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5.17 星期天
一
他們打起來的時候,英語考試還沒有結束。
起初隻能聽見有隱隱的爭執聲,隻能猜測也許有人在吵架,但也僅僅是吵架,隻要吵架的雙方都不是“得理不饒人,無理爭三分”的農村婦女,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旁邊人勸停了。
奇怪的是,幾分鍾之後,這場爭吵不僅沒有消減的跡象,反而愈加嘈雜,好像從最初的幾個人,發展到後來變成了一群人,有男有女,大吵大鬧的就好像樓底有美國人在遊行示威。
高三的生活本就壓抑枯燥,有時連與人的爭辯都是心不在焉的,但若聽聞的是別人的爭執,簡直就像見到一場百年難遇的世界大戰,聽聞這種事,無論誰的好奇心都會被強烈的刺激,教室裏若是沒有老師,一定會有膽大的學生趴在門邊探頭觀察。
劉陽偉第一個趴到了門邊,探出頭,突然就興奮的大聲呼喊起來:“打架啦!兩個女生打架!”
外麵的喧嘩聲越來越激烈,而且從隔音的效果判斷也不像是在教室裏麵。在教室之外的地方也有如此激烈的爭執吵鬧聲,這實在太不尋常,就算他說死了人,也未必會有人懷疑。
教室裏也變得熱鬧起來,紛紛猜測女生打架會是一種什麽場麵,而且聽起來如此激烈的爭吵聲,怕是把衣服都打沒了,畢竟夏天的衣服本來就穿的少,女生打架又十分注重撕扯。
門邊又多出了幾層腦袋,上下像疊羅漢一樣排成了一串。
張建陽隻能喊:“考試呢,別說話了!”
張建陽不願與後幾排的人產生正麵衝突,言語之間已極盡委婉,對他們的行為提都不提,隻是象征性的在維持紀律。郭偉偉趙羽幾人也很知趣,隻好退回位子,意猶未盡的咂咂嘴,表示可惜。
這一架好像打了很久,考試結束時,爭吵聲才漸漸停了。
何小天問劉陽偉:“戰況是什麽樣子?”
劉陽偉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話說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何小天道:“你別廢話,你到底看沒看到?”
劉陽偉道:“看到了,我想給你講的精彩一些。”
何小天道:“女生打架有什麽精彩的,無非就是抓頭發扯衣服。”
劉陽偉道:“不是兩個女生,是兩個男老師。”
何小天道:“你講吧。”
劉陽偉道:“開始是一個胖老師,這個胖老師渾身都透著一股暴tū之氣。”
何小天道:“什麽是豹突之氣?”
劉陽偉道:“一個戶一個犬,暴tū之氣。”
何小天道:“那個字讀lì,暴lì。你好好講,就別用成語了。”
劉陽偉道:“這個胖老師渾身都透著一股暴戾之氣,非常的厲害,他先是收一下拳,攢了一下力氣,瞬間一個龍王出海,打在一個較瘦的老師的額頭。”
何小天道:“蒼龍出海猛龍出海都行,什麽叫龍王出海?”
劉陽偉道:“不要在意這些細節。瘦老師瞬間沒有緩過神來,隻覺眼前一黑,有閃閃星光,就在瘦老師回神的時候,胖老師的拳接zú而至。”
何小天道:“接踵而至,讀zhǒng。”
劉陽偉道:“隨便接什麽而至,總之就是一拳接著一拳的意思。被打的瘦老師腦袋一片空白,隻有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湧上前來,這個人群瞬間將兩名老師分開——”
何小天道:“人群也論個啊?”
