那些素質低下的人,也都是素質教育教出來的。教育的本質應該是教化,但是中國的教育本質是馴化,馴還沒馴明白。”
劉陽偉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是中國人的主流思想。”
何小天道:“這個觀念其實挺悲哀的。”
劉陽偉道:“我很欣賞你。”
何小天道:“為什麽?”
劉陽偉道:“從前我沒挨著你的時候,語文一直考六七十分,這次居然過百了。你語文多少分?”
何小天道:“47分。選擇題27分,我猜我的作文作文得了0分。”
劉陽偉道:“你寫了篇零分作文嗎?”
何小天道:“我不知道,我隻寫了幾段話,然後把那幾段話豎了起來,就像是一首現代詩,郭沫若的詩。”
二
中午,餐廳。
蘇龍潛道:“我要愁死了。”
何小天道:“嗯。”
蘇龍潛道:“李長君中午去過了,說他以後晚自習要一直在教室守著,早自習隻要沒起晚也一定過來。說完接著就調了位子,把我調到後麵去了。不過在那個地方也挺好,我在後排的時候過線三次,到第一排兩次都沒過線。”
何小天道:“你這次考了第幾?”
蘇龍潛道:“第七。愛第幾第幾,反正沒過線。唉,要是高考也過不了一本,那還活著幹什麽?鄭天均這次考了第幾?”
何小天道:“不知道。”
蘇龍潛道:“怎麽好幾天沒見他?”
何小天道:“請假走了。”
蘇龍潛道:“打針去了嗎?”
何小天道:“對。”
蘇龍潛道:“你看他能撐到高考嗎?”
何小天道:“應該沒問題。”
蘇龍潛道:“不會猝死吧?”
何小天道:“不至於。”
蘇龍潛道:“這幾天我看濤哥又牛逼起來了,都開始穿名牌了。”
何小天道:“他那條阿迪的褲子嗎?”
蘇龍潛道:“我忘了,反正是牌子。”
何小天道:“唉,這個白癡。”
蘇龍潛道:“我見過宋國濤的媳婦,長得不高,也不漂亮,但是還挺騷的。”
何小天道:“她是哪裏的?”
蘇龍潛道:“二中的。”
何小天道:“那你怎麽見?”
蘇龍潛道:“今年暑假的時候在輔導班見的。”
何小天道:“你為什麽說人家騷?”
蘇龍潛道:“我見她頭發拉直了,指甲還染得通紅,一看就是騷貨。”
何小天道:“也許隻是審美有點問題。”
蘇龍潛道:“要不以後咱們12:15再來吃飯吧?”
何小天道:“12:15餐廳連渣都不剩了。”
蘇龍潛道:“那就比12:10分再晚一點點,反正就這麽幾天了,大不了天天帶回去吃。”
何小天道:“行。”
蘇龍潛道:“現在我們班要亂死了,一點都不像高三。”
何小天道:“你也是第一次上高三,你怎麽知道高三應該什麽樣?電影裏都是演給別人看的,哪有那麽殘酷。你們班亂,我們班也亂,哪個班也亂。”
三
午休,1211。
王文強道:“你們說我能考上山東聯合大學吧?”
付澤坤道:“王文強,看來你已經徹底放棄了。”
王文強道:“我到底要不要考山東聯合大學啊?”
趙羽道:“那就要看你想考差一點的本科還是好一點的專科了。”
付澤坤道:“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王文強道:“那可是笨雞頭。”
趙羽道:“要是我,我就選自己喜歡的。”
黃子敬道:“想幹什麽就學什麽,管它專科還是本科。”
趙羽道:“我覺得小黃適合學推銷,老付適合做管理。”
何小天道:“不,老付適合搞傳銷。”
趙羽道:“劉峰適合搞研究,王文強就適合上專科,這個安排簡直太完美了。”
付澤坤道:“那你呢?”
趙羽道:“我複讀。”
付澤坤道:“唉,連王文強都放棄了,咱班可就垮了。”
王文強道:“滾。”
黃子敬道:“對呀,除了強哥,咱們山東已經沒有人可以考清華了。”
王文強道:“你去死好吧?”
