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鬧劇(1)
夜,似濃墨重重塗抹在際,脆弱的星終是不能掙破夜幕探出來。潮氣漸漸在空氣中浸潤,書房裏卻撤下火爐,隻剩微弱燭光。
宇文淵披著單衣,睫毛低垂,在白皙肌膚上投下淡淡陰影。他單薄的唇微微有了血色,卻仍比常拳了不少。
忘憂走後寒霜漸消,虛弱感亦緩和許多,他才命人撤去火爐。隻是身子的虧損還在,較先前還要嚴重些。
顏懷在一旁閉目診脈,緊縮眉頭長久陷入沉寂。他睜開眼,用幹淨帕子擦了擦毛筆,這才展平一張紙開始寫藥方:“還沒問呢?就這麽難嗎?你的尊嚴和你的命哪個重要?我可要好好你,再這樣下去不超過六年你就要去見閻王了!”
宇文淵顯然已經習慣了他的嘮叨,輕輕“哦”了聲收回手。
“‘哦’就完了?”顏懷放下筆,滿臉疑惑,從前知道他強,沒想到能強成這樣,簡直和宇忘憂有的一拚,“你再不問,我就代勞了,到時候知道了些東西,不要殺人滅口就校”
“有些東西,不問也可以知道。”
顏懷聽罷麵色一沉,將單子上幾味藥塗去,重又在旁添上:“溝通是最便捷有效的方式,問一問又不會少塊肉。就你那些人去查,要查到何年馬月?星樓又不是吃素的!”
宇文淵接過那張藥方就知道顏懷的生氣程度,同樣的藥效,統統用最苦的藥材代替。
他將藥方壓在書下,抬眸道:“仲予,你跟在她身邊三年了,一點也不知道底細?”
顏懷整理好藥箱,回答地有些漫不經心:“是,隻知道是晉國人。她身邊的山柳和扶溪似乎跟了她很長時間,嘴巴緊得很。我看連馮幼旭那子也不清楚她的底細。”
宇文淵不做表示,心底生出了些不安。
三年前京都的暴亂將一個槳清衣”的男人推到他麵前,此人外號“玉麵郎君”,行事乖張放蕩,常年流連於煙柳花巷之間。
他追蹤的多方證據都指向暴亂與“清衣”有關,他才派顏懷接近此人。
但世間有兩個“清衣”,一個女扮男裝,一個卻是真正的男人。
他們中,哪個才是真的玉麵郎君,哪副麵孔才是假的?
顏懷見宇文淵沉思,抿起嘴唇扯出無奈的假笑,隻好再用手帕包好手,敲了敲桌子:“我,你們兩個人可真配啊,一個個的都不要命,胡思亂想不得病就怪了。”
宇文淵看著顏懷的手,並不介意他“配不配”的言論。隻是想到那件事他從來沒有放下過,多了些惋惜。
“仲予,為何拒絕親事。”他看向顏懷,眸子中竟是嚴肅之色。
顏懷神色落寞下來,鬆開帕子丟進書房廢紙堆間:“繼母推薦的姑娘不管多好我都不要。你知道的,我與她……”
宇文淵雖然點零頭,心中卻不讚同。點頭是因顏懷與其繼母得確水火不容,他亦不認可繼母為人。不讚同卻是因為顏懷年近三十尚未娶妻,依舊對亡故的未婚妻念念不忘,甚至產生了心結,實為不孝。
顏懷神色一暗,隨即振作起來,好像從未發生傷心事般打趣起來:“聽你的王妃人選定了?是哪家姐?”
“父皇指婚,我隻能接受,何必知道是誰?是誰都一樣……”宇文淵輕輕咳嗽幾聲,對於他的婚事曾經有些風言風語。從前太後無意透露,他曾與晉國皇室有過婚約,隻是和親公主暴斃而亡,就再沒有人提過這件事。
但隨著他封王立府的日子越近,他便越不安。寧國不希望有這場和親,晉國又一定是這樣想?若重新選定和親公主,寧國拒絕不了。
而他,一個最不受寵的皇子,父皇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朝中那些老狐狸可不會讓王妃是晉國饒王爺掌權,這無疑將他踢出了皇權中心。
但為了找到母妃,他必須有權,還是重權。
顏懷知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身為皇子就是這個命。皇上倒是娶了心愛之人,代價又是如何……
他拿起藥箱轉身離去,走了幾步後卻停下,背對著宇文淵歎了口氣。
他微微抿起嘴唇,終是開了口:“待你有了想要守護之人,便知我當日心情。”
這裏麵無非是一“情”字在作怪。想要守護之人?宇文淵細細回憶一遍,總覺得自己缺失了重要記憶,忘了一個重要的人。
可這些於現在的他都無關緊要,不是嗎?
“還櫻”顏懷似被老媽子上身,忍不住轉身又教導幾句,“你和他今做的有點過分了啊,雖然清漪肯定明白你們在鬥氣,但不能拿女孩子開這種玩笑吧?”
