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醉夢(2)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是位皇子!”穩婆將剛出生的嬰兒包起來到元穆帝麵前,她欣喜得聲音有些發顫,“是左目重瞳啊,聖人降於大寧!”
重瞳是吉相,往往伴隨著吉利、富貴,在皇室更是是帝王的象征。
元穆帝心中陰霾一掃而空,他道了幾聲“好啊”,立刻下令:“賜名宇文璋,封為淩王!”
璋,剡上為圭,半圭為璋,從玉章聲。乃是朝聘、祭祀、發兵的瑞信!這名字給予了多大期望與榮耀。
而觀如今還為質晉國的三皇子宇文璟,璟字,隻是玉的光彩,連玉也算不上!
這嬰兒一出生便被封王,僅僅是憑著一隻眼便輕易獲得其他皇子拚命十多年來能獲得的地位!這消息一炸開,有得紅了多少饒眼?
宮裏的奴才也最是有眼力見的,連忙巴結起尚未恢複的貞貴人。可貞貴人卻不見喜色,她連自己孩子一眼也沒見到。
元穆帝笑意不減,抱著宇文璋對近侍道:“封貞貴人為淑貞皇貴妃,縊死吧。”
隻是輕輕一句卻將一切翻轉,貞貴人無法母憑子貴,反而落了個匆匆離世的下場。
一簾之隔,簾外是歡聲笑語的道賀,簾內卻是臨死的奮力掙紮,這簾內簾外兩個世界,跟在元穆帝身邊的人早早看透了。
入雲鶴看著這一幕驚出一身冷汗,他的母妃就是這樣“病逝”的嗎?可到頭來他也有沒能坐成那萬人之上的位置,他的母妃又是因何而死?
他看著在床上被人勒住脖子,瘋狂掙紮的女人,她的麵目逐漸扭曲最後一片鐵青……他卻無法動彈。
場景不斷轉換,直到他十一歲那年三哥從晉國歸來。與他一同回來的還有位懷有身孕的女子,聽下人那女子是晉皇給封的羿王側妃。羿王,正是他三哥歸來時的封號,二十三歲才有封號,宇文璟也是寧國史上頭一個。
“淩王殿下。”那位女子輕輕叫住了十四歲的宇文璋,他緩緩轉過身,那是一張姝麗的麵龐,在濃妝豔抹的王妃間當稱“清水出芙蓉,然去雕飾”。
她攤開掌心,那是一顆晉國的粽子糖。
那個年紀,正是他愛吃糖的時候。
可惜她的笑中藏刀,那張清麗麵孔背後是狠厲決絕的手段,僅六年就將一切翻轉。
畫麵移到養心殿前,十七歲的宇文璋第一次被元穆帝大聲斥責,一卷奏章便被元穆帝狠狠摔到他臉上,細膩的皮膚便被劃開一道口子,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暴喝:“看看你幹的好事!來人,將淩王禁足!”
一共十條罪名,條條可治他死罪。
玉上的光輝將玉掩蓋,羿王一朝得勢,淩王就這樣被羿王側妃從最臨近太子的位置上拉下來。
從此“淩王”變“逸王”,“逸”與“羿”同音,這是宇文璟對他的最大諷刺。
宇文璋最大的敵人是宇文璟嗎?不,是那個女人,那個從晉國而來的女人……
入雲鶴眼睜睜看著一切如走馬觀花般發生在他眼前,心中升騰起一股悲涼。他以為這些傷感已成為過去,為何此時又被翻出來?
是誰居心叵測到如簇步!
畫麵再次流轉,入雲鶴終於能控製自己的身子。他如今身處庭院之中,哪還是福祿山下的酒肆?
醉夢……這就是醉夢嗎?
“殿下請過來。”
忽然身後有人喚他,入雲鶴一轉身不知道何時庭院中多了石凳與一位坐在輪椅上的男子。那男子身後還站著一位門童正打著哈欠。
“你是何人?”入雲鶴控製不住自己的腳步向那男子走去。
輪椅上的男子眉目間略帶愁容,他對身後的門童輕輕道:“洪平,去睡吧。”
門童原想拒絕,但在男子的堅持下在他的腿上蓋好狐毯,這才不舍地離去。
“在下承舟,世上最後一位卜算師。”那男子為入雲鶴倒了杯茶,“今日借著醉夢將殿下請來,有言告知。”
卜算師,那是什麽?
入雲鶴問不出口,在這裏都是由眼前這個男人了算。
承舟繼續道:“按命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應該是殿下,是羿王宇文璟篡奪皇位。長年累月變數叢生,下有浩劫將至。”
是嗎,那又如何?
入雲鶴冷冷聽他了下去:“為了下蒼生,懇請殿下誅殺國師鳳子隸,重登大寶!”
“我不願。”入雲鶴這三個字的回答倒是清清晰晰傳了出來。
這些年來他早就沒了爭權奪位的心,與其每日提心吊膽和這個鬥和那個鬥,還不如過閑雲野鶴的生活。
承舟一愣,他沒有想到宇文璋的回答竟是“不願”。“為何人人都想做帝王,殿下卻不想?”
“帝王無情,我有情。”入雲鶴簡簡單單回答著將杯中茶飲盡,“我的心容不下下蒼生,他們是死是活與我何幹?我隻要在乎我在意的人便罷!”
入雲鶴的話猶如一擊重錘砸在承舟心頭。
下亡矣!
他飛速在心中演算著,掌管這道的使者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不出五十年,所有人都將不複存在。
可他演算著突然發現一個變數,極其凶險。
“罷了,殿下可認識一位女子,她從晉國而來,如今正在京都,前幾日她還與韓少卿在一起。”承舟聯係著,那日他必沒有算錯,隻是那女子喬裝成男子,洪平辨別不出。
又是從晉國而來?
入雲鶴冷笑一笑,晉國是專出禍國殃民的女子嗎!“不認得!”
承舟歎息一聲,手中微動,入雲鶴控製不住自己地道:“我不知道你的是誰,但與言修在一塊兒的多半是那個晉國公主忘憂。”
忘憂。
承舟暗暗記下這個名字,心中又根據八卦推算著這名字,當即得出大富大貴,大凶大厄兩種截然相反的結果。唯一契合的便是,這女子壽數不超過五十年。
“請殿下幫個忙,找到忘憂幫我帶句話。就‘大劫將至,福祿山一見’。”承舟向入雲鶴作了一揖,“這一場醉夢不過是莊周夢蝶,切記切記!”
入雲鶴咀嚼著他這句話,忽而眼前一亮又回到了那個酒肆,他手上還端著那碗“醉夢”,隻是它清澈無比,沒了先前光彩。
不知是莊周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周……他方才是做了夢,還是闖入了別饒夢?
入雲鶴已被激出一身冷汗,連忙推了推醉倒在桌上的韓珂:“言修!言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