付澤坤道:“今天早上有個男生打聽辛紅,要打聽她的QQ號,就讓劉陽偉過去要。辛紅那個死屌樣,想男人都想瘋了,還在那裏裝矜持:‘唉呀,我又不認識他,為什麽要給他?為什麽要給他?他是誰呀?’”
黃子敬尖著嗓子,假裝是辛紅的聲音:“有錢嗎?長得帥嗎?長得有劉峰帥嗎?”
趙羽道:“是個人就比劉峰帥。”
黃子敬還是尖著嗓子:“你騙人,你放屁,咱班屬劉峰最帥!”
幾人都笑了幾聲,趙羽又道:“我覺得應該為人生做一個計劃。”
付澤坤道:“計劃趕不上變化。”
趙羽道:“應該一年去一個沒去過的地方。”
黃子敬道:“這就是有錢人的日子啊!”
趙羽道:“比如去一下柘山。”
付澤坤道:“那是你家的地盤。”
趙羽道:“逛一下泰華城。”
付澤坤道:“那也是趙氏集團的私有財產——欸,土地的使用年限是不是70年?”
黃子敬道:“對,你花100萬買個房子,70年後房子就和你沒關係了。”
何小天道:“相當於你花100萬租了70年房子。”
付澤坤道:“家裏的房子呢?是個人的還是國有的?”
何小天道:“個人的,應該是當年判斷失誤,所以現在要慢慢開始收歸國有。以後所有人都沒有私有財產,隻能租房子,我們就成為這個社會的客人了。”
付澤坤道:“你買一個房子住70年,到死的時候也差不多就沒了是吧?”
趙羽道:“中國到現在還沒有能存在70年的建築呢,你還沒死,你住的地方就先死了。”
付澤坤道:“墳地也是那個樣子是吧?”
何小天道:“對,以後沒有錢,死了都沒地方埋,是真的死無葬身之地。”
黃子敬道:“要是我的話,我就不買房子,一直租房子住。”
趙羽道:“其實每個人都希望能穩定下來,那些不想穩定下來的,都是沒有辦法穩定下來。”
付澤坤道:“但是現在安穩的人並不是很多。”
趙羽道:“我就想要安安穩穩的生活。”
付澤坤道:“你嘛,也就是一畝地兩頭牛,抱著村姑睡熱炕頭。”
趙羽道:“我其實不怎麽想出人頭地。”
付澤坤道:“你不需要打拚就腰纏萬貫,當然不想出人頭地。不想出人頭地的人,家境一般都不會太差。”
黃子敬道:“昨晚我和嚴鬆聊天,說我們兩個都快畢業了,還連個對象都沒有。然後我就給劉曉霞寫情書,我說我看上她了,她非說我開玩笑,然後她說她想做一個文靜的女生,我說:‘滾你媽逼你個蕩婦。’”
付澤坤道:“劉曉霞我理都不想理,癡癡呆呆的,而且還幼稚。”
黃子敬道:“她就是個傻逼。”
趙羽道:“胸大無腦。”
黃子敬道:“我以前認識一個人就那樣,我每次管她要照片她都給我,我說:‘你是不是沒腦子?’她說:‘你是不是說我胸大?’我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既沒腦子也沒胸。’”
付澤坤道:“我覺得那種性格挺好的,我最討厭那些裝純的人。”
黃子敬道:“沒事,裝就裝吧,暑假趙羽就讓她沒得裝了。”
付澤坤道:“對,吃個飯,唱個歌,找個賓館,這件事就OK了。”
趙羽道:“不,我一定要把我的第一次獻給一個處女。”
付澤坤道:“她一定是個處女。”
趙羽道:“不一定。”
黃子敬道:“趙羽和宋金金幹的時候她的腿掰不開怎麽辦?哈哈哈,畫麵太美,我都不敢想象了哈哈哈……”
趙羽道:“你趕緊給我滾!”
付澤坤道:“宋金金還什麽都不知道——欸?我的腿怎麽掰不開哈哈哈……”
趙羽道:“你怎麽這麽惡心?”