劉陽偉道:“你怎麽這麽討厭?你老是摳我字眼幹嘛?這是重點嗎?人群一下子圍成了一個半徑10米的圓圈,胖老師仍然叫囂著要打那個瘦老師,並且口出狂言。瘦老師懵懵懂懂之間就被人群推進了辦公室裏去了。這時二樓有個門開了,從裏麵探出一個頭來看了一眼,瞬間捋清了來龍去脈,思考了兩秒跑了下去。此人是誰?正是李長君!李長君連忙跑下去攔住胖老師,胖老師怒氣未消——然後我就沒看了。”
何小天道:“你是真囉嗦,你比咱們語文老師還囉嗦,你比咱們數學老師也囉嗦。”
他伸手拿過了劉陽偉桌上的一個筆記本,道:“我很早就發現了,是不是有什麽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是一個非常普通的筆記本。
大概有一公分厚,已經算是32開的筆記本裏最厚的一款了。筆記本的邊緣部分已經微微的泛黃,是隻有時間才能孕育出的特有的黃,雖然已經如此老舊,內部卻連一個字都沒有。封麵款式也是很多年前比較流行的非主流式樣,上麵寫滿了各種式樣的“火星文”,這些年已經很少有商店在賣了。令何小天一直感到奇怪的是封麵之下的第一頁和第二頁,是用固體膠故意黏在一起的,像是刻意遮掩著什麽秘密。但現在因為時間的緣故,兩頁之間的膠痕已經漸漸幹裂,隻要輕輕一揭,大概就能揭開。
何小天道:“裏麵是不是寫著什麽字?”
劉陽偉道:“很久以前有個女生寫給我的。”
何小天道:“我可以看嗎?”
劉陽偉道:“看吧。”
紙很好揭,一揭就開了,兩張紙沒有一絲一毫的粘粘破損。
如果注定是兩張互不牽連的紙,再粘的膠水,他們也總會有分離一天。
上麵歪歪斜斜的寫了一行字:
記憶是你給的,即便有天會消逝,也永遠不經失去你。
何小天道:“你能告訴我第三句的主謂賓是怎麽畫的嗎?”
劉陽偉道:“對於一種意境來說,一切語言的描述都是蒼白的,你要學著體會那種意境。”
何小天道:“可我覺得她寫了一個錯字,這個‘經’應該寫成‘能’。”
劉陽偉道:“是我寫錯了,這句話是我抄的,那個‘經’應該是‘曾’。”
何小天道:“她給你寫的紙條嗎?”
劉陽偉道:“不是。那年冬天的時候,她送給我一條圍巾,在那盒子上她寫了這句話,我抄了下來作為紀念。圍巾的盒子到現在我還放在家裏。”
何小天道:“我一直以為你十八年都是光棍,原來你也有過春天。那條圍巾是你來我們這裏上學的時候,她給你的紀念品嗎?”
劉陽偉道:“不是,那個時候我還沒來。不過現在是紀念品了。其實她有男朋友的。”
何小天道:“那她為什麽還要送你圍巾?”
劉陽偉道:“不知道,她和她男朋友都是我們那裏的,但是每次放學,她都讓我去接她回家。”
何小天道:“我感覺關係有點亂,你感覺呢?”
劉陽偉道:“晚上她總是叫我去廣場上看人家跳舞,沒意思,我不想去,我就去了一次。”
何小天道:“什麽舞?”
劉陽偉道:“廣場舞。”
何小天道:“確實沒意思。”
劉陽偉道:“對,很無趣,那次我們從下午三四點一直玩到晚上八九點才回家。”
何小天道:“聽起來你過去還是挺清純的,而且有些淡淡的憂傷。”
劉陽偉道:“當然我太小,有些事還不懂,直到現在才漸漸明白她為什麽晚上總叫我出去。她總是說我小,我也是直到現在才明白她為什麽那麽說。”
何小天道:“她現在在幹些什麽?”
劉陽偉道:“和她男朋友開了一家理發店,但我從沒去過。”
何小天道:“你直到現在才明白過來那些晚上她讓你去是做什麽嗎?”
劉陽偉意味深長的一笑,戲謔偏少,遺憾居多。
何小天道:“那時你讀幾年級?”
劉陽偉道:“初三,當時她讀高一,我記得那時候我總是騎自行車載著她出去玩,她的頭就靠著我的後背,她還把她的耳機塞到我耳朵裏給我聽歌。”
何小天道:“什麽歌?”
劉陽偉道:“不知道,總之是很甜美的歌,情啊愛啊的,我現在想起來實在是後悔,後悔的要死。”
何小天道:“後悔什麽?”
