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浮光躍金
韓珂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同意了!她竟同意了!
他身下黑馬四蹄翻騰,長鬃飛揚,不由得緊握韁繩,馭馬而上:“瞧見前麵的湖泊了嗎!誰先到那兒,誰便勝!”
忘憂眺望著遠方入寶石般片湖泊,當即應下:“好!”
她與韓珂齊平,兩匹馬不相上下,忽而前方一個高坡,踏雪一躍而上生生快了他半個馬身。
黑馬立即不甘示弱追上去,左右奔騰,一把黑亮馬尾隨風而揚,簌簌狂飛。
忘憂笑著,知韓珂手下留情,便更加快速度。二馬前後衝馳間,周遭一切好像都已靜止,世間隻剩他與她二人。耳邊唯餘凜冽風聲呼嘯而過,而眼前隻有那塊不斷放大的湖泊,心中隻有一個要到達彼岸的目標。
忘憂從未感受過如此酣暢淋漓,前方又是一條細水流,刹那間,她駕著踏雪一躍而上,平穩地騰到空中,飛過水流穩穩落在對岸,繼續前奔。
韓珂緊緊跟隨,黑馬踏起冰涼的水花濺在褲腳,也是格外的清新舒暢,熱意頓消。
許是策馬太快,忘憂隻覺得渾身都被風吹冷透,額上的汗珠也漸漸消散,徒餘碎發胡亂貼在額前。頭上的發冠竟因太過顛簸而鬆動,她沒有理會的意思,任它不知掉到哪兒去,一頭長發便散落而下,飄逸在身後身側。
湖泊漸漸放大在眼前放大,目力所及,岱色山峰連綿一片,山腳下平靜的湖水倒映著橙黃高陽,宛若一麵鏡在高低不平的草原上嵌著。
京都竟有這種地方!
此刻的忘憂也不在乎是與韓珂相較,她隻是想過去,想到湖泊那兒去瞧瞧。
韓珂望著她的側臉不由得揚起笑意。是啊,隻要看著她開心,隻要看著她的笑容,他就滿足了。
他知忘憂不喜相讓,遂臨近湖泊還是奮力一躍,堪堪比她先了一個馬頭到那兒。
“是我勝了!”韓珂收緊韁繩回旋過來,胸口劇烈起伏著。有多久沒有像這般與人賽馬?自接了丞相之職,便沒有一日清閑!
“甘拜下風!”忘憂笑著應道,雙手撐鞍。韓珂望著她的側臉,長發如瀑,騎裝之下雖是男子的妝容,可紅撲頗臉又顯出幾分女子的嬌俏,更是難得一見的颯然。
他真想大喊一聲“有妻如此,夫複何求”,可還是默默忍下,順著她驚喜的目光向湖泊望去。
一窪清亮的湖水,水麵映出太陽的浮光,猶如點點碎金,叫人挪不開眼。
忘憂緩緩下馬,來到草地前便坐下,敲了敲酸痛的腰:“好久沒有這般自在了。”
“是啊。”韓珂亦翻身下馬,尋了個她身側的位置坐下,“這個禮物,還喜歡嗎?”
“喜歡。”忘憂脫口而出,叫韓珂眼中多了幾道光亮。
喜歡就好……
他望著闊達的湖水隻覺得胸中有浩氣流動,不禁大喊出聲:“喂!我叫韓珂!去他的丞相!爺不幹了!”
忘憂聽著他的話不由得笑了,這才是從前的韓珂。
“我叫宇忘憂!我要為自己而活!”她聽著韓珂喊罷,竟也不由自主地喊了出來。
為自己而活。
韓珂想為她撩一撩碎發,卻還是收回手:“你一直在為自己而活。”
“帶著枷鎖。”忘憂補充著,笑意不減,好像並不忌諱談起此事。
韓珂卸力向草地上躺去,被陽光一照不由得閉上眼:“從前,我也經常這樣騎馬。”
忘憂聽得出韓珂語氣中的追憶之意。她也向後躺去,周身繞著草地被陽光曬過的清香:“我已經不記得上一次暢快地騎馬是什麽時候了。大概,是十多年前?”她想起當初的情況,還是彎起笑意,“那時候人矮,騎的還是矮馬,跑得也沒這麽快。”
韓珂在腦海中立即蹦出忘憂騎著矮馬的模樣,要是能與她一同長大該有多好?
“一晃真是好多年。”他長長舒了口氣,身在自然,聽著鳥鳴,煩意頓消,“忘憂……”
“嗯。”忘憂張開五指對著陽光照著,浮光透過指縫,耀得她微微眯眼。
“我願浪跡江湖,你跟著我,如何?”
清風徐徐而來,吹鼓他的圓袍她的束袖,掠過她的青絲他的發鬢。涼意一盛,叫人陡然清醒了些。
忘憂愣了愣不知該如何拒絕,韓珂突然輕笑著,收回自己的目光:“我開個玩笑,怎麽可能還放我浪跡江湖呢?”
忘憂抿了抿唇:“是啊,陛下怎會放你歸隱?”
韓珂歎了口氣,他在想什麽,怎麽就情不自禁出這種話。
“若不為複仇,你會做什麽?”他望著空中雲朵緩緩移過,心也隨之靜下來。
忘憂也曾思量過這問題,隻因離大仇得報太過遙遠,想了也是白想。可韓珂此刻提出這個問題,她倒願意再多思考一番。
當時她對月芙,若有來世,她隻想做個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也許賣饅頭,也許賣早點。可來世虛無縹緲,她這輩子還能過得平平淡淡嗎?
“我……大概報完仇就沒時間了,哪還要想這麽多事。”她這句話是雖是笑著,可心中苦澀。
雲觀到底還能堅持多久,她不知。還能不能真的能報仇,她也不知。
韓珂聽她這樣有些不解:“怎麽會沒時間?還有大把時光等著你揮霍。”
忘憂沒有回應,韓珂便不再追問,二人靜靜躺了會兒,再起身之時才發現身上騎裝皆被露水沾濕。韓珂笑著幫忘憂摘去發間雜草,又從袖上解下綁帶要為她束發。
她執拗不過,隻好半撐著下巴呆呆望著滿湖碎金,任他輕輕柔柔挽起頭發。
“為何你們皆與裴鬆相識?”她兀地問出一句,韓珂紮緊發帶便將她的身子扳回來:“五六年前,我曾去過一次梁州正碰見被打劫的延之,順手救下就認識了咯。”
“後來有過書信往來,再漸漸的就沒了音訊。”韓珂起身拍著全身碎草屑,“前日我就與他們會過,還以為他不認得我了。”
他翻身上馬,眺望遠方:“不過你‘皆’?宇文淵如何認得他,我倒不知。”
忘憂跟著上馬,踏雪立即振奮精神:“他認得的是韓府幺兒韓珂,還是鬼衣侯,還是丞相韓大人呢?”
韓珂調轉馬頭,一聲“駕”便毫無征兆衝了出去:“等你追上我!我就告訴你!”
哪有這樣的人?
忘憂撇了撇嘴,立即駕著踏雪奔了過去:“喂!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