付澤坤道:“其實宋金金比趙羽要懂得多,可能一上來就把趙羽幹死了哈哈哈……”
黃子敬道:“劉峰你反應那麽慢,幹起來肯定也慢,以後你媳婦不罵死你啊?”
付澤坤道:“掛兩檔,掛三檔,掛五檔,哈哈哈——哎,趙羽,你暑假一定要把她叫出來,不然以後就沒機會了。”
趙羽道:“你和人家在一起就是為了這個?”
黃子敬道:“誰沒有七情六欲?”
趙羽道:“我是想說後果可能很嚴重。”
付澤坤道:“說不定人家也很願意幹,就是你不願意幹。我現在想想劉峰他媳婦可能寧願用自*棒也不願意和他幹。”
黃子敬道:“太可惜了,劉峰,你以後沒孩子了。”
王文強道:“趕緊高考吧,唉。”
付澤坤道:“快高考了,和村姑分手的日期也指日可待了。”
黃子敬道:“畢業節,分手季。”
四
夏如花把一小盒櫻桃放到講桌上,滿臉的喜悅已是難以自抑。進線12人,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今天卻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這次我們的語文考得非常好,我看了一下,六科中隻有語文一科一線突破了十個人,所以這次進線12個同學,還是比較有驚喜性的。
前幾次的時候每次考試都不是很理想,我感覺非常的不可思議,因為我往年教的學生都那麽厲害,沒想到今年會這樣。我今年比以前哪一年都用心,真的,前幾年總會有事耽誤,今年一次也沒耽誤過。今天早上我讓我女兒撥了撥我的白頭發,一撥撥出了一大把,嚇了我一跳。等今年高考結束,我再怎麽也不會教高三了,我現在能說的就是,不管高考是怎麽樣的成績,我都對得起你們這個班了。
一線113分,我看了看,112分的有好幾個同學,111分的也有好幾個同學,就隻差一個選擇題。
我來的時候帶了一點點櫻桃,不多,分給咱班同學作為獎勵吧。不是很多,所以我就隻分語文過線的同學吧,我念著你們的名字,你們上來領。”
話音剛落,李朋忽然高高舉起了他的右手,左手又拎出一袋櫻桃高高的舉起,神情堅毅,像是要為什麽英勇獻身的樣子,高聲道:
“我要貢獻出我的櫻桃!”
全班人紛紛轉頭看他,周圍人連聲道:“你貢獻出來給我們吃多好。”
李朋道:“我們宿舍還有。”
李朋手裏的櫻桃有一斤左右,這樣的話所有人就都可以吃到他的櫻桃了,但當他站起來提著櫻桃往講台上走的時候,身後卻是一路的白眼相送。
李朋在走路的時候腦袋也是高高揚起的,所以什麽都沒有看到,他也絕不會想到自己在別人眼裏是活脫脫的一個笑話。
明明占了一個人的便宜,卻還是看這個人不順眼,並把這當成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這是怎樣的一種奇怪心理?
為什麽越努力的取悅別人越是適得其反?
也許是因為隻讓他們得到了物質,但他們的精神依舊空虛,所以他們隻會嫌得到的太少。
物質滿足在精神滿足麵前,根本不值一提,因為滿足物質需求的目的就是讓精神能得到滿足。
沒有人會喜歡出風頭的人,因為每一個人都希望出風頭的那個人是自己。
李朋走到夏如花麵前,躬身捧起櫻桃,嗬嗬的笑了起來:“老師,這是我貢獻給你的,不過還沒洗。”
夏如花也嗬嗬的笑了起來:“太好了,嗬嗬嗬,這位同學貢獻給咱班這麽多櫻桃,好,那我就把全班分一遍。”
夏如花已經教了他兩年,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櫻桃和早上的雞蛋一樣,也是從進一線的學生開始分的,分完進一線的學生的時候就已經不剩多少了,於是後麵的學生都隻是每人一顆櫻桃。
進一線的學生每人一把,沒進一線的學生每人一顆。
趙羽擔心輪到自己時櫻桃就沒了,還特意坐到了付澤坤前麵鄭天均的位子上。
鄭天均因為頭疼已經回家好多天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夏如花堅持要一個學生一個學生的親自分發,已經圍著教室走了大半圈,走到宋國濤麵前,低頭給他一顆青黃的櫻桃,正要走,宋國濤卻又將這顆櫻桃交還給她,冷冷道:“我不吃。”
夏如花笑道:“雖然隻有一顆櫻桃,但你也不能嫌少,是吧?這是獎品,是獎給全班同學們的,你就吃吧。”說著又將櫻桃放下。
夏如花又把一顆紅色的櫻桃放到李朋桌上,嗬嗬的笑著:“雖然這是你的東西,但它現在在我手裏了,嗬嗬嗬,怎麽分就是我說了算,不能多給你,對吧?”