劉陽偉道:“就是前麵那件事。”
何小天道:“無論多麽唯美的意境,隻要與性有關,全部完蛋。”
劉陽偉道:“唉,說起來全都是淚呀。”
何小天道:“現在她怎麽樣了?”
劉陽偉道:“我上次回去的時候聽到我們那裏的小孩子說,她經常和初三的學生混在一起。”
何小天道:“男生女生?”
劉陽偉道:“男生。”
何小天道:“奇怪,她現在多大了?”
劉陽偉道:“20歲左右。”
何小天道:“她和初三的學生沒有代溝嗎?”
劉陽偉道:“不知道。唉,不說了,說起來都是淚啊,她人那麽好,又那麽漂亮。”
何小天道:“奇怪,漂亮的姑娘為什麽會找上你?”
劉陽偉道:“那時我上初三的時候,有很多男生都在追她,所以我就認識她了。我初中不喜歡學習,整天玩,我們回家走同一條路,我那個時候是那一片孩子裏的老大,經常帶著我們那邊的小孩一塊玩,然後我們就認識了。”
郭偉偉趴在後麵玻璃上,突然激動的叫喊起來:“我操!我操!我操!要打起來了,要上手了!”
何小天道:“那兩個老師還沒打完嗎?”
郭偉偉道:“每人給我一塊錢,我可以給你們現場解說直播!”
張建陽回來教室,走上講台,道:“今天晚上張唐三要去餐廳視察,吃飯的時候等鈴聲響完再走,下樓之後不準跑,到了餐廳也不準插隊。”
二
距離最近一次餐廳有老師執勤早已經不知過了多久,現在因為得到了張唐三要來餐廳視察的通知,餐廳內部的各條通路上早早地就已站滿了維持紀律的老師,平均三步就有一個,而且個個神態威嚴,胸挺腰直,就像是迎接首長視察的儀仗隊。但自教學樓至餐廳的這一段路卻無有一人,可見張唐三雖然會去餐廳,卻必然不會走這條路,學生們於是一如既往地全力奔跑。
因為不跑就要餓肚子,誰都不想餓肚子,所以每一個人都非跑不可。
什麽校長,什麽規章製度,隻要老師看不到,就全是放屁。
他們一進餐廳,就看到了每一條路上縱橫交錯、威嚴整齊的由值班教師所組成的方隊,腳下立時一停,就像自己是一路走來的。
事實不重要,像事實才重要。
隻要像,就是。
所以他們沒有違反紀律,是一路走來的,就算有老師問,他們也會這麽說。
何小天坐下來,問蘇龍潛:“考英語的時候有兩個老師打架,你看到了嗎?”
蘇龍潛道:“兩個老師怎麽會打起來?”
何小天道:“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個胖老師渾身都透著一股暴戾之氣,非常凶猛,他先是收一下拳,攢了一下力氣,瞬間一個蒼龍出海,一拳打在一個瘦的老師的額頭,那瘦老師瞬間就被打蒙了,後退兩步。但那胖老師一點都沒停頓,一拳一拳接踵而至。被打的瘦老師腦袋一片空白,周圍的人群連忙上前把那將兩個老師分開,但那個胖老師仍然叫囂著要打那個瘦老師。”
蘇龍潛道:“然後呢?”
何小天道:“然後李長君也下去拉架了。”
蘇龍潛道:“我是說那個瘦老師沒打回來嗎?”
何小天道:“沒有。”
蘇龍潛道:“太給男人丟臉了,要是我的話接著就和他拚命。”
何小天道:“可能是打不過吧。”
蘇龍潛道:“打贏一個人雖然難,但是殺掉這個人卻非常簡單,你懂嗎?打不過也要上,好歹還是個男人,那個胖子很壯嗎?”
何小天道:“剛才我來買飯的時候看到他了,他和李長君走在一起,比李長君要高半個頭,戴著個眼鏡。”
蘇龍潛道:“都多大了還打架,也不怕人家笑話,他打了人家人家不會找人打回來?”
何小天道:“不知道。”
董濤也買到了飯在二人旁邊坐下,道:“鄭天均又不來了?”
何小天道:“頭疼的厲害,回家打針了。今天下午有兩個老師打架,你知道嗎?”