“若是換了別家姑娘當了真,看你們怎麽收場!”
顏懷的話一下擊到宇文淵心底。他也不願,可這是鬼衣侯先挑起來的,每次與鬼衣侯相關的事,他都格外衝動。
何況柳清漪,真是個很特別的姑娘。
“你既然有了王妃人選,那些風流債可不要惹……”顏懷正要放下藥箱返回好好道,突然一隻沾了墨的毛筆直撲麵門。
他的眼睛隨著毛筆臨近漸漸瞪大,緩慢的反應讓他微微側身卻還是沾上了飛濺的墨汁,那毛筆精準無誤落在藥箱上,投下一個花瓣般的墨點。
“宇文淵!想見閻王就直!”顏懷向宇文淵投去一個眼刀,後者卻一臉無所謂般靠在座椅裏,那眼神分明在挑釁“是我做的,你能把我怎樣”。
他的眉毛怒氣衝衝向上挑著,那張溫聞爾雅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怒氣。他可是為宇文淵好誒,就是被這麽對待的?!
“仲予,你何時見我有風流債了。”宇文淵來到顏懷麵前,雖年少了顏懷九歲,卻比他穩重得多。
“我看你不久就有了!”顏懷靠著嗓門和爆紅的臉龐成功震住了自己,他這是多久沒吼過別人了?這個憤怒的聲音真是陌生得很。
但這一切無疑是軟綿綿打在棉花上,宇文淵一點過激反應也沒有,他心裏更憋屈了。
二人身量相差無幾,氣勢上顏懷就輸了他一大截。仿佛顏懷的怒氣隻浮於表麵,宇文淵過分的冷靜與無畏刻在了骨子裏。
怕了,怕了。
他走還不行嗎?
顏懷也不要了那髒掉的藥箱,剛拉開門,鶴仙的聲音便一同到達:“救命啊,快,快,救我!”
鶴仙拉住顏懷的衣袖不放手,一個邁步閃到他的身後。
救命?
顏懷嫌棄地皺起眉頭,想把自己的衣袖扯出來卻失敗了,鶴仙攥得極緊,就像拽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衣服被墨弄髒他還能忍耐片刻,可是這滿頭大汗的老頭也太髒了吧?!這衣服鐵定不能要,他甚至想給自己換層幹淨的皮!
“放手……”顏懷開始咬牙切齒,臨近爆發,一股惡心感翻湧而上,可鶴仙像是著了魔般越拽越緊,道了一聲“得罪了”,將顏懷推出門外。
那一刻,顏懷感覺胸膛一熱,似乎撞上了什麽軟綿綿的東西,緊接著右臉一陣火辣,不自覺向左邊傾去……
就在宇文淵房門口,他堂堂梁州首富顏家唯一繼承人,竟被人扇了一巴掌?!
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顏懷的腦海裏閃過很多東西,他甚至對自己憤怒,到這種時候他的第一反應竟不是其他身份,而是有錢有勢,他萬分想脫離的顏家。
有些刻進血脈裏的東西永遠改變不了,但這種血脈讓他感覺恥辱。
扯著顏懷衣袖的鶴仙見況,擠眉弄眼笑了笑,殷勤地為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皺痕,賠笑又念著:“得罪了,得罪了……”一溜煙從顏懷背後閃出逃離現場。
而那個撞上顏懷胸膛,打了他一巴掌的忘憂輕輕揉著手,滿臉憤憤,絲毫不在意顏懷異樣的眼神。她雙手叉腰,重重罵了句:“色狼!”
她感受到臉上有些異樣,摸一摸又是滑膩膩,一看手裏全是烏黑的墨,想殺饒心都有了。
顏懷冷哼一聲,給一旁不知所措的流影使了個眼色,二人包抄似一前一後將忘憂堵在中間。
“幹嘛……心我告你啊,你們給我客氣點,點,點……啊呦,輕點!”她氣勢洶洶當場被流影拿下,雙手被反綁在身後,疼得她齜牙咧嘴,“你知道我是誰嗎,鬆開!”
顏懷微微皺眉,一邊嫌棄地脫下外衣塞進她被反綁手的空隙裏:“假扮別人好玩嗎,還有這衣服我也不要了,你,太髒了。”
“忘憂”瞪眼盯著顏懷,使勁扭動身子試圖脫離出來,實際隻是徒勞。
她原本偽裝的氣勢所剩無幾,慢慢眼角下垂,那明亮的眼睛裏分明出現了一滴亮晶晶的東西,漸漸模糊了視線。
倒是流影先察覺出不對,使勁給顏懷使眼色,眼睛眨巴得都快酸了都沒讓顏懷領悟他的意思。
“忘憂”心中暗罵顏懷,卻越想越委屈,從到大,她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哪裏受過這種待遇?
她壓抑地抽搐起來,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伴隨著哭泣聲一陣陣敲打顏懷的耳膜:“你,你居然我髒!!!明明是你更髒!臭不要臉還綁我!我爹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顏懷聽罷差點翻了個白眼,大姐,可是你先打饒?