李朋也嗬嗬的笑:“沒事,我還有。”
夏如花又拿出一個櫻桃來給何小天,什麽話也沒說,接著就往前去了。
何小天對麵前這枚櫻桃恨之入骨,好像這是階級劃分的證明,便把這櫻桃給了劉陽偉:“我的胃不好,吃不了這個。”
分到最後,夏如花的袋子裏還剩下30多顆櫻桃,便高舉起來,問:“誰還想吃?”
王娜立刻舉手:“我!”
夏如花嗬嗬一笑,把櫻桃全部給了她。
王娜剛接過櫻桃,就聽到李朋高喊一聲:“王娜,櫻桃還沒洗,你吃的時候最好先洗一洗。”
王娜嗯了一聲,便把塞進嘴裏的櫻桃拿出來放在一旁,低頭做題。
李朋抬起頭,看一眼夏如花,她正坐在一旁看手裏的報紙,想了想,忽然喊了一聲趙羽,悄聲道:“你讓王娜給我三個櫻桃,拿三個好點的。”
趙羽心中對李朋深感厭惡,好像天底下的風頭都要給他出盡了,心中怏怏不樂,話也懶得多說,便隻喊一聲王娜,輕飄飄的道:“李朋管你要櫻桃。”
王娜隻當他是全部要回,嚇了一跳,滿臉詫異地回過頭去看李朋,隻聽得李朋說道:“你給我挑三個好點的櫻桃,我要給咱們語文老師。”
王娜便點了點頭,拿起三個櫻桃,回身便要扔給他,李朋連忙擺手:“別扔,我要給語文老師,你遞過來。”
王娜於是將櫻桃遞趙羽,趙羽已經頗為不耐煩,反身就要扔,李朋急道:“別扔,我要給咱們語文老師,你遞過來。”
趙羽對李朋的所作所為極為不恥,甚至覺得他虛偽到令人惡心,隻回頭把櫻桃放在付澤坤桌上,什麽話也沒說。
付澤坤也什麽話都沒說,拿起來回頭又放到劉陽偉桌上。
劉陽偉整節課都在背誦《英語速成大法》,對李朋的事一無所知,隻以為這櫻桃也是給自己吃的,當即就吃掉一個,又回頭分給嚴鬆一個。
嚴鬆卻早在一旁看得清楚,自前些日子與李朋吵完架之後,兩人之間就再無交流,現在對李朋的言談舉止更是嗤之以鼻,接過來後也不等他開口,直接就放進嘴裏。
李朋當場怔住,二人吃櫻桃的速度行雲流水又極為自然,他竟連插嘴說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便隻能埋怨:“真是的,這三個櫻桃是要給咱們語文老師的。”
劉陽偉瞧他一眼,又看一眼嚴鬆,又看看付澤坤,幹笑兩聲,把自己的櫻桃和何小天的櫻桃還有剛才剩下的一個全都拍在了李朋桌上。
李朋挑出一個已有些發爛的櫻桃還給劉陽偉,道:“兩個就夠了。”
說完就起身走上講台,躬下身子兩手捧著兩顆櫻桃呈到夏如花麵前:“老師,給你兩個櫻桃吃。”
夏如花當然很開心,笑得合不攏嘴:“這是給你們的,我怎麽能吃。”
李朋道:“吃吧,你教我們一年也辛苦了。”
夏如花道:“不不不,你吃吧。”
李朋道:“別別別,我好容易給你挑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