董濤道:“不是說一個老師和一個家長嗎?”
蘇龍潛道:“家長打老師還是老師打家長?”
董濤道:“一個胖老師打一個瘦家長,我聽林一凡說的——哦,你們不認識林一凡。”
何小天道:“難怪那個人不敢還手,原來是家長。”
蘇龍潛道:“家長怎麽了,這個老師簡直是找死!”
何小天道:“那個家長要是還手,那個學生估計就上不成了。”
蘇龍潛咬牙道:“我要是那個學生,他媽了個逼的,我就算不上了也要把那個老師打死,現在打不了,等高三畢業我肯定打死他!”
董濤道:“聽說那個學生是個女生。”
三
何小天回到教室時,劉陽偉也早回來了,他連忙上前,道:“聽說下午打架的是一個老師和一個家長。”
劉陽偉道:“不是,就是兩個老師。”
何小天道:“你怎麽這麽確定?”
劉陽偉道:“那個瘦老師我見過,他和我嬸子在同一間辦公室。”
何小天道:“為什麽會打起來?”
劉陽偉道:“那個瘦老師上課的時候,看到一個女生在玩手機,就下去讓那個女生認錯之類的,那個女生不幹,正好級部主任進去了——就是那個胖老師。那個瘦老師對那個女生說:‘滾出去!’胖老師剛進教室,就以為在說他,感覺很沒麵子,然後就吵了起來,後來就打起來了。”
何小天道:“級部主任打任課老師啊,怪不得不敢還手。不過這個級部主任脾氣也太差了。”
劉陽偉道:“別亂說話,那個級部主任是付澤坤他哥。”
何小天道:“付氏家族,名不虛傳。”
四
晚熄燈後,1211。
趙羽道:“老付,你為什麽整晚都不說話?”
付澤坤道:“我姐說給我寄個東西過來,我在想寄的是什麽,我覺得應該和高考有關,因為她說了一句‘怕高考之前到不了我這裏。’”
何小天道:“輔導書。”
付澤坤道:“不可能是輔導書,現在輔導書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了。我覺得可能是我姐讓她們宿舍裏的人每人給我寫了一封信,傳授當年她們高考的經驗。”
何小天道:“人家都不認識你。”
付澤坤道:“但她們認識我姐。”
何小天道:“我覺得高考隻是一場考試,沒有什麽特別的。”
黃子敬道:“那隻是你個人的觀念,高考一次要死多少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趙羽道:“去年咱們學校有個人隻考完第一場,就坐著火車南下打工去了。以前我看新聞說有個人考完試,覺得自己考不上清華,然後跳樓自殺死了,最後成績下來超了清華的錄取線好幾分。”
付澤坤道:“高考是真的要命。”
趙羽道:“還是從容的麵對吧。”
黃子敬道:“你當然從容。”
趙羽道:“你也很從容。”
黃子敬道:“你上課睡得那麽死,心態太好了。”
趙羽道:“不如你的心態好,天天晚上出去上網。”
黃子敬道:“我今天晚上就沒去。”
付澤坤道:“我發現李炳文的身材可真好,幾乎完美。”
趙羽道:“說不定將來在大學裏,有哪個富二代看上她,一下子嫁入豪門,那她這輩子就完美了。”
黃子敬道:“也有可能人家喜歡她,但她不喜歡人家,她偏偏就喜歡我,哈哈哈……”
趙羽道:“也有可能等她進了公司,她的老總看上她了,那她的地位肯定就噌噌噌的上去了。”
付澤坤道:“她的胸比較好,是向上長的,張建陽以前還追過她。張建陽根本配不上她。”
趙羽道:“陳仁剛不是也追過她嗎?”
黃子敬道:“陳仁剛不是追過五班的一個大胖子嗎?”
付澤坤道:“陳仁剛作為男人的確很有魅力。”
黃子敬道:“我覺得村姑不錯,我找媳婦就找個那樣子的。”
趙羽道:“滾。”
付澤坤道:“兩個胸都下垂,一摸肚子就能摸到兩顆胸。”
黃子敬道:“我覺得李婷婷那種悶騷的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